第7章 詼諧及其與潛意識的關系(7)
- 弗洛伊德6:詼諧及其與潛意識的關系
- (奧)弗洛伊德著 車文博主編
- 5545字
- 2014-12-14 22:30:00
那么,在這個窮人的回答中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東西可供評論嗎?很顯然,其引人注目之處在于它的邏輯性。但就事實而言,這個回答是不合邏輯的,也是不合理的。借錢人竭力為自己用借來的錢吃美味佳肴而辯解,同時還裝模作樣地反問,他何時才可以吃上鮭魚。但這顯然是答非所問,債主責備他并非因為他借到錢的那一天便吃鮭魚;而是意欲提醒他,就其目前的窘迫而言,他根本就沒有權利去享受這種奢侈品。這位俏皮的窮美食家無視責備中這個唯一可能的意思,而是答非所問,仿佛他誤解了這種責備似的。
這個詼諧的技巧是否在于這種回答是對責備之意的偏離呢?如果是這樣,一種類似的觀點變化和精神重點的轉移也許可以從前面的兩個例子中看出來,我們發覺它們與這個笑話如出一轍。
看哪!這一建議很容易成功,事實上也揭示了這些例子的技巧問題。蘇利埃向海涅指出,19世紀的社會崇拜金犢,這如同住在荒野中的猶太人一樣。海涅所應做的適當的答復似乎應當是:“是的,這就是人的本性,幾千年來在這方面毫無改變。”或者諸如此類的表示贊同的話。但是,海涅用自己的方式偏離了向他提出的思想,而且,對此根本沒有回答。他借題發揮利用了“金犢”一詞可以從旁門左道上去理解的雙重含義,抓住了這個短語中的一個詞‘犢’,并煞有介事地回答:“噢,他不再是只牛犢了,等等。”好像蘇利埃的話所強調的也正是這個詞。
洗澡這則詼諧的轉換更為明顯,這個例子需要進行一番生動的文字描述。
第一個猶太人問:Have you taken a bath?(你洗過澡了嗎?)其強調的重點在“bath”(澡)這個詞上。
第二個猶太人回答時,仿佛問題為:Have you taken a bath?(你拿了一個澡盆嗎?)其重點是“taken”(拿)。
重點的轉移只有通過措辭“taken a bath”才成為可能,假如換成“Have you bathed?”(你洗澡了嗎?)移置作用便不復存在了。那時不再詼諧的回答可能變成了:“Bathed?What do you mean?I don’t know what it is.”(洗澡?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那是什么。)但這個詼諧的技巧在于重音從“bath”轉到了“taken”上去了。
讓我們再轉到“鮭魚炒蛋黃”的例子上來。因為這是一個最直截了當的轉移式詼諧;其中的新東西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向了不同的方面。首先,我們必須先給這一例子中所發現的技巧取個名字,我建議將其稱為“移置”(displacement),因為其實質在于思想序列的轉移,在于心理上的重點轉移到了另一個與開始不同的主題上。我們的下一個任務便是揭示移置技巧與詼諧表達方式之間的關系。我們的例子(鮭魚炒蛋黃)向我們表明,移置式詼諧(displacement joke)在很大程度上與言語表達無關。它不依賴于語詞而依賴于思想序列。只要保留了回答的意義,語詞的移置將對去掉此類詼諧無濟于事。只有當我們改變了思想序列,并讓那位窮美食家直接回答他的詼諧中一直避而不答的責備,還原才有可能發揮作用。還原后的說法可能如此:“我抵擋不住美味的誘惑,不管從哪里搞到錢來結賬,這無關緊要,現在你該清楚我為什么在借你錢的當天就在此吃鮭魚炒蛋黃了吧?!边@就不再是詼諧了,而只能算作一種挖苦嘲諷了。
將這一詼諧與另一個在意思上與之非常類似的例子比較一下,會給我們不少啟示。
一位酒鬼靠在一個小鎮上當私人教師聊以糊口。不過他嗜酒的毛病漸漸為人們所熟知,結果大多數學生都離他而去。一位朋友受人之托勸其改過自新:“你看,如果你戒了酒的話,你將獲得本鎮上最好的老師的稱號,所以將酒戒掉吧!”“你認為你是什么?”他惱羞成怒地回答道,“我教書就是為了能喝上酒,我能以戒酒來換取私人教師的職位嗎?”
