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以后，草木復蘇，繁花盛開，天氣也逐漸暖和起來。公冶菲對這樣的天氣卻是既愛又恨，她那連日來的咳嗽，被充滿粉塵和細菌空氣搞得越發(fā)得嚴重。上次在酒店住了一晚后，她的肺部受涼了，即便吃藥打針，也不見好。

她在家里休養(yǎng)了幾天后，回到學校里。經(jīng)過上次那件事，她跟邱吟月的那個結(jié)算是解開了，但是她們的關(guān)系卻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了。她能感覺到，邱吟月仍舊疏遠著她。

有時候她們也會約著吃飯，但只是坐在一起各吃各的，所談論的話題也很有限，尤其不能談到封亞舟。現(xiàn)在，公冶菲說話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深怕說錯了什么，就惹來邱吟月的冷臉。

這樣過了一周。一天放學后，公冶菲收到了兩個包裹。其中一個包裹是齊星寄來的，里面是一枚精致的MP4，她太喜歡了。

“你怎么知道我現(xiàn)在需要一枚MP4啊？”她第一時間給齊星打電話。

“你的小心思我還能不懂嗎？寒假的時候，你不是就想要了嗎？正好我這次去采風學校給了一些補助，碰上出了新款的機子，就第一時間給你買了。”齊星說。

“你太好了，它好漂亮啊，我特別喜歡。”

“傻丫頭，以后你就可以隨時隨地聽音樂、學英語、看小說了。”

“嗯，一會我就把所有的資料都拷貝到里面去。”

結(jié)束通話后，公冶菲就忙著傳輸資料。直到晚上要上床睡覺了，她才想起來還有一個包裹沒有拆。那包裹不大，上面沒貼郵寄單據(jù)，黃色的紙箱外殼上手寫了“公冶菲收”四個字。看起來不像是從什么地方寄過來的。

她遲疑著打開包裹，里面還有一個盒子。用藍色的玫瑰花紋啞光紙包裹著。

“到底是什么呀，這么神秘！”等到她把最后的包裝盒打開，一支淡藍色鑲著水晶石的墨水筆跳入眼簾。

“搞錯了嗎？”公冶菲以為有人把包裹送錯了，忙去查看紙箱外面的署名，沒錯啊。她在紙盒里翻找著，最后找到一張寫著字的卡片。

“小菲：聽說你病了，我非常自責，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我的歉意。這支筆是我之前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陰差陽錯地，幾次都沒能送到你手里。決定送出之前，我做了很久的思想掙扎，最后還是決定把送給你，因它本該屬于你。同時，借它向你道歉，懇請你能接受。”

這一段話沒有署名落款，但公冶菲知道它出自封亞舟的手筆。那天在酒店里，她答應了邱吟月的請求，替她保守秘密，但這并不代表她認可邱吟月的做法。

時至今日，她對封亞舟讓人嗤之以鼻的行徑，已經(jīng)厭惡至極。她發(fā)現(xiàn)，隨著她對他的好感度的一點點消散，她心中一直堅持的信念，都為之動搖了。為此，她曾經(jīng)失落過好幾天，那種對一個人由信任、欣賞到懷疑、厭惡的轉(zhuǎn)變過程很是煎熬。

所以，第二天，在封亞舟親自來找她的時候。她毅然地回絕了他的致歉，“封主任，那個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我把它放在傳達室了，您拿回去吧。”

但她好像低估了封亞舟的決心，兩天后她收到了他的短消息。

“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我非常的難過。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求得你的諒解。你知道嗎？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有罪的人，我每天睡不著、吃不下，內(nèi)心無比煎熬著。”

他裝起可憐來了。這讓公冶菲有點意外，她已完全不認識封亞舟了。她甚至懷疑之前那個談吐風趣、有禮有節(jié)的封主任是否真實的存在過。這一次她打算不回應他，也許，等他覺得無聊后就會放棄騷擾他。

