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分類：元宇宙的多種型態

一、元宇宙的發展動力與三種基本類型

如前所述，元宇宙秩序原理的基礎是消費者主權和用戶及其數字分身——虛擬人通過互動建構的關系網絡或社區，呈現出互相交叉重疊的一個又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同心圓結構，就像億萬張蜘蛛網各自為政卻又錯落有致。概而論之，元宇宙發展的動力主要有如下三種：

第一，通信技術、數字孿生等硬件方法，構成科技工業元宇宙。例如，NVIDIA是世界著名的半導體企業，掌握元宇宙的關鍵——操作圖像的半導體技術，并建構了制作現實世界數字孿生的工具體系“Omniverse”；Epic Games為元宇宙提供重要的工具性游戲引擎“Unreal Engine”。在2021年，亞馬遜科技云推出了物聯網孿生創建工具（IoT Twin Maker），使開發人員能夠更便捷地匯集多源數據建模，通過數字孿生來改進設施和工業系統的運營和流程，到2022年這項服務在全球范圍普及并且把性能提高到新的水平。當我們把視線投向中國，就會發現在頭部企業當中，騰訊致力于開發引擎、網易側重VR設備和區塊鏈、百度把重點放在虛擬人應用場景產業化方面、阿里巴巴圍繞電商搭建基于元宇宙的營銷矩陣和加強消費的交互體驗、字節跳動關注XR領域并布局AR顯示芯片及模組，形成分工合作的格局。

第二，網絡游戲等基于軟件的方法，構成娛樂消費元宇宙。例如芒果超媒推出虛擬人“YAOYAO”并實現了真人與虛擬場景的融合、中手游（CMGE）研發國風元宇宙并支持開放世界游戲、BlueFocus致力于打造2D/3D虛擬人和虛擬空間、影譜把智能視覺技術產業化作為主要發展目標。在網絡游戲產品方面，騰訊推出了英雄競技手游《王者榮耀》、山海經題材開放宇宙手游《妄想山海》，還有上海躍客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推出的仙俠手游《九域諸天》，等等，也包括火爆的微信小程序游戲《羊了個羊》，都受到用戶喜愛。

第三，基于區塊鏈的方法，構成金融投資元宇宙。中國的非同質化代幣（NFT）大都根據標準ERC721在以太坊等公鏈上發布，具有獨一無二、不可分割的屬性，但可以通過數字貨幣購買和流通交易；而數字藏品大都發布于聯盟鏈，只能通過人民幣購買且不能取得版權，不存在二級市場。具體實例可以舉出天貓“618”狂歡節推出的定制化數字藏品、杭州愛聚科技有限公司建立的NFT數字藏品交易平臺、北京優锘科技有限公司提出的元宇宙金融（MetaFi）以及智慧金融可視化解決方案，等等。

正是由于發展動力的不同，造成了元宇宙存在上述三種基本類型。而金融投資元宇宙還可以進一步細分為同質化代幣（加密資產）與非同質化代幣（稀少價值）這兩種不同的細化類型，留待后面再說明，在這里就不詳述了。

二、區塊鏈游戲與NFT本位元宇宙

以非同質化代幣（NFT）方式建構的元宇宙的典型是“沙盒”（Sandbox，2011年創立）、“去中心國度”（Decentraland，2020年創立）等區塊鏈驅動的虛擬游戲。例如，在“沙盒”多人聯網的3D游戲中，玩家可以用沙幣購買作為非同質化代幣存在的數字房地產、文化衍生品、角色、游戲、服務，并在自己所有的土地上進行建造、經營以及交易，形成一個元宇宙內在的經濟圈。據這款游戲的共同創設人瑟巴斯梯恩·波爾哲（Sebastien Borget）在推特中披露的數據，在2022年3月到4月舉行的第二季Alpha測試的結果顯示，該游戲每月活躍用戶規模達到35萬人。他甚至還提出了自由發揮用戶想象力進行創造和建設的沙盒元宇宙這個新型概念。

“去中心國度”則是第一批采取去中心化自治組織（DAO）模式進行社區治理的虛擬游戲平臺，在這里同質化代幣MANA與非同質化代幣LAND之間總是存在固定的總量對應關系，使游戲中的金融市場能夠保持穩定。世界上最負盛名的拍賣行蘇富比在2021年進駐這個平臺，并開設了史上第一家虛擬畫廊，中國某知名歌手也在這里購買了三塊虛擬土地。2021年11月24日，TokensCom花費61.8萬MANA幣（相當于當時的243萬美元）購買了“去中心國度”的一塊風水寶地，這是當時全球最昂貴的虛擬房地產。但這項紀錄幾天后就被Republic Realm豪擲430萬美元購置虛擬土地的交易所打破。

三、“邊玩邊賺”的商業模式與元宇宙經濟圈

這類元宇宙的特征是玩家在游戲中會積蓄資產，通過買賣可以賺取代幣，并能把代幣兌換成現實世界的法定貨幣。這樣就形成一種“邊玩邊賺”（簡稱“玩賺”。英語表述為Play to Earn，簡略語P2E）的商業模式。

在世界各國、主要在亞洲新興國家都出現了一批除了吃飯、排泄、洗澡、治病、睡覺（在日本甚至還有VR睡眠愛好者，連睡覺也不離開元宇宙）之外，整天泡在虛擬游戲中的用戶。其中除了那些行動不自由的老人和沉湎其中不能自拔的青少年之外，還有一些在網絡游戲中以賺取代幣為生的玩家，甚至還形成了以“玩賺”為目標的專業化行業。韓國最有代表性的網絡游戲公司NCsoft從1997年創立后走大眾化路線，形成了一種新的游戲金融文化現象，在2021年11月還明確宣布，有可能在今后開發的所有游戲中都將導入“邊玩邊賺”的模式，從而能夠保障一個完整的元宇宙人生。韓國也有些父母在春節期間會把游戲內部通行的貨幣或NFT作為壓歲錢分發給小孩。這些事實預示NFT方式的元宇宙將會蓬勃發展，但上述趨勢也引起了部分用戶和專家的質疑。

