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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身。體面者。荷爾德林自尊自愛。

生父和繼父亡故,母親孀居。童年的諸神。

跟母親的關系。科斯特林家族。神童謝林。

1770年3月20日,弗里德里希·荷爾德林在內卡河畔的勞芬[1]降生,在施瓦本地區的“體面者”圈子里長大。“體面者”,高級中產階層自信地如是自稱,其主要成員是所在邦郡和當地新教教會的公務人員。此地要求保持虔敬的生活作風,至少外在應該如此,人與人之間都會謹慎恪守。當地教會征召新生力量,而邦郡為此提供監管與資助。

該階層人員的社交也限于群體內部,聯姻亦是如此。于是圈子里出現了盤根錯節的姻親關系,而所有成員都擁有一段共同的歷史。荷爾德林家族也是這個“體面者”圈子的成員,甚至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呈現出來。因為荷爾德林的母親、來自查波爾高[2]的一位牧師的千金,是所謂的“施瓦本精神之母”雷吉娜·巴爾迪里[3]的后代。通過這一紐帶,荷爾德林就與謝林、黑格爾、烏蘭德[4]和卡爾·弗里德里希·萊恩哈德[5]結成了遠親,而最后那位也曾就讀神學院,后來在大革命時期的法國官至外交部部長。

在這些圈子內部,成員都互相支持,對待名譽謹小慎微,大多數時候表現得虔敬、能干、自信,對自身的道德作風頗為驕傲,而正是這一作風,使圈子與充斥著讓人心生疑竇的放蕩之風的宮廷形成鮮明對照。

跟荷爾德林的祖父一樣,荷爾德林的父親海因里希·弗里德里希[6]也曾做過修道院總管。那時,位于勞芬的雷吉斯溫迪斯修道院的財物已經移作俗用,由荷爾德林之父掌管。這是一個名利雙收的職位。早在荷爾德林的祖父擔任此職時,他就已經積聚了一些財富;而后的海因里希·弗里德里希,即荷爾德林之父、一位對經濟營生頗為在行的法學家,則深諳財富增值之道。但他并無多少時日可以投身此事,因為在1772年,亦即荷爾德林出生僅僅兩年之后,這位樂天合群、享受世俗之樂的男子,就因為一場中風出其不意地撒手人寰,而之前的他顯然一直身強體健。

對于早年的喪父之痛,荷爾德林并未做過實質性的回憶,即便他在孩提時代鬧劇般地描述過父親下葬的情境:送葬隊列靜默地迂曲前移,/火把的微光映照價格不菲的靈柩,……/那時我還是個口齒不清的幼童,/哦父親!蒙福的可親之人!我失去了你。

年輕的母親獨自帶著三個孩子孀居,分別是荷爾德林、不久夭折的一歲的大妹妹,以及遺腹女小妹妹瑪麗亞·埃萊奧諾拉·海因里克[7]——大家都喚她里克。

人稱“漂亮孀婦”的母親,其單身的日子也沒有持續多久。亡夫的友人——約翰·克里斯托夫·戈克[8]很快向她展開了求婚攻勢。他是一位普通教員的兒子,并未躋身“體面者”行列,但作為一名能干的公務文職人員,他正在向這個圈子靠近。正如荷爾德林的父親生前一樣,戈克也與當時頗有影響力的行政長官比爾芬格[9]過從甚密。比爾芬格被調任到尼爾廷根之時,戈克也一同搬遷,并得到他的支持,在當地開了一家葡萄酒酒莊。在戈克與那位“漂亮孀婦”之間,很快就生發出一段戀愛關系。戈克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他真摯坦誠、不謀私利,但是將一位佳偶擁入懷中的愿景讓他備感歡欣鼓舞,因為那位年輕的遺孀富庶闊綽。

行政長官比爾芬格也是荷爾德林一家孩子們的教父,他出面撮合這樁婚事,荷爾德林的母親也不反對。荷爾德林同母異父的弟弟卡爾[10]在回憶錄中寫道,她受到鼓動,“出于后代教育和財產管理的考慮,接受了她早逝夫君的一位至交的求婚,其人就是商會理事戈克,不久前剛剛遷居尼爾廷根”(轉引自Wittkop,5)。

