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的后勤補給已經失去保障，沒有任何燕侯傳來的消息。
『帶著他們走，沿途建立補給，帶不走的扔掉，務必在了解到侯爺方位之后打探到流民隊伍。』
『是——』
高慎看著地上分離的尸首，長矛掃去僵硬的肉體，駕馬踩過已經染紅的地面。
『怎么還不動，時間緊迫，切勿延誤軍機?！?
沒有理會怔在原地的陳穆之，揮了揮手示意各部衛隊開拔，剩余的衣物輜重盡數丟棄。
各傳令官四散歸隊，將指揮使的命令傳達到每一個騎隊中央。
陳穆之先前見到的指揮使仿佛換了一個人，又恢復到曾經殺伐決斷的厲鬼模樣。
冗長的行軍號間歇奏樂，一望不到邊際的軍隊后面零零碎碎跟著臃腫的人群，他們知道在燕藩士兵燒地式的劫掠下，只有繼續跟著軍隊才有的活。
成群結隊的將官們穿梭在行伍期間，對著后方跟隨的百姓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卷著馬蹄灰和塵土的風迎面吹過，華北平原上怒號的狂風將每個活生生的人變成寒天凍地中的行尸走肉，一股大碴子味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直到充斥在每個人的心中，只剩下幾個大字。
『目標，京師！』
一陣熟悉的律動從自己的背部，想掙扎卻找不到支點。
徐櫻被反手綁在馬背之上，騎在馬上的人是三千營的指揮使高慎。
在徐櫻的記憶中，像是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已經數不清是第多少次，這個男人出現在自己身邊，用各種手段將她斬首。
直到前天夜里，她又再次莫名的出現在他的營帳中。
醒來的時候男人如同魔鬼般猙獰的面容，聲嘶力竭的向她咆哮。
赤裸半身的高慎緊緊按住刀柄，環繞著逼近徐櫻。
帳中的燭火很微弱，只看得見身披半張麻衣的披發者，身上布滿幾道銳利的疤痕。
『是我？』
模糊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徐櫻這才發現自己同樣也赤裸著上半身，下體僅有一層破舊的麻布包裹。
來不及有過多的反應，只覺得頸下火辣辣的疼痛，在寒夜中突如其來的滾燙再次吞沒了徐櫻。
『我……我難道又死了？』
『不，不對。是又活過來了？』
徐櫻不能再保持冷靜，她所想了解的記憶重新涌入腦內。
自己游蕩在曠野的每一處，雪地上殘存的眼球，祭器中腐爛的軀體，利箭下洞穿的面頰……
『真是有趣?！?
模糊的視線掃過說話之人冷峻的面龐，卻仍然看不清。
『你居然可以做到死而復生，鬼神之說尚有，卻不似你這般惡心?！?
『嗚嗚……嗚嗚嗚——』
她逐漸理解了一切。
有限的聲音從尚未張開的嘴部逐漸擴散，發出類似于嬰孩的啼哭。
在自己畸形的眼部，看到的是一絲絲帶血的紅線逐漸將肉塊連接在一起，纏繞著雪地上突兀佇立的枯木，在沾染滾燙的液體后消失殆盡。
重合在一起的不規則肉塊開始滾動，在一次次碰撞和吞噬中有了人的輪廓。
在漸漸的，手臂，大腿，甚至是五官刺破頭部的圓球狀肉體，最后直到視角恢復到正常的地方，毛發完全滲出。
『把你獻給侯爺吧，就說你是上天賜予的祥瑞，就是黑了點?！?
沒有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徐櫻的身體又一次產生了觸覺。
滾動，或者說是奔跑，看不到盡頭地奔跑。
視線再次開始變得清晰，耳邊傳來了巨大的聲響。
『轟隆……轟隆隆——』
『報告——』
『轟隆隆隆——』
聲音停止了，熟悉的聲音再次從耳邊響起。
『再次報告。』
『稟告指揮使大人，接近兩個時辰。』
在高慎的示意下，左右十幾個人將拴在徐櫻身上巨大的青銅鎖鏈放開，如果在天空之上向下望，可以看到類似巫術祭典的儀式圖案。
九條雙重鎖鏈一直連接到營門外的行臺，石獸，甚至是瞭望臺，鎖鏈的不同部分均出現不同程度的損壞。
不過徐櫻發現這次的軍營明顯比上一次簡陋了許多，而且隨軍的苦力更加的少了。
有的堡壘被拖拽出工事，鎖鏈途徑的地面扭出怪異瘋狂的紋路，全身俱甲的士兵舉起火把驚恐的圍在徐櫻的四周。
『神明……神，大神，是大神仙下凡了。』
不知是哪位士兵驚恐地喃喃自語，全然不顧仍在原地待命的士兵。
恐懼的情感快速地傳染到在場每個人的心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人力所為。
『世上竟有如此勇武之人……』
顯然高慎沒有被死而復生的徐櫻嚇到，而是沉浸在對于復生后破壞力之強的震驚之中。
他和侍衛們走到營門外，端起營地中的一柄火燭，下臺來親自審查著這一幅杰作。
徐櫻無法忍耐了，她不明白為何如此對待自己，自己只是想要告訴他們有敵人的軍隊靠近，她不想要他們受到傷害而已。
徐櫻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無濟于事，九條鎖鏈重重地壓在她嬌嫩的背部，能夠明顯的感受到脊骨彎曲刺破了內臟，整個肉體癱軟在地。
剛剛恢復的身軀再一次變成肉泥。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啊，求求你們！』
話語沒來得及喘出喉嚨，意識又漸漸消失……
痛……
整個人的身上仿佛要燃燒起來，卻在不知道某一刻起瞬間降下了溫度。
『我……又一次？』
『你清醒過來了？』
眼前站立的人是高慎，旁邊一位紫袍侍衛捧著一壺酒和一碟肉塊。
營帳門縫處透出的強烈光線刺眼地扎進徐櫻的眼眶，使得她的饑餓感更加強烈。
『給我，我要吃?！?
『你要吃？也對，畢竟折騰了這么久?！?
營指揮使高慎和他的護衛們終于不再是先前惶恐的樣子，而是眼中透露出一股熾熱的目光投向徐櫻赤裸的軀體。
黝黑，弱小但是結實的肉體。
『你告訴本使，你姓甚名誰，住在何方？』
『順天，我姓徐，名字是爹娘一起為我取的，叫做櫻。』
『父母呢，為何出現在我軍營前？』
『父母死了，我跑出來了?！?
面對質問，用天真的話語說出如此殘酷的事實，卻仍然看不見女孩眼中一絲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