這個詼諧裝出一副我們已在“鮭魚炒蛋黃”里注意到的符合邏輯的樣子;但它已不再是一種移置式的詼諧了。此回答一覽無余,隱藏在前一個詼諧中的冷嘲熱諷在此被公開袒露:“對我來說,喝酒最為重要。”這個詼諧的技巧確實少得可憐,而且不能解釋其作用。它僅僅在于對同一材料做了重新安排,或者更確切地講,在于顛倒了喝酒與教書之間的手段與目的的關系。一旦我的還原不再以其表達方式強調這一因素,詼諧就會消失。比如說:“這是多么愚蠢的建議!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喝酒,而不是當私人教師。畢竟當私人教師只是使我能得到更多美酒的一種手段而已?!币蚨?,事實上這個詼諧取決于其表達方式。
在洗澡的詼諧中,詼諧對其措辭“Have you taken a bath?”的依賴是顯而易見的。若改變這一措辭,詼諧便不復存在。因為在這個例子中技巧是一種更復雜的綜合體——雙重含義(子類別)和移置作用的結合。問題的措辭包含著雙重含義,這個詼諧產生于這樣的一個情境中:置原提問者的意思于不顧,而抓住一個與之不同的次要意思不放,因此我們能夠找到一種還原,這種還原允許語詞的雙重含義繼續存在,但破壞了詼諧,我們只有通過消除移置作用方能做到這一點。
“Have you taken a bath?”——“What do you think I,ve taken?A bath?What’s that?”(“你洗澡了嗎?”——“你認為我拿了什么?一個澡盆嗎?那是什么意思?”)但這不再是詼諧了,而是一個惡意或玩笑式的夸張。
在海涅關于“金犢”的詼諧里,雙重含義的確起到了完全類似的作用,它使回答能夠從暗含的思想序列中轉移開去。(這種轉移在“鮭魚炒蛋黃”中沒有得到措辭的任何幫助便實現了。)如果假以還原,蘇利埃的話和海涅的回答或許是這樣的:“這里的人們僅僅因為他有錢而圍在他身邊的樣子,使我生動地想起崇拜金犢的趣事。”海涅的回答便是:“由于他富有,人們崇拜他還不是最令我驚異的,倒是你沒有看到,因為他富有,人們原諒了他的無知?!痹谶@種情況下,雙重含義將會繼續保存著,而移置式詼諧將被排除。
不過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準備著會遇到一種反對意見,即認為我們企圖把那些具有微妙的差異、實際上屬于一個整體的東西割裂開來。難道不是每一個雙重含義都為移置——為思想序列從一個意思轉移到另一個意思提供了機會?難道我們準備同意“雙重含義”和“移置作用”作為兩種大相徑庭的詼諧技巧的代表,而被供奉起來嗎?在雙重含義與移置作用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關系,但這與我們區分不同的詼諧技巧毫不相干。在雙重含義中,詼諧除了包含一個能做解釋的詞之外,并不包含其他。它允許聽者去發現從一種思想向另一種思想的轉變——一種轉變只要曲解一種觀點,就可以等同于移置。不過,在移置式詼諧中,詼諧本身包括一系列思想,此間這種移置作用便完成了。在這里,移置作用已成為促使詼諧產生的一分子;并非是理解這一詼諧必要的一部分。如果對這一區別我們尚不清楚,我們還可以使用還原這個確證我們觀點的方法。但是,這一反對意見,有其優點,它提醒我們注意,不能把構成詼諧(詼諧工作)的心理過程與包含在接受(理解的工作)詼諧中的心理過程混為一談。我們目前的研究只能圍繞著前者展開。
還有別的移置技巧的例子嗎?發現它們并非易事,下面的這個詼諧卻提供了一個淺顯易懂的例子,而且不具有在我們的范例中過分強調符合邏輯性的特征:
一個販馬商在向一位顧客推薦他的一匹坐騎時說:“如果你買下這匹馬,在早上4點騎上它,6點半你就到普雷斯堡了。”——“早上6點半我在普雷斯堡干什么呢?”
