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言
- 測量人類的心理:阿德勒傳(心理學大師傳記)
- (德)亞歷山大·克魯伊
- 2619字
- 2024-07-09 10:50:20
真正的異國只在過去。
——漢斯·馬格努斯·恩岑斯貝格(Hans Magnus Enzensberger)
20世紀是心理學的世紀。
這個漫長的“世紀”實際上持續了百年有余。它始于1900年之前,因為奧地利精神病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Die Traumdeutung)出版于1899年——值得注意的是,這本書將“釋夢”這一古老的文化技術當作整體來研究,而不是針對夢的個例。直到2011年,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的骨灰被運送回維也納,才標志著這個時代的結束。[1]
如今,維也納中央公墓中立有一塊方正的墓碑,標示著心理學家阿德勒的長眠之地,這里幾乎和市中心的景點一樣擠滿游客。這塊石碑高于常人身高,一圈高度與視線平齊的鋼板圍繞著它,上面刻有英文。它象征著現代,刻的文字也易于理解。在阿德勒生命的末尾即20世紀30年代中期,他已與阿爾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齊名。天才愛因斯坦測量了宇宙,而天才阿德勒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取得了成功——繪制人類心靈的圖景。
兩者齊名的評價從何而來?是因為頭條新聞的宣傳和時代精神的契合,還是說贊譽的背后另有原因?比如對人類、對自我提出了全新的、符合現代的甚至超越時代的問題?比如對個體和群體的價值體系發問,比如對沒有科學家和作家的自我反思就無法解決的思考方式、行為方式和感知方式的探尋?心理學史不僅僅是純粹記錄現象的歷史。如果我們想到,20世紀最偉大和最有影響力的三位心理學家,即精神分析理論的先驅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卡爾·古斯塔夫·榮格和阿爾弗雷德·阿德勒,后者與前兩者相比顯然錯誤地被忽視,于是我們就會意識到,對19世紀末和20世紀產生的種種問題獲得歷史認識已是迫在眉睫。因為這一點從始至終影響著心理學,并在人類醫學進入高科技和先進技術時代之后,更加深遠地改變著心理學。對心理學和對人類的認知奠定了人類學的基礎,并決定了我們對步步緊逼的終極問題的歷史認知。
可以說,精神分析流派中,沒有一個學說像阿德勒的治療體系——個體心理學——那樣,與個體克服疾病和痛苦的努力緊密相連。個體心理學的早期質疑者、意義治療的創立者、出身維也納的心理學家維克多·弗蘭克爾(Viktor Frankl)在1993年發表過他膚淺的看法:“每一個心理治療流派的創始人其實都只是書寫了自己的疾病史,試圖解決他親歷過的問題。”
拋棄心理學來理解歷史是空談,毫無意義;而不在歷史之中理解心理學,不僅缺乏依據,從學術上來說也是蠻不講理且目光短淺的。要了解精神分析理論的現狀,就無法脫離其經歷過的發展階段和執行階段,更不能忽視奠基者曾陷入過的死胡同、走過的艱難路程、攀爬過的知識天梯。心理學研究的進步歷程并不僅僅由主流承認的勝利者書寫。維也納醫科大學公共衛生中心的心理治療師奧斯卡·弗里遜施拉格(Oskar Frischenschlager)教授說:“為什么人們喜歡通過傳記來了解精神分析或者心理治療的歷史?答案很簡單,因為這和研究對象本身相關。心理學研究的是經驗和行為,精神分析則進一步涉及更難觸及的無意識,以及生長于不同文化中的個體的復雜歷史。但是,所有在科學范疇中討論的精神功能,都同時直接影響我們每個人?!?
一位心理學歷史學家曾在20世紀70年代說,阿德勒對我們的影響相當合時宜。這一說法仍然適用于50年后的現在,甚至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個體心理學的影響及魅力持續至今。阿德勒是最早理解并命名以下現象的人之一:由于事實上的或自認為的不足,以及自尊的缺乏,人類發展出通過貶低他人來提高自己的傾向。在一個群體或整個階級長期被不平等對待、明顯低人一等的情況下,這些負面感受加劇并導致人們尋求補償,借助逃避的手段來中和自我懷疑與質疑。
阿德勒的發現提供了新的術語:心身醫學。病癥的評估,被視為如他所說的男性抗議意義上的機體的反叛。衰弱和疾病作為權力工具;器官自卑的補償;自卑感;機體的社會性關聯;機體、心理上層建筑和人格目標三者的統一;癥狀作為器官的術語;人類生活的社會結構;完成任務時的設立目標的意識;因缺乏社會定位而進行的虛假補償;神經癥同時作為權力問題和有效性問題;心理醫生的治療目標應是讓病人成為自己的醫生,即推動醫患關系的民主化和提高對患者在康復過程中共同承擔責任的重視程度——這些要點既是個體心理學的指導原則和口號,也指明了其治療模式。個體心理學最明顯的特征是在診療對談中不容易發現的一點:不再放置沙發。病人和醫生相對而坐,四目相對,沒有高低之分,融為一體。感知彼此的動作是診療中的要點。
阿德勒的信條是接受人本來的面貌,并從人們深陷的地方或者在診療過程中“迎”回自己?!皞€體心理學家認為,個體的自我發展或失敗與社會環境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因為個體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并需對其積極地做出回應。個體心理學既適用于防止對英雄的崇拜,也適用于抵抗無望的想法,個體正是社會歷史現實的集合體。”
阿德勒留下的原始材料,存于美國華盛頓特區國會圖書館檔案盒里的有數米長,另一些在倫敦的一位熟人手上,還有一些在中歐幾所機構中,數量不多,因為他習慣在回復信件后扔掉它們。不過,由于阿德勒不停地建立新的聯系,結交新的朋友,因此在他交往過的人的記憶中,存留著大量關于他的趣聞軼事。可惜,“在軼事之中,很難找到真相”。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的生平被歸因所籠罩,受到親歷者主觀描述的影響,其中不乏虛假的部分,并被對立者的回憶污染。新聞界也在傳播錯誤信息上推波助瀾。比如,《紐約時報》在瑞士心理學家榮格1961年去世時寫道,他創造了“自卑情結”一詞,而這是錯誤報道;倫敦《泰晤士報》在1939年的一篇長篇訃告中將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視為“自卑情結”之父,對他表達了敬意,這同樣是錯誤的。因為真正提出這個概念的人,是阿德勒。
歷史學的方向是曲折的。它從來沒有心無旁騖地直線前進過,反而常常迂回而行。相當多的中間成果對形成一個有意義的完整有機生命體沒有什么貢獻。羅伯特·穆齊爾(Robert Musil)為此找到了一幅圖景。他在《沒有個性的人》(Der Mann ohne Eigenschaften)中寫道:“那么歷史的道路就不是一只臺球的路線,一被推出便沿著某條軌道運行,而是像云的道路,像一個漫步大街小巷的人的道路,這條路時而因一個陰影、時而因一群人或房屋正面的某種奇特裝修而偏轉,并且最后來到一處它既沒見過也不想到達的地方。在世界歷史中有某種迷路。當代總是像一座城市盡頭的房屋,卻不知怎么的不再完全是這座城市的房屋。”[2]
就是在這樣的房子中,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成長了起來。
注釋
[1]阿德勒于1937年在英格蘭巡回演講過程中突發心臟病逝世,他的骨灰直到2011年才被運送回維也納安葬。見后文?!g者注。
[2]譯文根據:穆齊爾.沒有個性的人[M].張榮昌,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