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長生天(7)
- 北明天下
- 顧祈寒
- 3550字
- 2024-07-15 23:09:27
高慎別過頭,也頗為感慨。
『天津地處遼西,櫻桃么,可惜本使是遼人,食不得櫻桃』
束縛住女孩的鐵鏈早已被女孩的血液融化,只剩的身邊些許熔渣,騰出來的兩只手拍打著身前的甲葉。
『不對,不對,不是櫻桃,是櫻花的櫻,爹說過,那是高山上才會長出的花,很白,又很紅,還是很好看的。』
『那如果他是白的,又怎么能是紅的呢?』
一時間少女自相矛盾的話語讓高慎哭笑不得,但是更讓他自己注意到的是這個女孩姓『徐』。
這一刻高慎感受到了深深的宿命感。
自己走到今天,親手殺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更不要說指揮軍隊殺伐的韃靼蠻子。
同樣的父母皆亡,同樣的孤身一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姓氏。
然而一切正在進行的幻想被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打破
『哈哈哈,高兄,要說行軍打仗,我不如你,可要是說到鑒識天下的奇珍萬物,我這個敗家子可比你強出一大截啊。』
不知是何時,井淵已然踱步湊到了近前,自然也是聽到了高慎和徐櫻的對話。
『這小奴才敢冒充順天的人是不可信的,但是這櫻花確是沒說錯。』
說罷看了看一臉陰沉的高慎,不知道自己今天又怎么惹惱了她。
剛剛還打算賣弄一副才學的模樣,可是轉念一想對方也就是從小打仗的丘八,從小也沒見過啥出了人頭的東西,也就收起了架子。
『這說的櫻花正是長于高山之上,白雪般的純潔,像極了我舅舅花園假山里的大白鸚鵡,要說最出名的大白鸚鵡,就數當年唐朝嶺南進貢的雪衣娘,據說……』
『你放屁,看來本少確實善于識人,你這廝果是粗鄙之人,三句話離不開你舅舅。』
『少啰嗦,我來這里是為前天撞倒高兄的衣架賠禮,你這胡狗適合禮數。』
『就似你這等粗人丘八,也配跟我談禮數?』
說來氣氛有些微妙,明明是高慎和徐櫻一副審訊的態勢,卻被眼前兩位紈绔攪了局勢。
門口一位正是先前打算比劃比劃身子骨的東三部酋帥那笛初,其父早年給大明天兵當帶路黨而獲得了大明邊郡三部的酋帥之位。
當然了,蠻子酋帥幾十個兒子,人都認不全,也不是說就非得傳給自己,而是因為當年母親是以燕侯家將親屬身份嫁入部族,回來不久就懷上了自己。
正好趕著父親想進步,直接把東三部的胡姓改成了漢字中的『那』,把剛出生的自己立為了繼位者,以博取燕侯的好感。
也有可能是這個時機,出生的那笛初卻是從小不像個韃靼,身強體壯,確實喜好吟詩作對,部落里本就缺少的紙張更是雪上加霜。
『桃花櫻花紅雨零,桑錢榆錢花色青。這詩中的桃花可是你這廝口中的白色啊?』
『你才放屁,你這條胡狗放屁都看不著自己腚眼是紅是白,還在這里放肆。』
『你……汝等如此,枉為飽學之士。』
『老子本來就不認字,白的,就是白的。』
『就是紅的,就是紅的,就是紅的……』
兩人又開始再高慎身邊叫罵了起來,一個漢人挽起袖子罵罵咧咧,旁邊的韃靼卻搬出程朱理學理論,這樣的情形,也就只有此時此地才能見到。
『撲哧——』
徐櫻被眼前的兩人逗樂了起來,笑聲也消散了高慎不少對于二人的魯莽。
『現在這里讓你很開心?』
『嗯嗯,活像我家門口的兩條刨食的大狗。』
『唉,我說你個小奴才說誰呢,你離高兄遠一點,看我不揍死你。』
『謬也,狗也是人最好的伙伴啊。』
『那你就給我吃屎去吧你!』
說完話,井淵回過頭一腳踹在那笛初的屁股上,直接向營帳內跑去,那笛初直接飛撲在地上拖住對方的腿,抱住就一口咬了上去,。
『不是,你真是狗啊,你怎么還咬上了?』
井淵跳著想甩開腿上的瘋狗,那笛初也依舊抓住不放,繼續用手臂捶打。
高慎身后兩人的打斗聲音還在持續,自己卻依然聽不到了。
看著地上的徐櫻,想到了當年的自己可沒有她這么放得開,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既然不是敵人,那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盤問下去的理由了。
高慎伸手撫摸著徐櫻頭上的長發,轉身尋找著已經跑進帳中的兩人
『你們誰也不準傷著她,本使決定了,以后他就跟在我身邊,等回去后編入先生座下的忠貞營。』
『你們……』
已轉過眼,已經完全找不見了二人,只見得幾個士卒抬出一座破損的衣架。
明明還是昨天剛剛命人支撐的,如今卻已經撞斷的一邊掛梢。
『高兄,實在對不起哈,我這,我這灰頭土臉的,又把你衣架撞斷了。』
『沒事,我已經不是很在乎那個衣架了。』
手指了指外面,示意衛士們將衣架搬出處理,也不用再換新的了
『真的,高兄不愧是侯爺最器重的義子,你看看,氣量就是寬大,不似我這等粗人。』
剛剛還老實跪在地上的井淵又噌地一聲跳起,向蹲在旁邊捂著腮幫子的那笛初又是一腳
一臉苦笑的高慎扶起徐櫻,把自己的戰袍披在光滑的背上。