不過,在新婚宴爾之前,戈克還不是“商會理事”。這個頭銜是與他聯姻的孀婦為他買來的。在第二任丈夫身上,她還是投資不菲。在締結第二段婚姻之前,她還在尼爾廷根購置了一大片土地,即包括附屬田邑在內的所謂的“瑞士宮”。葡萄酒酒莊里儲備豐富,但據說做的是虧本買賣。戈克當時還不懂如何做葡萄酒生意,但他天性就是如此,無憂無慮,渴望有所作為,而又自信滿滿。大量堆積、帶有酸味的葡萄酒銷路很差,對此荷爾德林的母親約翰娜在晚年所寫的遺囑中也有微詞:她責備自己的第二任丈夫在經營時大手大腳,虛擲不屬于他的金錢。

有了比爾芬格的支持,再加上約翰娜的財富提供后盾,戈克在競選市長一職時大獲全勝。1776年,他得以當選。他的平步青云自然引起了“體面者”圈子的妒忌,但除此以外,他倒是做出了令眾人滿意的政績。對此,約翰娜感到驕傲。她很看重地位和名聲,并把這份雄心壯志傳遞給了兒子,而荷爾德林對自己躋身“體面者”之列也頗感自豪。就讀圖賓根神學院時,荷爾德林有一次打掉了一位社會地位在他之下的代課教員頭頂上的禮帽,因為該教師拒絕按照自己身份規定的那樣先行脫帽。荷爾德林就是這樣自尊自愛。

在城市風貌和鄉村景致兼有的“瑞士宮”的廣闊土地上,荷爾德林度過了他的童年,此后也經常津津樂道地回憶那段時期,聲稱那個地方是男孩的喜樂之地,那段時期是游戲玩樂與靜悄莞爾的時光。在回憶孩提時代的時候,他在《許珀里翁》的詩體稿本[11]中把自己描繪成一個耽于白日夢的孩童,不得不一再被玩伴拉回現實:

當然,我所見所聞時常囿于自身,

人曰右行,我卻向左,

被喚迅速取來杯盞,

我卻拿來了籃筐,我也聽到了

正確之語,就在我

奉命行動之前,我的萬民

來到我面前,要求我提供建議,而敵人

要求我再次參戰,

在這巨大的惶恐面前

我微小的害怕消散無形,……

我飽受千萬重細小痛苦的折磨。

而這總是可以得到寬宥,每當

那些更聰明的人發出會心的笑聲

讓我從蒙福的至樂中驚起,……(MA I,521;詩行218—227,233—236)

回顧往昔,荷爾德林覺得,在那里度過童年時光的“瑞士宮”周圍的花園,正是他與神性首次相識相知的地方:

當我還是個孩子,

有位神常將我拯救

助我逃離眾人的責打,

那時我安適地嬉戲

小樹林里的花朵,

天上的絲絲微風

也逗引著跟我玩樂。

哦,你們這些忠貞

而友好的諸神!

你們可曾知曉,

我的靈魂何其熱愛你們!

雖然那時我還沒有呼喚過

你們之名,正如你們也

從未叫過我的名字,不像人群會彼此稱呼,

當他們結識的時候。

但我對你們更為諳熟,

勝過我以往對眾人的了解,

我感受到天穹的靜寂

眾人的話語我卻從未明了。

撫育我的是那裊裊之音

來自沙沙作響的小樹林

我初次懂得愛的滋味

就在那百花叢內。

在諸神的臂彎里我長大成人。(MA I,167—168;詩行1—7,16—32)

照荷爾德林回憶,他當時總是覺得周圍人群的話語在天穹的靜寂中太過喧囂。至于他是否當時確實已經感受到作為一種神性自然力量的以太——天宇和大氣,抑或那是二十年后回溯式的映射,這一點無法斷定。無論如何,在蒙上了神圣色彩的童年回憶中,他從小到大歷經的虔敬派氛圍里的道德之神僅僅扮演了一個微小角色。在他看來,自己蒙受的、充滿愛意的庇佑在更大程度上來自一眾尚寂寂無名的諸神;與其說源自基督教,毋寧說這些神靈似乎來自古希臘。