移置在這個例子中一覽無遺,販馬商說騎上這匹馬能盡早到達那座地方小城,只是為了用一個例子來證明這匹馬的實力。這位顧客盡管對此不加懷疑,但對這匹馬的實力置之不理,卻偏偏離題而撿起下半句話來反問一句,所以這個詼諧的還原較易說明。
另一個例子的困難要更大一些。其技巧是最含糊不清的,不過可以通過雙重含義與移置兩者的結合來加以解決。這個詼諧描述的是一個猶太婚姻介紹人的含糊其辭,因此,它會成為我們經常關注的一類詼諧中的一個。
介紹人向那位求婚者保證,說那位姑娘的父親已不在人世了。宣布訂婚后,真相大白,姑娘的父親仍然健在——正在監獄里服刑。求婚人向婚姻介紹人抗議。介紹人回答道:“Well,what did I tell you?you surely don’t call that living?”(我告訴了你什么?你把那[坐牢]也叫生活嗎?)
此處的雙重含義在于“living”這個詞。移置作用則在于介紹人避開了這個詞的一般含義。即與“死”相對的意義,卻取了“that’s not living”(那不叫生活)中“living”一詞的含義,如此一來,盡管這個多重使用在這個特殊情況下并不合適,但他借此而將前面的說法解釋成了雙重含義。就此而言,這一技巧很像“金犢”詼諧與“洗澡”詼諧的技巧。不過,這里還有另外一個值得考慮的因素,由于它的強行介入而擾亂了我們對該技巧的理解。我們可以稱它為“性格化”詼諧(charactering joke),它試圖用一個實例來說明這位介紹人既厚顏無恥、又巧言善辯的混合性格。我們將會發現,這只是這一詼諧的外殼和假面,其含義,即它的目的卻有所不同,我們在后面將嘗試著還原這一詼諧。
在領教了這些特難分析的復雜的例子之后,我們將懷著滿意的心情,轉而分析一個徑直明了的移置式詼諧的例子:
一個猶太乞丐乞求一位有錢的男爵,資助他到奧斯坦德旅行一次,他說,大夫向他建議海水浴有助于他恢復健康?!昂芎?,”這位有錢人說,“我將給你一些資助,但你非得去奧斯坦德不可嗎?那兒可是所有海水浴勝地中最昂貴的地方?!薄澳芯粝壬?,”乞丐用責備的口氣回答道,“我認為相對于我的健康而言,沒有什么更貴的了?!边@種觀點毫無疑問并沒有什么錯,但對這一個乞求者而言便有點過頭了,這個回答純粹應是一位一擲千金的富翁的回答。這個乞丐如此作答,似乎他是在為了健康而花他自己的錢,好像錢和健康是這同一個人所關心的事似的。
(七)
讓我們再引用一下那個頗有教益的“鮭魚炒蛋黃”的例子,它也向我們顯現了一個假面,在這個假面中顯示出一系列驚人的邏輯思想。通過分析這個例子,我們得知這種邏輯被用以掩飾一些錯誤的推理——即思想序列的移置。如果只借助于對比聯系,我們就會想起與之相反的一些詼諧。這些詼諧表現某些無意義或者是愚蠢的跡象。我們非常想搞清楚這類詼諧的技巧所在。
我將從這一組例子中先取最有說服力、同時又是最易懂的一個作為開始,它還是一個有關猶太人的詼諧。
艾特齊格雖適合于在炮兵團當兵,他看上去是一個頭腦聰明的小伙子,但很執拗,且對當兵不感興趣。一位對他很友好的上司把他拉到一邊對他說:“艾特齊格,你在這里是大材小用了,我建議你自己買一門大炮,自己獨立干吧!”