想讓這些個紈绔不鬧事怕是沒法子了,估計義父也時常煩憂才甩給自己的吧。
后續在高慎的吩咐下,有幾名士兵呈上干糧和肉塊,將徐櫻抬上了胡床。
雖然凍得甚至發硬,但是好在有幾口熱粥作伴,蜷縮的徐櫻還是艱難的下咽。
『聽我說接下來的事,你要好好想一想。』
看著眼前狼吐虎咽的徐櫻,高慎蹲下扶住她的肩膀。
『你有著非比尋常的資質,我不管你是人還是鬼,還是被山精野怪奪了魂魄,不應該埋沒在這動蕩的亂世之中,你知道……你,你應該來輔佐燕侯,輔佐大明,和我們一起,只要燕侯在,只要我們燕藩在,大明就不會亂。』
徐櫻沒有絲毫理會高慎的意思,繼續啃著生硬帶血的肉塊,無可奈何的畏懼著高慎眼中的狂熱。
『你可以好好想想,侯爺是宣德大帝的心腹重臣,現在的明天子受困于奸臣,處處掣肘燕藩,這樣怎么能治理好天下。』
『……』
『怎么了?』
高慎生怕徐櫻說出什么不愿意的話語,也知道自己攔不住眼前這個看似瘦弱的小孩。
『……』
『你不愿意嗎,燕藩,燕藩的忠貞營有很多和您一樣無家可歸的娃娃,燕侯叫先生教他們識字,教他們武藝,你同樣也可以的。』
『額,咕嚕——』
脖頸處下咽的聲音終于釋放了出來,徐櫻還是吃著自己手中的肉干。
高慎終于明白了,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懂
起初以為是想要更高的條件,看來自己還是高看這個看似單純,內在確實單純的女娃娃了。
別說什么大明天子,恐怕小女孩見過的地位最高的人就是街坊鄰居間的里正吧。
既然明白過來了,高慎也就不再那么緊張徐櫻會有別的勢力背景了。
『只要你投靠燕國公,我保你至少和我平起平坐,獨自掌管一個營的兵力,還有,你再也不用忍受饑餓,將會有燕藩代替朝廷恩賜予你糧食和俸祿。』
雖然燕國的軍制嚴苛,但是自己相信,只要義父見到她,一定會加以重用,自己這等忠孝兩全的心愿也能夠實現。
『唔……你是說燕國朝廷要娶我?』
干癟了半天話語的徐櫻此話一出,直嗆得差點噴出一口血。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語!
『什么?住口,不是,是朝廷要重用你,侯爺要重用你。』
看著高慎堅定的目光,狂熱的氣氛還是沒有感染到徐櫻。
『那你是說,侯爺要娶我?』
高慎不可置信地盯著徐櫻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語。
此人雖武力過人,但是終究是個小孩子,完全不識禮數,實乃頑冥粗野之人,但是為了大明穩固的未來,只得繼續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不是侯爺要娶你,是侯爺需要你效忠于他。』
高慎的眼神陰冷下來,剛剛是自己想的太樂觀了,因為她姓徐所以心軟,因為同是孤兒所以自己心軟,一切都還沒調查清楚,還是不要早下結論。
聽聞第一代吳國公鄭和就有養雛間的雅好,將民間一些幼年的小孩,甚至是嬰孩搜集起來教習身法,稍有長成就是一名出色的間諜,而且從小言傳身教的隔絕式培育更是使人無從辨別。
而現在,高慎覺得說不定徐櫻是在隱藏,有可能她根本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從頭到尾的行為分明就是一個間諜,吳國的雛奸。
她的城府也許比自己想象的深厚,不停的在跟自己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語,借此推脫,目的就是想要不動聲色的把情報帶回吳國。
看著高慎半天不說話,眼神由炙熱逐步走向冷漠甚至是危險的邊緣,徐櫻卻在此時開口了。
『那是你要娶我么?』
『這……你何出此言?』
『你不娶我?我為什么要跟你走?』
『……』
『我娘說了,我只能跟娶我的人走,要是跟了其他的男人,都是不忠不孝。』
『你父母就是這么告訴你的,還說什么了?』
『死了,死在天津衛那場老天也澆不滅的大火之中。』
『……』
『你娶不娶我嘛,我娘還說了,丈夫只會對妻子好,所以我也不要當小妾。』
『……』
當晚,高慎沒有問為什么順天府人士的徐櫻會被天津衛的大火波及,沒有問為什么會離奇的出現在自己的軍營之外。
這位神奇出現的女人,對于高慎來說或許呈現出更多的只是一個女孩,她的身上有著太多的疑點。
也許徐櫻得到的記憶本就是錯亂的,也許她真的會是某位被貶下凡間的女神也說不準。
將徐櫻留在了自己身邊,是同為孤兒的情感讓他動了惻隱之心,更是為了她甚至燕侯的大業必不能缺少此人的幫助。
高慎就這么勸慰自己,再抬頭時對面的她已然熟睡,只剩下一盞徹夜明亮的火燭和無論怎么吹也吹不動窗簾的晚風。
一夜無話……
次日,三千營走了,流民和附近村莊的百姓都看見了他們朝京師的方向前進。只剩下宛如天龍下凡的不明圖案。
有十個人路過此地,對其頂禮膜拜,奉若神明,便匆匆離開了。
不久,一種奇怪的宗教開始在京師附近流傳,不同于道教和佛教,信徒們聲稱是親見神諭,他們的活動不是為了迎接自己的明天,而是為了迎接他們口中的“神”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