尼爾廷根位于施瓦本山腳下的一片優美寧靜的風景之中,周圍是良田沃土,其間有果園花圃,內卡河岸橫亙著成排的柳樹和楊樹;在更開闊的周邊地區則有大片的草甸山丘,那里到處可見小教堂拔地而起。

自從14世紀開始,尼爾廷根擁有都城權限。當地居民對此感到驕傲,也為此地的各種城市機構自豪:一所拉丁文學校、一家醫院、地方特權等級的部門、一個頗具規模的市場以及多座教堂。然而,1750年12月12日到次日的夜間,一場大火突然降臨,將133座建筑物化為灰燼。整個中世紀的城市核心部分被焚。城市得以順利重建,也就是說,荷爾德林的尼爾廷根很大程度上是一座新建之城。火災讓之前就已在本地生根發芽的虔敬精神重又壯大起來。直到荷爾德林上小學的1780年代,都還可以聽到如下布道之語:“上帝設立這個可悲的裁判所,其原因可能是什么?可以肯定,是因為你的市民和居民沒有聽從上帝的聲音,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轉引自Wittkop,4)那時候,當地教會相當嚴苛,極不情愿地容許傳統民間節日的存在,比方說鄰近地區萬人空巷的“尼爾廷根五月節”。節慶之時,居民會載歌載舞、上演戲劇,尤其對青少年來說,那是一年中歡樂臻于頂點的時刻。但居民盡力不讓喜悅之情肆意彌漫,他們在喜劇上演之前做禮拜,對此,一位同時代的觀察者嘲諷地評價道:“整部戲劇的滑稽之處與彌撒儀式的莊重開端形成鮮明對比。”(轉引自Wittkop,15)尼爾廷根的居民都很虔誠,至少對外如此。

在市民循規蹈矩的尼爾廷根,荷爾德林度過了備受庇佑的童年。這個天資聰穎的男孩可以自由成長,繼父對他也視若己出。后來,荷爾德林沉痛地回憶他,把他稱為一個永遠開朗的靈魂。(MA II,775)

荷爾德林并沒有真切地經歷生父的離世,而繼父之死讓他感覺如此之近。那是在1779年3月,當時荷爾德林9歲。他的繼父、市長克里斯多夫·戈克在一場洪災中四處奔走效力,身體嚴重透支,幾周之后就因為一場重感冒溘然長逝。對繼父過世的回憶讓荷爾德林備感痛苦,多年以來一直縈系心間。荷爾德林16歲時所作的詩歌《我的童年》就是獻給繼父的:

啊,昔日降至我們寧靜屋舍的,

是那令人敬畏者,你的死亡天使!

永遠尊貴的父親!將你,那悲嘆哀告者

從家庭的中心,從我們身邊帶走;

當在那沉寂得可怕的臨終臥榻旁

我的母親無知覺地倒臥塵埃——

嗚呼!我還能看到它,那苦難之地,

永遠浮現在我眼前的,是那漆黑的死亡之日——(MA I,22;詩行25—32)

在1799年6月18日寫給母親的書信中,荷爾德林把自己的憂悒傾向歸因于繼父離世。荷爾德林寫道,那時他的靈魂首次被定格到那個嚴肅之人的身上,自那以后那個人就從未完全離他而去。(MA II,775)

在他愛戴的繼父去世以后,荷爾德林就完全依賴母親了。母子關系變得頗為奇特,也留下了很多懸而未決的問題。致母親的書信一直充盈著真摯和親切,這樣的感情基調延續到1802年前后,即母子關系第一次出現裂痕之時。當母親再次抱怨兒子與她漸行漸遠的時候,荷爾德林在給她的信中寫道:母子之間存在的虔誠精神,在您我之間并未消亡殆盡。(1799.6.18;MA II,774)