然而，他沒打算放過她，“好吧，如果你不愿意原諒我，你就跟隨你的意愿，永遠恨著我吧。而我，就只好在那往后的人生中自責度日。”

公冶菲覺得這個人一定是瘋了，他太可怕了，世界上竟然會有如此偏執(zhí)的人。這幾天，她甚至看到他在她回家的路口等著她，如果不是這段時間她經(jīng)常和幾個同學一塊回家，他可能真的會沖上來喋喋不休他那一套道歉的說辭。

“封主任，您想多了，我并沒有怨恨您什么。”她違心地說。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受著對她的害怕和厭惡，寫下這段文字的，她沒有別的辦法，只想讓他停止對她的騷擾。“您工作挺忙的，不必費心在這些事情上。您是我尊敬的師長，曾經(jīng)無私地教導和幫助我，所以我對您只有感激之情。至于那個小小的誤會，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希望您也不要耿耿于懷。”

這樣回復了封亞舟之后，他一連幾天不再發(fā)消息過來。公冶菲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這段時間忙著月考，一大堆的復習資料搞得她焦頭爛額，根本就無暇顧及別的事情。

許是封亞舟在忙自己的工作，也或許，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總之，公冶菲得到了幾天安寧的日子。在春意漸濃的四月天，她順利地完成了月考。可沒想到，月考結(jié)束后，封亞舟的短消息又來了。

“小菲，這幾天過得好嗎？今天翻到前些天給你發(fā)的短消息，覺得自己太冒失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可能是我不想辜負你的信任吧，我害怕傷害到你，也害怕你討厭我，所以才會失了分寸。但愿我的那些執(zhí)拗沒嚇著你，再次為我的失禮向你道歉。”

這一次，封亞舟的態(tài)度挺真誠的，他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但公冶菲卻惆悵起來，她看不清他的用意了，她不知道這是他暫時的偽裝，還是準備變化手段逼她就范。但她想讓事情盡快回到她正常的軌道上來。

“封主任，我接受您的道歉。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向前看吧。”她想了很久，最后決定這樣回復他的短消息。

之后，封亞舟就再沒給她發(fā)過短消息。慢慢地，她覺得這件事徹底過去了。她恢復到之前的學習生活中去，課外活動也漸漸豐富多彩起來。只是，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么，封亞舟總是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

她在圖書館讀書，一抬頭剛巧看到封亞舟在一旁翻閱著什么資料；她約同學在校外吃飯，還沒坐下就看到角落里有個熟悉的身影……她懷疑這種巧合，但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因為他總是更早地出現(xiàn)在她要去的地方，反倒是她，好像一直在特意制造跟他偶遇。

這樣的偶遇次數(shù)多了，公冶菲也就不再猜疑什么。在沒辦法躲開他的時候，她也會硬著頭皮跟他寒暄幾句，她不知道他怎么能夠那么輕松自然地對著她說笑。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反之，每次面對他的時候，她的尷尬和不自在，讓她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周五沒有晚自習，齊羽約大家聚餐。他選的餐廳離公冶菲學校近，她就早早等在了那里，剛坐下不久，封亞舟進來了，她連忙偏頭看向窗外。

“這么巧，又碰上了，”他過來跟她搭話，“今天怎么一個人？”

“我約了外校的同學，他們一會兒到。”

“那我能坐一下嗎？”

沒等她同意，他就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今天打扮的這么漂亮，跟很在意的人約會啊。”他仔細地瞧著她。

“不是，就一般的朋友。”她說。

“不要誤會，我沒有要打探你秘密的意思啊。我看到學校公示，你參加了學生會主席的競選嗎？”

“嗯，參加了。”

“有想法挺好的，加油吧，需要幫助盡管說。”

公冶菲不明白他說的幫助是什么意思，所以沒接他的話。封亞舟也不在意，只是絮絮叨叨都說了些學校的工作，然后，幾分鐘后被一個電話叫走了。他離開后，公冶菲緊繃著的神經(jīng)才放松下來，她揉著自己僵直的脖頸，在心里咒罵了幾聲，才覺得好受一些。

