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明節那天就開始的陰雨天氣持續了三天，直到禮拜五才放晴。星期六一早，齊家兄弟兩就打電話約公冶家姐妹去爬山，憋悶了好幾天的少年們一刻都不想在家待著。

齊羽打電話給公冶菲，很順利地約定好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齊星那邊卻有點糟心，因為公冶靈不能和他們一起了，她參加學校組織的清明節活動，不小心傷了腳，整個右腳腫得像個面包，鞋都穿不進去。一連幾天，她都被她的同學兼好朋友晏蕓蕓攙扶著上學，其余時間就留守在宿舍，更別提早操體育課和爬山什么的，只能眼巴巴地一個人躺著。

“你要錯過非常精彩的禮拜六嘍！”齊星話語里滿是遺憾。

“哼，故弄玄虛。”電話另一頭的公冶靈不以為然。

“哎呦，小丫頭！”齊星很久沒這么叫她了，自從跨年夜她首次來潮后，好多話題他突然避諱起來，小時候那個追著他跑的跟屁蟲，不知不覺已然是個大姑娘了。

“今天要來一個傳奇人物，我本來是要著重介紹給你的，成州一中知道吧，省重點，就連你這種尖子生也沒把握一定能考上吧，給你講，這哥們，初三下學期從年級倒數，400多分驚天大逆轉，考上了，你說能不能稱得上傳奇？就他，馬上要轉學來咱們學校了，順便給你透漏一下，他是郁書記的兒子?！饼R星也不管公冶靈聽沒聽，情緒激動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完。

公冶靈并不對他說的什么傳奇人物感興趣，她只是單純的想去戶外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把她從年初始積攢的所有霉運都趕走。不幸的是，她現在只能坐在小姑的藤椅上復習功課。

“如果你能背著我去爬山的話，我可以考慮去結識一下這個傳奇人物?！彼痪o不慢的說著，話音剛落，對方就毫無征兆地掛斷了電話。公冶靈悻悻放下話筒，癟癟嘴。

“周末愉快，真是無聊的一周?！彼h顧著空蕩蕩的屋子自言自語。

齊家兄弟和公冶菲到達翠峰山時，日頭已升至半空。約定好的時間已過，齊星口中的傳奇少年郁東白還是不見蹤影，兄弟倆不敢走開在約定好的陶然亭等著，公冶菲性子急，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等人上，便獨自跑到山谷里去賞花。

四月的翠峰山，一場春雨后換上了斑斕的新裝——桃花紅、杏花白、櫻花粉，還有那到處新綻的初綠，滿眼繽紛爭相燦爛。高處遠眺，近處觀賞，定格的每個鏡頭都那么美好，這樣的景致使得熱愛攝影的少年郁東白深深陶醉，在陣陣甜蜜的花香中，他一人在山谷中流連，越走越深入。

他在鏡頭里的世界專注著，忘卻了周身的鳥鳴聲，更忘記了時間，舉著相機的手不知疲倦地按著快門。忽然，鏡頭里閃進來一張白胖的臉，嚇得郁東白哎呦一聲。

他挪開相機，看到桃樹下站著一個胖乎乎的，仿佛春節里老人們蒸出的招財童子面塑一般的梳著齊肩短發的女孩。她的胖稀有而獨特，臉如滿月一般亮白，肩背寬闊好似水牛，四肢卻是纖細的，忽然讓他想到年幼時看過的動畫片里的巴巴爸爸。

“不好意思?！庇魱|白和姑娘同時說。

“打擾到你了吧?！惫狈票傅男χ瑥奶覙湎乱瞥鰜?。她的五官被擠得沒地方施展，笑的時候嘴巴張不開，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臉部的肌肉賴著不動彈，非常難受。

難以置信，就在三四個月前，她還是纖細的少女模樣，輕盈苗條得讓所有人羨慕。放寒假那天，她終于離開醫院回到家時，不經意照了鏡子。她被自己嚇哭了，她知道自己胖了許多，卻沒想到竟然胖到令人恐懼的地步。

住院時，因為激素藥物的關系，她變得胃口奇好，一天里總是餓，就連夜里睡著了都能餓醒。她的食量驚人，為了隨時能充饑，李書秀給她備了好多食物，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樣又怕她把胃撐壞，總想給她限制飯量，無能為力的是，就連她自己也沒法控制因為饑餓而瘋狂抖動的身體。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就跟給皮球充氣似的，她飛快地胖了起來?？床幌氯チ恕勖赖纳倥ε碌貋G掉鏡子，不想再看自己一眼。

“沒有，沒有，是你先來的。”郁東白忙解釋到，他從沒見過胖成這樣的女孩，驚訝之余覺出自己有些失禮，不敢再去看女孩的臉。

這時，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手表后，急沖沖要走，卻又駐足，走回公冶菲跟前。

“抱歉，剛拍的這個相片，我想問一下，你是想要，還是想讓我銷毀；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郵寄給你，不需要的話我這就把它銷毀?！庇魱|白磕磕絆絆說了一通。