一種虔誠精神把荷爾德林母子連在一起,即便兒子當時(1799年)的虔誠之心跟母親的并不相同。母親恪守教義,正統而保守,內心深處對虔敬主義執著不已。荷爾德林尊重母親的虔誠之心,但向她隱瞞了自己完全不同的、超出基督教范圍之外的虔誠之情。盡管如此,母子之間還是存在互相理解的可能性。不過,這一可能性并不適用于荷爾德林安身立命的中心點——作詩。母親對兒子寫詩執拗地視而不見,當寫詩危及他的大學學業和本職工作時,她提出了反對意見。對她而言,詩人根本就不算是“體面者”的身份群體。唯獨有一次,她過問了荷爾德林的創作,明確請求給她寄一些他寫的東西。兒子滿足了母親的心愿,給她寄去了《致命運女神們》一詩,其中可以讓人感受到大作告成之后的赴死意向——可一旦縈系我心的,/神圣事業,詩歌,被我完成,/……/那么歡迎你,哦冥界的沉寂!(MA I,188)詩歌發出之后,他緊接著又寄了一封書信,意在消解母親的憂慮,其中寫道:親愛的母親,我必須請求您不要過分在意從我的詩中讀到的內容。(1799.7.8;MA II,789)荷爾德林的母親對詩歌幾無涉獵,也無法理解兒子的作詩熱情。后來,她堅信最終就是詩歌讓兒子走向毀滅。按照她的愿望,荷爾德林應該成為牧師,她也一直敦促兒子朝此方向努力。兒子應當娶妻生子,住在牧師的宅子里,等她上了年紀也搬來同住,這就是荷爾德林母親的心愿,為此她把繼承的錢財節省下來。

雖然母子關系中不乏緊張和對立,但荷爾德林很長時間都對母親懷有深切的感情,親近而又依賴她。如果他不能得到母親的尊重給予的護佑,就很難做到自尊自愛。接下來,他又擔心自己會流離失所:我可以跟您說一下這個問題嗎?如果我經常感到居無定所,永不消停地在人海中鳳泊鸞飄,那么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您在我身上找不到愉悅之感。(1798.12.11;MA II,720)

荷爾德林不辭辛勞地給母親寫了很多信,他的大多數書信都是寫給她的。這些信件感情真摯,但同時總是敬意滿滿,有時甚至充斥著極度可怕的刻板和拘謹;另外,從中還可以窺見策略的運用。他不愿意讓她擔憂,在信中淡化了某些東西,也隱瞞了很多。他在給母親的信中從不透露自己的愛情經歷,但是會不斷地宣稱他是多么深愛著她。他害怕跟她發生沖突,不過,一旦母親流露出悲傷之情,讓承認自己有憂悒傾向的荷爾德林心生愧疚,或是產生類似壓力之感,他就會將自己保護起來。盡管他知道母親也曾經歷些許坎坷——兩任丈夫和三個孩子先后離她而去,但這個19歲的青年就是有點早熟,提醒她注意自己身為基督徒的道義責任,不要沉湎于深切的悲慟之中,另外還建議她享受曼妙的春光。(1789年4月和5月;MA II,450)荷爾德林就這樣抗拒自己的母親,以及她傳遞過來的憂郁。還有一次,他在信中寫道:您不要退避到一個隱秘的團體之內承受痛苦,不要太過慷慨地對痛苦聽之任之。(1797年7月10日;MA II,660)

然而特別奇怪的是,母子關系破裂之后,這位從不間斷地監管兒子生活的母親卻幾乎完全退居幕后。從1807年直到她辭世的1828年,她可能從未探訪過住在圖賓根塔樓里的兒子。在那里居住的頭些年,一旦有人哪怕是旁敲側擊地讓荷爾德林想起家庭和親屬關系,他都會疾病發作、勃然大怒。