無論如何，元宇宙能夠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的關鍵是要講述一個經濟成功的故事，這樣可以產生吸引力；一旦把大量人群吸引到虛擬空間來，就會帶來商機，至少能產生顯著的廣告效應，實際上也等于開拓了經濟發展的新空間、創造了一種另類現實；這樣就會有很多廠商也嘗試進駐元宇宙，這與聚集到現實世界的繁華地段是一個道理。于是，在元宇宙中完全可以形成一個經濟圈。在這里，盡管NFT上表示的所有權與法律上的所有權并不一致，但卻能通過區塊鏈技術證明其獨一無二性，即稀缺性價值，使持有它會產生經濟價值。這種以NFT為價值載體的虛擬資產可以通過能追蹤的合法性鏈條來進行交易，也不必依賴特定的平臺。因此，為了提高數字資產的相互運用性，就需要提高服務器技術的水平、促進不同平臺之間加密財富的流通，并為不同平臺開發出統一的規格和標準。只有這樣才能使元宇宙經濟圈做大做強。

四、數字畫像、虛擬人以及身份認同革命

除了經濟性，元宇宙還有一個增強吸引力的關鍵，這就是提供與現實世界不同的舒適空間，即能形成一個符合自我愿望的桃花源，從而實現快意人生。

也就是說，元宇宙的最大價值在于用戶可以通過富有沉浸感的互動關系建構一個“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安心國度、善治世界。為了加深這種欲罷不能的體驗，就要自由地重構空間和設計自己，用戶勢必熱衷于創造自己作為虛擬人的一個或數個分身（Avatar）來發揮身臨其境的作用，并且力求本人對分身能夠操作裕如。

通過作為數字分身的虛擬人，用戶可以進行充分的自我表現，并重構一個符合理想的外表。本來用戶在網絡空間留下的行蹤和各種選擇行為的痕跡就會形成個人的數字畫像如影隨形，如果再通過數字分身改造自我為理想的虛擬人形象，實際上真就達到李白式的“對影成三人”的意境了。在這種狀況下，個體的人格同一性其實很難完全維持，因而在本我的自然人、自我的數字人以及超我的虛擬人之間關系進行調整的過程中，勢必引發身份認同的革命——在我看來，這也正是Avatar本位元宇宙的實質性意義。其結果是，身份認同的重點從人格的同一性轉向所扮演某種角色的同一性，而任何角色都只是反映了一束行為期望，卻不會附著于特定的個人。

概而論之，對元宇宙的理解可以是分身本位的（與前述元宇宙第二種基本類型相對應），但也可以是代幣本位的（與元宇宙第三種基本類型相對應）。前者側重從工作到置產、消費、娛樂的閉環經濟圈。后者則側重基于加密資產和NFT的個人主權以及在此基礎上不斷生長出來的互動關系、各種社區的自治機制以及次級文化；可想而知，正是在這些互動關系和次級文化當中蘊藏著足以變革社會的力量。

在萬物代幣化的背景下，分身與代幣之間的界限也有可能變得流動、模糊起來。但無論如何，分身本位總是很容易助長社交網絡服務（SNS）的圈地運動，試圖根據身份認同劃出比較清晰的固定的界限。中國民諺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實際上在元宇宙中每個人也都在通過作為數字分身的虛擬人來尋找與自己的偏好和價值觀相近的人結成封閉的小集團或虛擬社區——當然一言不合也可退群：“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樣一來固然可以獲得更大的安心感和愜意，也不必擔心因三觀不同而遭到威脅和攻擊，但是卻很容易作繭自縛，導致群體極化并產生大量的秩序碎片。這就給社會治理方式和法治的制度設計提出了挑戰和新課題。

五、虛擬社區治理的兩種模式及其演變

鑒于分身本位元宇宙的這種秩序碎片化和群體極化的趨勢，虛擬社區的治理似乎又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選項或者模式。

一種是集中化、統一化的治理模式，例如Meta公司旗下的VR社交媒體Horizon Worlds就對作為數字分身的虛擬人進行了統一化處理：所有虛擬人都身穿便裝并呈現出迪士尼風格的卡通形象，只有會說話的上半身飄飄然動來動去；也許是為了防止虛擬人之間發生諸如性騷擾或強奸之類的事件，下半身一概被大膽割舍了。不言而喻，這也意味著運營公司有權根據自己的意志干預用戶自己對數字分身的設計、大幅度縮減用戶自我投射的需求。

與此相反，另一種虛擬社區治理模式是分散化、開放化的，強調用戶可以自由設計分身形象，例如男扮女裝、半人半獸都沒有問題。因而也還促成了“捏臉師”職業的誕生和繁榮。在外形上“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之余，所有的分身和物件等文化衍生品都屬于用戶自己而不是運營平臺，并且可以自由地轉移到其他平臺使用；這樣就可以在鼓勵創新的同時，防止用戶的行動數據以及規則制定權被特定的企業獨占。這種公開的、分散的元宇宙并不是只要采用區塊鏈技術就可以實現的，還需要在數據的規格化以及法制建設等方面進行不懈的努力。

需要指出的是，Horizon Worlds從2021年底起在美國和加拿大開始提供關于分身以及元宇宙的開放式設計版本，到2022年10月上旬，終于讓分身也有腿了，據說是采取普通動作捕捉技術來驅動化身行走蹦跳的。這意味著，虛擬社區的治理模式也存在從集中轉向分散、從統一轉向多元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