兩天后，她下晚自習，在回家的路上碰到正在散步的封亞舟。他提出送她回家。她拒絕了，可他不依不饒，說只是送她一段。

“這段時間工作很繁瑣”他跟她聊著自己的近況，“總是在一堆無用的工作中耗費時間，成年人的世界好無奈。想一想還是上學的時候好，就像你們現(xiàn)在，無憂無慮地，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有無數(shù)的可能，錯了也不怕，反正有大把的時間，大好的青春。”

“我們過得可沒您說的這么輕松！”她忍不住反駁他。

“是嗎？你們憂愁什么？讓我猜猜，你們這種青春期的孩子，不會是愛情什么的吧！”

“我早就過了青春期了，明年就18歲了。”公冶菲說。

“也是，明年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談戀愛了。”他又說回了愛情，“啊，這么好的春光！只可惜，我的愛情早早就逝去了，然后再也沒碰到過心儀的人。你說我這樣的人，還能碰到愛情嗎？”

公冶菲看了他一眼。他的雙眼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讓她覺得不自在。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問這樣一個問題。

“封主任，前面就是我家，您就送到這里吧。”她指著前面的地方，跟他拉開點距離，“謝謝您送我回來，很晚了，您也早點回去吧！”

公冶菲看著封亞舟走出很遠后，才回到自己家。她想著封亞舟剛剛說過的話，又聯(lián)想到前段時間封亞舟的種種行為，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落到了一張無形的網(wǎng)中。

“先前，他那像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少年一般的可笑行徑，難道都是故意的？”她想著，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懼。她畢竟只有十七歲，內(nèi)心里盡是美好的不切實際的想法。她知道要保護自己，但卻并不知道人性中隱秘著的惡，有時候是很難分辨的。

她往更久的之前回憶，封大駿和那個陌生少年在樓道里的對話，以及他對邱吟月的所作所為，尤其當她想到那一晚，他的歇斯底里的瘋狂，讓她頓時毛骨悚然。

“我不能再對他有任何良善的想法了，一定要想辦法擺脫他的糾纏。”她決定離封亞舟遠一些。

接下來的幾天，公冶菲盡量避免單獨行動。如果碰到封亞舟，她就繞道走開，她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然而有一天，她跟結(jié)伴回家的同學分開后，他竟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小菲，這幾天你是在躲著我嗎？”他問她。

“啊——”公冶菲被他突如其來的降臨，嚇得呆住。

“嚇著你了嗎？”封亞舟忙問，“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找你說幾句話。”

“您說吧。”

“你之前說你不怨恨我，我以為你說的是真的。你躲著我，說明你還是在乎的是不是。可我是真誠的要跟你道歉，我不希望我的出現(xiàn)給你造成心理負擔。我只是想彌補……”

“封主任，我之前說的是真的，那件事已經(jīng)翻篇了。”

“可你還是躲著我啊，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相處嗎？”

“我說過我尊重您，感激您，在我眼里您始終是師長，就跟我的父親一樣。”

“不，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不僅僅是這些。”

“封主任，您在說什么？”公冶菲驚住了，她突然想到了他在宿舍抱她那件事。難道他對自己還有別的想法嗎？

“我知道，我本不該向你說這些話。可是我真的害怕你躲著我，我不想讓你誤會我。”他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我靠近你，只是出于我喜歡你，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告訴我，我有錯嗎？我喜歡你，有錯嗎？”

“封主任，您不該跟我說些的。”公冶菲不想讓他再說下去，她要趕緊離開這里。說著，她繞過擋在前面的人，快步往前走。

可是封亞舟并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他追著她，想要把一切都告訴她。

“很久之前，我就小心翼翼地，不敢流露對你的情感，我壓抑著自己，我害怕把你嚇著，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我們的年齡，我們的閱歷，對我們都是阻礙，我不祈求你能理解我或是答應我什么，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情感。我知道這是不被允許的，我知道這是禁忌，但我無法欺騙我的心。”