在擔任家庭教師之時,荷爾德林不得不一再央求母親經濟上的救助。實際上,他懇請要回的錢本來就是他自己的。在繼父戈克過世的時候,母親與子女——里克及荷爾德林可供繼承的財產是分開的:母親因為第一段婚姻繼承一部分,而子女因為母親的改嫁享受另一部分。荷爾德林兄妹倆與同母異父的弟弟卡爾一開始所得空空,因為母親的第二段婚姻中并沒有產生財富增值,而戈克本人也沒有為這段婚姻帶來什么財產。這一狀況將會損害荷爾德林與其繼弟之間的關系,因為后者不被允許接受大學教育,而不得不滿足于接受行政辦事員的職業培訓。卡爾抱怨自己的命運,不得不從荷爾德林意在提點他的眾多信件中找尋慰藉。荷爾德林打算與小他六歲的卡爾分享他的精神世界,為此弟弟也心懷謝意,但同時也意識到更好的方式是選擇自己的世界。他正經八百地完成了這場轉變。他是個能干的人,工作也干得風生水起,一直做到了斯圖加特附近地區釀酒廠的行業顧問,這可是個頗有名望的職位。當時他被視為符騰堡公國最內行的葡萄酒專家,也專門為本地的這一行業寫了一本書。1831年,他得以擢升,步入貴族行列。在1820年代,是卡爾·戈克建議荷爾德林出版一本詩歌集,后來詩集的付梓由烏蘭德負責。集子于1826年6月出版,卡爾·戈克寄了一本給他的哥哥荷爾德林,附言如下:你的卓越創作結出的成果如今在世上留存下來,你的思憶也將在這些詩歌里記錄下來,被每一位深切感念的文化人士永遠敬仰。(1826.7.25;MA II,960)荷爾德林對此事的直接回應沒有流傳下來。不過,后來有位拜訪者談到詩歌的編輯堪稱上乘的時候,荷爾德林表達了自己的憤怒,說并不需要別人的代勞,自己就可以對作品進行最好的編輯。

母親1828年駕鶴西去之后,家里爆發了一場遺產紛爭,因為妹妹里克堅持要求削減荷爾德林的份額,原因是長年累月的生活供養幾乎將他的那部分財產耗盡。但負責處理此案的法院并沒有接受妹妹的提議,而是提醒她注意母親的生前指令——“只要荷爾德林循規蹈矩”,就不要克扣他的生活用度。

母親過世之時,其現有資產已經積累到1.9萬古爾登[12](相當于今天的幾十萬歐元),當時荷爾德林已是一個相當富有的人,但幾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事實上,此前他就已經物質優渥,因為生父1774年過世時4歲的荷爾德林就分到了幾千古爾登,這些錢被母親轉化成了典契和貸款,隨著時間流逝已經大幅增值。母親當然非常善于經商,但不是止步于自己發家致富。她還想為兒子,以及后來出嫁時才能分得所屬遺產份額的女兒打算,保證他們有個好的將來。至于荷爾德林,她卻期望他有一個如她所愿的未來,即成為一名牧師。因此她一直托管著兒子的那部分資產,這樣就可以對他施加壓力,讓他在一定程度上依附于她。荷爾德林卻沒有勇氣要求自由掌握名下的那部分財富。假如他做出這番舉動的話,他的生活可能會是另外的模樣。他也許會提早結束自己的牧師職業培訓,可能也不必遭受經常讓他感到屈辱的家庭教師職位的折磨。他本來可以更為自由地擺擺架子。直到他住進圖賓根的塔樓,事實上坐擁錢財也無法施展拳腳的那一刻,至關重要的經濟獨立才姍姍來遲地降臨到他的身上,這可謂是他人生命運中的一個悲劇性的諷刺。

木匠師傅齊默爾住在圖賓根,是忠心地照顧荷爾德林的房東,他有一個謠言傳世:荷爾德林的母親在第一次妊娠不順期間曾經立下誓言,如果生的是男孩,他要“注定效忠上帝”(KA 3,677),即從一開始就已經獻身宗教職業;然而荷爾德林總是與之對抗,因為神學無法吸引他。正如齊默爾所言,荷爾德林修了“太多的自然哲學課程”。