公冶菲看著他，沒聽明白他在說什么。

“呵呵，剛才我把你拍下來了?！庇魱|白一笑，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復雜。

“啊，沒關系，照片我不要了，你處理就好，那就銷毀吧。”公冶菲才不想把她現在的模樣留作什么紀念。

“好的，真是抱歉?！庇魱|白身體向后退了幾步后，轉身隱沒在樹林里。等他返回陶然亭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整整一個小時。

“哈哈，應該給你們留個紙條，我早來了一會，到那邊去拍照把時間忘了。”他大喇喇對著齊家兩兄弟。

“還以為你要放我們鴿子，”齊星習慣了他的自由散漫，把他手里的相機一把奪過來，“這就是你們打賭的那個？”他翻看著那款精致的黑色相機問，“你小子行啊，你爸是不是根本就沒想到，你能考上？”

“那只能說明我還是有這個潛力的，不管是第一名還是最后一名，我考上了，他就得兌現承諾不是！”郁東白有些得意。

年初一的時候全家人聚在老家吃飯，他貪嘴多喝了幾杯奶奶自釀的葡萄酒，暈乎乎的領著一群弟弟妹妹吹牛，郁峰看著兒子張牙舞爪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加上自己也喝了不少酒，就罵他到處逞能，要是覺得自己能耐就去考重點中學，還說要是真的考上了條件隨便提。

郁東白雖然喝多了，但是也知道自己的斤兩，普通高中都不一定能考得上，更何況是省重點，低下頭來不敢應聲?？墒?，家里人的熱情被調動起來了，煽動他應戰，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像說群口相聲一般，一會兒捧場，一會兒起哄。

見他不回應，幾個哥哥用起了激將法，說他人慫逞英雄，不如老子之類的，說得郁東白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他正是敏感好面子的年紀，哪里經得住那般鼓惑，脖子一伸答應下來，賭約是一臺佳能EOD30D相機，那款相機市價上萬，他覺得父親不可能答應，哪料郁峰十分爽快的點頭了。

“你小子，終于如愿了，怎么樣，好用嗎？”齊星舉著相機問郁東白。

“當然，這可是我通向專業道路的有力武器?！庇魱|白接過相機說。

“小羽過來，你和東白好幾年沒見了吧！”齊星把站在一邊的齊羽拉到郁東白面前。

“嗯，快三年了?！饼R羽記得很清楚。上次見到郁東白是三年前的暑假，在成州郁峰叔叔的家里，那時候郁東白還沒有這么高，是個成績很差讓郁叔叔十分頭疼的剛小學畢業的毛頭小子。

“小羽弟弟還是這么沉默寡言，哈哈，跟小時候一樣?！庇魱|白打量著長高了一些的齊羽。

“別看小羽不說話，腦子卻是一頂一的好使。”齊星說起來一臉驕傲的樣子?！八伤麄儗W校能跳兩級的神童。”

“這有什么可說的?！饼R羽不好意思地摸著后腦勺轉移著話題：“小菲應該回來了吧?！?

正說著，公冶菲從陶然亭靠著山谷陡坡的一側爬了上來，然后不管不顧地一屁股癱坐在木椅上。為趕時間她抄了近道，爬完一段艱險的陡坡，那脆弱的關節已經難以支撐她胖碩的身體了。

“我現在真的是太虛弱了——”公冶菲大口喘著氣。

她正要抱怨自己因肥胖而下降的體能，卻看見齊家兄弟身邊站著剛不久見過的少年攝影師。少年身材挺拔欣長，體型偏瘦，長得英俊端正，之前穿著的藍色運動外套脫下來系在腰間，露出白色的打底衫，書生意氣的模樣很是吸引人。

“東白哥，我的同學小菲，小菲，這是……”齊羽正要給小菲介紹，公冶菲卻連連擺手。

“知道，傳奇少年，郁東白。”她兩眼發光，想到不久前在山谷的相遇，覺得有趣極了。

“什么？傳奇少年，這誰說的，太夸張了吧！星哥，是你吧。”郁東白語驚，他不敢想象如果這個稱號傳到郁峰耳朵里，不知道會遭受什么樣的嘲諷。

“自然沒有別人，他倆都覺得這個名號挺適合你的，是不是，齊羽？”齊星剛問出，齊羽就連連點頭。“還有小菲妹妹，怎么樣，看見他的人是不是覺得這叫法很貼切？”接著他又問公冶菲。

公冶菲白了他一眼，不大情愿的說：“你知道，我是最不愿意跟你站在同一個戰壕的，不過這次除外?！?