他竟然恬不知恥到這種地步，這樣的話怎么能從一個為人師者的口中說出。

“那邱吟月算什么？她對你的感情呢？”公冶菲氣壞了，她替邱吟月感到不值。

“我們分開了。”他說。

“你把她甩了？”她驚道，邱吟月竟然沒告訴她。

“不是，小邱說她不想耽誤學習，我們就再沒見面。”他說出了實情，“小菲，我真正喜歡的人是你。我是錯把小邱當做是你。”

“你說什么？你瘋了吧！”少女的瞳孔震顫著。

“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把這一切搞砸的。你們那么信任我，而我卻讓事情走向了失控的地步。那天我約你，我為了給自己壯膽，喝了高度酒，我沒想自己會醉，更沒想到到來的人會是小邱。我——”

“不要說了，別說了——”公冶菲要奔潰了，她捂著耳朵，眼淚止不住流下來。“你就是個混蛋！”她恨死他了。

公冶菲咬緊牙齒，閉著眼睛，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恨的滋味兒。她不想再看到他，她想狠狠地在他臉上抽幾巴掌，她憤怒、她后悔、她心痛……她狂奔著回到家里，眼淚一刻都沒停止過。

沒人知道，自從去年冬至那天后，她過得有多艱難，她失去友情、失去時的失落無措，她、現(xiàn)在，那個始作俑者告訴她，她遭受的那些無妄之災只是因為陰差陽錯。她真想嚎啕大哭一場，把滿腔的委屈、不甘通通發(fā)泄出來；然而，她好像又沒資格委屈，她不知道她是該恨那個始作俑者，還是恨自己。

時至今日，邱吟月才是這件事情的最大受害者。而她，原本該在那天晚上出現(xiàn)在封亞舟宿舍的人，竟真的成了他的同謀、幫兇。公冶菲痛快地哭了一通，又開始討厭起自己來。原來一切的錯誤都因自己而起。現(xiàn)在這一切都沒法挽回了，她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再回到那個冬至夜晚了。

她的最親密的朋友，竟替她承受了那么多。可憐的邱吟月，她以為他愛她，即便他那么對她，她對他也沒有怨言。但是她怎么可能會跟封亞舟分手呢？難道他跟她說了實情嗎？還是，他剛剛是在騙自己？她不得不防著封亞舟，對于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持有懷疑的態(tài)度。

想到這里，公冶菲記起她從封亞舟那間房子拿出來的抱枕。住在酒店那一晚時，她曾讓邱吟月把抱枕還給封亞舟，可邱吟月說她暫時不想看到封亞舟，所以她就把抱枕拿回了家。

她從衣柜角落里取出那只抱枕，想著明天怎么借著還抱枕的事去找她。前幾天，她說了惹她不高興的話，她已經(jīng)好些天不理她了。

她翻看著抱枕，忽然發(fā)現(xiàn)抱枕外面的綠色絲綢污染了許多棕色的印跡，一條條，一點點的好像是血跡。難道這是自己的血跡嗎？之前竟然沒發(fā)現(xiàn)。

她準備把上面的血跡洗干凈，卻在那抱枕上摸索了很久都沒找到拉鏈。但她又不能把這個做工繁雜用料考究的抱枕直接拿去洗了。她四處扒拉著，翻一翻，扒一扒，總算在眾多手工刺繡的金絲邊條下摸著一條隱藏在下面的拉鏈。

可能是之前翻來覆太多次。取下外面的綠色枕套后，她瞥見白色內(nèi)膽的鵝毛抱枕里面有個什么東西突出來。她摸了摸，很硬，以為是什么異物，就拉開內(nèi)層拉鏈伸手把那東西取了出來。

她仔細地瞧著手里的這個不銹鋼金屬條狀物，翻看了一會才發(fā)現(xiàn)它是一枚數(shù)據(jù)存儲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