實際上,當荷爾德林被送到尼爾廷根的拉丁文學校之時,母親就已經放棄讓他學習神學。拉丁文學校旨在幫助學生通過當地的三次統一考試,首先是為了進入鄧肯多夫和毛爾布隆的修道院附屬學校,最后則是進入圖賓根神學院。在公國的支持下,地方引入眾多嚴苛的選拔考試,旨在從準入年齡為14歲的少年中間挑選天資聰穎的精英,為新教神職機構儲備力量。

荷爾德林的母親不滿足于拉丁文學校的教學,另外還為兒子請了一位家庭教師——執事納塔內爾·克斯特林[13],不過這對成長中的荷爾德林倒是一樁幸事。因為年少的他對那位既博學又熱心、施威而不壓制的家庭教師很是依戀。按照同時代人的描述,克斯特林傳遞給眾人的是一種“自身存在完美無缺的獨特印象”,以及“溫情脈脈的善情美意”,因此眾人對他報以“敬畏”和“愛戴”。(轉引自Wittkop,20)這位家庭教師對荷爾德林來說還有另外一個重要意義,因為荷爾德林在老師那里認識了他的外甥,也就是當時年僅10歲、但已經可以輕松閱讀拉丁文和希臘文的“神童”謝林。謝林后來還會回想往昔歲月,憶及他如何被年長的同學霸凌,而比他大5歲的荷爾德林承擔起保護他的任務。跟荷爾德林不同的是,謝林不需要在鄧肯多夫和毛爾布隆的學校就讀,因為他在那里已經無法再學到新知識。謝林的父親是一位學富五車的牧師,于是暫時充當了兒子的老師,直到兒子獲得特許,以15歲的年紀進入神學院。在那里謝林再次遇到了荷爾德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兩人都跟黑格爾同住一間宿舍。

對荷爾德林而言,謝林的舅舅納塔內爾·克斯特林是其少年時代的一位重要導師。荷爾德林在以后的歲月里一再向克斯特林請教,而這位老師也極為關注自己昔日學生的成長。

注釋

[1]Lauffen,地名,今屬巴登—符騰堡州。

[2]Zaberg?u,地名,今屬巴登—符騰堡州。

[3]Regina Burckhardt-Bardili(1599—1669),娘家姓布克哈特(Burckhardt),其丈夫為Carl Bardili(1600—1647),因其眾多而杰出的子嗣被地質學家拉特(Hanns Wolfgang Rath)稱為“施瓦本精神之母”。她的后嗣包括荷爾德林、烏蘭德、豪夫等施瓦本詩人,以及哲學家謝林和黑格爾等。

[4]Johann Ludwig Uhland(1787—1862),德國詩人、劇作家、文學史家,以敘事謠曲和浪漫詩歌聞名。在浪漫派后期,德國南部施瓦本地區以烏蘭特為中心聚集了一大批浪漫派作家,在文學上稱他們為施瓦本浪漫派。

[5]Karl Friedrich Reinhard(1761—1837),德國伯爵、文學家,后來在法國擔任外交官,為德法之間的精神文化交流作出了重要貢獻。

[6]Heinrich Friedrich H?lderlin(1736—1772),荷爾德林的生父,勞芬修道院總管。

[7]Maria Eleonora Heinrike(1772—1850),荷爾德林的親妹妹,他給她寫過大量書信。

[8]Johann Christoph Gok(1748—1779),荷爾德林的繼父、葡萄酒商,曾任尼爾廷根的市長、議會議員。

[9]Karl Friedrich Bilfinger(1706—1766),他還協同荷爾德林的繼父在瑞士宮里建造了一座葡萄酒酒莊。

[10]Karl Christoph Friedrich Gok(1776—1849),荷爾德林同母異父的弟弟,兩人手足情深,荷爾德林給他寫過大量書信。

[11]荷爾德林《許珀里翁》的創作前后歷時八年,涉及不同體裁和諸多稿本。1795年,他開始創作詩體(無韻詩)的《許珀里翁》,但很快就放棄了,轉回散體創作。

[12]神圣羅馬帝國時期的一種貨幣。

[13]納塔內爾·克斯特林(Nathanael K?stlin,1744—1826),德國新教神學家,其外甥謝林和私淑弟子荷爾德林都是他的擁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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