這個令我們捧腹大笑的建議顯然是無稽之談。一個人既買不到大炮,也不可能作為一個軍事單位單獨作業,可以說是不能經商的。但是我們一時卻無法懷疑,這個建議不是一般的胡言亂語,這是詼諧式的胡說,一個極出色的詼諧。那么,這個“胡說”(nonsense)是怎樣變成一個詼諧的呢?
無須絞盡腦汁,我們便可從本書序言部分權威們的評論中推斷出這一詼諧式胡說暗含的意義,而且正是這個意義才使胡說成為詼諧。上面例子中的意思很容易找到,給那個炮兵艾特齊格提這個荒謬建議的軍官只是假裝糊涂,以便讓艾特齊格清楚自己的舉動是何等的愚蠢。他是在模仿著艾特齊格的樣子說:“我將向你提出一個與你一樣愚蠢的建議?!彼钪佚R格的愚蠢所在,同時通過把這種愚蠢當做一個必定會滿足艾特齊格奢求的建議的基礎,而使艾特齊格能意識到自己的實情:即使艾特齊格已擁有一門大炮,且可以獨立地執行軍事任務,他的聰明與抱負對他來說又有什么好處呢?他何以能得心應手地照料他的這門大炮,并通曉大炮的機械裝置,以便和其他擁有大炮的人相抗爭呢?
我將暫時放下對手頭這個例子的分析,轉而舉出一個更短小、更簡單且不太引人注意的胡說式詼諧的例子,看看與上例相同的胡說中的含義。
“非死不可者最好不要降生到人間?!薄讹w葉》雜志上的哲學評論還補充說:“不過,10萬人當中很難有一個人會有這份兒福氣。”
對這一古諺所加的現代式注解顯然是一派胡言。并通過表面上的似乎謹小慎微的“scarcely”(幾乎不,很少)一詞,使之變得更加愚蠢。但這一補充與原話聯在一起,毋庸置疑地起到了限制作用,它使我們明察秋毫。事實在于:這一被接受的至理名言并不比一句胡說好到哪里去。只有沒有被生出來的人才根本不會死去。對其而言不是好,更說不上最好,所以,這個詼諧中的廢話是以揭露或顯示另一種廢話,如同炮兵艾特齊格的例子中一樣。
我在此還可附帶加上第三個例子。從其內容上看,這個例子幾乎不需要詳細說明,但它有助于描述詼諧中胡說的使用方法,以便于說明另一些胡說。
一個即將遠途旅行的人將其女兒托付給朋友,并懇求在他外出時保護好女兒的貞操。幾個月后他回來了,卻發現女兒懷孕了,當然就對其朋友大加責難。然而朋友似乎無法解釋這一不幸。“唉,”那位父親最后問道,“她一直睡在什么地方呢?”——“與我兒子住在一間屋里?!薄霸谖胰绱藨┣竽汴P照她的情況下,你怎么能讓她與你兒子同住一間屋呢?”——“畢竟他們之間有個屏風,你女兒的床在一邊,我兒子的床則在另一邊,屏風就放在他們之間?!薄凹偃缢@過屏風會怎么樣?”——“對,就是那樣。”那位朋友若有所思地答道,“可能就是那樣發生的?!?
且不說這一詼諧的其他特性,我們可輕而易舉地對這個笑話進行還原。顯然,這句話可以這樣講:“你無權指責我,你怎么會如此愚蠢,以至于將你女兒留在一個她肯定會和一個年輕人朝夕相處的人家里呢?在這樣的環境里,如何讓一位局外人來保證一個女孩的貞操!”在這里,這位朋友表面上的迂腐正好反映了那位父親的愚笨。通過還原,我們已經去掉了這個詼諧中所含的愚蠢,同時也去掉了詼諧本身。但“愚蠢”這個因素本身尚保留,因為在被還原到其真意之后,它可以在句子的上下文中找到另一棲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