“哈哈哈，所以，以后你跟著我們混，這就是你的代號了，放心我是不會把它透露給郁叔叔的。”齊星大笑。

“隨你們?！庇魱|白表示很無奈。

說笑間，大家向險峻難攀的北山坡進發。翠峰山呈東西走向橫臥于云登的北部，南坡舒緩風景迤邐，北坡陡峭險峻難攀，夏季從東邊來的海風帶來的水汽同時滋養著南坡和北坡，由于北坡斷崖式的特殊地質構造，樹木在艱難的生長環境中嶙峋怪異，別是一番景象。

臨近中午時分，一直走在前面的齊星和郁東白，不知道何時已經把齊羽和小菲甩在后面，看不見人影了。兩人只好找了塊僻靜的地方等著他們。

“郁書記可以啊，兩袖清風的，能攢這么多私房錢?！饼R星好奇的問。

“就他，別提了！你還真是說對了，他就是兩袖清風，身無分文，就這個相機，他一個子兒沒出。這是我奶奶動用全家人集資的，我媽、我姐出大頭，剩下的是我爺爺奶奶和姑姑出的。”說起這件事，郁東白就惱火。

“哈哈哈哈，別說，你跟郁書記這賭打的，雙方都是贏家?！饼R星感嘆道，“你為什么好好的省重點不上，轉學回來了？你媽調動工作了？”

“我媽工作沒動，還是經常駐外出差，反正我不管跟著誰都是住校，回來也好，還能守著我爸，不過我媽說這次是我爸提出來要我回來的，他可能是一個人太孤單了?！庇魱|白剛說完，就看到下面山坡的轉角處齊羽和公冶菲跟了上來。

“哎，齊羽，在這邊?！彼饋頉_他們招手。

這時，兩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后面一個還狠狠撞了他一下，頭也不回朝山下狂奔而去，慣性的原因，直到稍微平坦的的路面才停下來，兩個男孩倚靠著欄桿，大口喘氣。

其中一個穿花襯衫左眉缺半條的男孩，東張西望著，看到走過來的公冶菲，直勾勾地盯著，一臉的厭惡嫌棄，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旁邊的伙伴。

“哎，你看這個女的，好肥呀，還那么丑?！彼淖煨边种f，聲音并不小，公冶菲聽得清清楚楚。

從小美到大的她，怎么能忍受這樣的嘲諷，直接瞪眼沖半條眉吼道：“會不會說人話？沒人教你嗎？”她聲音尖細，山谷里竟然有了回聲。

半條眉并不覺得慚愧：“說你怎么了！”他一副不屑的模樣。

“你應該向她道歉，知道嗎？”齊羽走上前去，仰頭對著半條眉，別看他平日里軟綿綿的，關鍵時刻從來不會退縮。

“這副樣子出來嚇人，不能讓人說嗎？”半條眉不以為然。

“你個缺教養的混蛋！”公冶菲氣急，她手里拿著棍子，敲得地面砰砰直響。那棍子是齊羽為了她登山省力氣專門找來的。

“找打是不是？”半條眉一臉挑釁。

“你應該向她道歉。”齊羽心里窩著火，一字一句重復了一遍。

半條眉不耐煩了，舉拳跳起來朝齊羽打去，沒等拳頭落下，就被飛來的一腳踹翻到欄桿另一邊。大家定神一看，是郁東白。他剛才被半條眉撞了個趔趄，險些摔倒，肩膀生疼也沒想著找他們理論，但他見不得別人對自己人囂張跋扈。齊星也是護短的人，兩人看見情況不對迅速趕過來，齊星沒有郁東白跑的快，等他過來時，半條眉已經爬在欄桿那邊了。

“兔崽子們，敢打老子！”半條眉被伙伴扶起來，罵罵咧咧地想要反撲，卻被死死拉著。

“這次算了，他們人多?！彼幕锇閯裾f。

半條眉被踹的夠嗆，從欄桿翻過來時傷了腰，邊走邊捂著，還時不時回頭叫囂：“等著啊，孫子們，別讓我再碰見你們?！?

“我們等著你?！惫狈普f著從地上撿了一塊小石頭，齊羽阻止不及，那石頭已經飛出去正中半條眉的后腦勺。

半條眉捂著腦袋惡狠狠地瞪著公冶菲吼道：“你死定了，丑胖子。”他甩開旁邊的伙伴，擺出了一幅誓不罷休的架勢。

“誰死還不一定呢！”公冶菲打嘴仗從來不吃虧。

齊星走上前護著公冶菲，“趕快滾。”他沖著半條眉怒喝。

這時郁東白和齊羽站過來，三人意氣風發的少年做好了迎戰的準備，看著他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半條眉只好作罷，被伙伴挽著下山去了。

少年們獲得了對抗的勝利，相視一笑，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