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著華北的局勢怎么也不想是個太平的樣子,可是畢竟在這地道的京師,年味還沒過去。
即使是在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可不是家家戶戶每天都能吃上新鮮的小米,偶爾有一兩抔野菜也就算了卻著一天了。
天還不亮,秦老頭就背著魚簍一深一淺地探開這片一望無際的雪地。
秋日,下起了大雪,老天的心情誰也捉摸不透。
『這人不見,鳥不鳴,千千江雪戀紅亭——呀啊~恰似戲莊舞袖伶——咦阿伊啊呦;看銀盤月,湖鄉情,點點星芒墜藩屏……嗯~不問蒼生問皇庭……風流才子伴佳人兒~。』
天地一線之間,這瘋瘋癲癲的老頭顯然是被自己的詩句勾起了心情,興沖沖地踏一葉小舟,向著湖中間的一點小小的紅亭駛去。
一條小魚拍打著船槳掉入船中,順帶還甩了老漢一身水
『呦呵,今天飯食算是有著落了?!?
『啪,噗通——』
還沒等到高興一會,湖中陡然震了一下,秦老頭的左腳想要尋找一個支點,卻陷進了只披了一層薄紗的湖水。
還沒動結實的霜面搖擺漂浮在四周,船也依然靠岸,淺灘上的濕土瞬間浸濕了整個鞋襪。
雖然兩鬢斑白,服飾到穿得整齊干凈,也絲毫不見驚慌。
就著壺中最后一口酒,雙手合力拔起雪水中混著泥的草鞋,和著岸邊的泥水摸了摸手心。
登時從手心處傳來一陣溫暖,仰起對比衣物正好相反,許久不清理的面頰。
上面粘掛著好似數十年前的冰花,抖落了幾多,又盛開了幾多,卻也不在秦老頭的眼中。
天地間縈繞的綿霧稍稍散去,這才發現原來這是湖中的一座小島。
只見紅亭之中赫然有二者端坐,一人黑袍紫紋,長髯凜凜;另一人皂衣緊縛,蒙面披紗。
秦老頭喘了幾口大氣,悻悻地杵著船槳。
人舟方行,霎時又冰花彌漫,濃稠的白霧又重新閉合上了門窗,連帶著雪白世界少有的幾點生氣。
本該是萬籟俱寂的空間中卻顯得頗為沉重,秦老頭滑到了附近,瞧眼望去,只余一盞火爐咕嘟咕嘟地燒酒燒的正濃,熱氣打濕了滿是褶皺的老臉。
『額滴娘唉』
秦老頭抹了抹臉上的水,似是不敢置信與先前所見,卻又因為這尊花紋炫目的火爐所震撼,于是也學著先前瞥見的二人端坐爐旁,取一杯飲入喉中。
『呼嚕呼?! ?
『真是神仙待的地方啊——』
置身浩瀚晶瑩的秦老頭發現這里像是一座與世隔絕的仙島,周圍的仙氣比銅鏡都要光彩。
借著幾縷湖邊的淡淡波紋,這才重新看了看自己,還是因為自己不甚雅觀的禮儀敗了興致。
『罷了罷了?!?
既然是無了興致,走也就是了,不過這一天沒有收獲的日子可算是結束了。
之前可是苦了家里的妻小,端的是進退各無路,去留皆無期呀。
早年間識過一些字的人,老了總是會無端的冒出點詩不詩,詞不詞的句子。
『妙哉妙哉,世道無常,何時我這老叟算得了拘泥?』
雙手捧起一杯半熱的茶爐就要走,身后卻傳來了巨大的號角聲音。
『嗚——』
湖邊泥地上涌入成群結隊的纖夫和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船。
甲船,舢板,小舟,糧船,甚至在其中混雜著官船的旗幟。
隆隆的轟鳴聲遮天蔽日,隊首和隊尾互相摸不到邊際,如果這是在一場戰爭中行進的隊伍,那么恐怕避免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
船隊繼續向前方開進,秦老頭已經遠遠瞥見在無數戰艦中,如同眾星拱月般的簇擁下,匯集在中心的巨大戰艦。
如此宏大的陣勢,卻始終不見高昂的帥旗。
小島周圍的仙氣也不見了,湖面的層層細紋也伴隨著戰艦入場露出了原本兇惡的面目。
直到最后一帆戰船不見了旗幟,癱軟在遠去纖夫呼喝聲中的秦老頭,像是想起什么一樣,便飛也似地奔回了家。
湖水原來很淺,只身一人齊腰處那么高,小船上的魚蹦跶了幾下,便也不動聲色了……
『師崇,咋個又出去浪蕩?』
『沒有啦老爹,兒子我——是去行俠仗義』。
秦師崇費盡力氣從柜子上取下掛在墻壁上的鐵劍,從去年開始,他就有大人一般個頭,只想著老爹不再天天如此煩自己。
正想著自己腦中的那些事,卻沒注意到腳下的凳子一滑。
『噗通!』
『又咋個啦?』
『……』
『沒事呀,沒事!』
秦師崇說不出來話,想不明白自己家里怎么會有如此昂貴的器物。
火爐溜溜地翻滾,散掉了幾多灰塵,家中從小開始就一貧如洗,也就算這幾個老爹叮囑過不能亂碰的箱子還算沒丟了份。
『不過無意間摔倒碰開的應該不算吧?』
心里抱著這種想法的男孩滿懷期待地打開早已丟失了鎖鑰的木箱,只見其中整齊疊放著一身服飾,補子上面盡是些猙獰海獸的圖案。
上方懸掛著一枚金印,下方是一幅粗糙的獸皮畫,赫然呈現了一個厚重的大紅字——鄭。
新啟歷243年京師
雪風正朔,可埋沒不了京師的兩千年輝煌,自長生天的低語遠去,中原的天空上就只有大明這一顆太陽。
在洪武大帝的注視下,京城便被分為了兩道,無論是哪個時空,都是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新進匆匆登基的天子,興高采烈地指著對面的軍營。
『大伴,快,快看啊,是徐叔叔……不,是徐卿的軍隊。』
『是了——陛下?!?
『這次徐叔叔還是來找我玩的么?!?
『回陛下的話,燕侯乃是先帝的肱骨之臣,國家的棟梁支柱,此番定是有要事與陛下相商?!?
大太監王振微微一躬身,不待號令下達,左右立即架起金龍玉輦。
朱祁鎮注意到動作,向后一挪,便坐了上去。
『大伴,這龍輦坐著一點也不舒服,下次朕要坐轎子了?!?
『好——陛下,起駕——』
『是啊,這燕侯自是陛下的忠義之臣,是我大明上下的中流砥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