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錄音的出現,讓公冶靈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她需要重新審視白天的那個決定。她感覺,冥冥之中,似乎有只無形的大手將她推往一個隱秘的角落。在那里,她所經歷的那些屬于公冶菲的人生片段,總是有些什么啟示,讓她不停地想要探尋。
她自己是不相信鬼神之類的,對一些玄之又玄的未知事物更是敬而遠之。但她能從公冶菲的房間回到過去她的身體里,卻是事實。幸運的是,她那安然自若的性格讓她絲毫不畏懼所發生的一切。
她并沒打算深究這些過程的原因,只是隨著那時間的洪流,去體驗一段驚奇的旅程。那是她從年少時就好奇著的事情。就當它是老天給的驚喜,她坦然地承接。
過去,甚至更早的以前,她以為她是生活在海里的一條魚,自在無憂。而其實,她是被裝在一張叫做循規蹈矩的網里,每天被投喂的那些仿佛是設置好的選項,她只需在那些ABCD中做出選擇就能活的很好。
巧合的是這么多年,她從沒游去那漁網的邊際,所以也就沒有懷疑過那些安排。而公冶菲就像是出現在這張偌大的網罩外面的另一條魚,她告訴她外面世界的寬廣,她以前所認為的好,或許只是錯覺。
所以,近幾年來。她總是不自覺地向她靠攏著,沒有任何緣由地,她年紀越大越是叛逆。像是要把人生過往的一切推翻重來。郁東白說的沒錯,她現在愈發地跟公冶菲相像,仿佛要換一種活法似的。
她覺得公冶菲的錄音將籠罩著她的那張網撕開了一角,她不允許自己再心安理得下去。她要把過去發生在公冶菲身上的謎題一一解開。
傍晚的時候,她把她的想法向郁東白和盤托出。
“我們不能因為一段錄音就推翻所有的實事。”郁東白覺得她有點偏執。
“我不是推翻,只是存疑,正因為有疑點,所以才要弄清楚啊。”
“你怎么弄清楚,過去那么久了。況且,后面她所經歷的那些我們也都知道啊。”
“可她錄音里的事兒,我們不知道;她早早懷孕,放棄自己的學業的真實原因,我們也無從得知,齊星是承擔了這一切,但我總覺得他本不想讓她那樣的;還有,她最后在那場混亂中丟掉性命,我總覺得還有疑點。”
“所以,你是做好了決定了?”郁東白感覺她只是在宣布自己的決定而已。“不提七年前已經有定論的案子,18年前的事情你怎么查?小菲和星哥都不在那么多年了。”
“我自然是有我的辦法的。”公冶靈把之前發生在公冶菲房間里的事情說了出來。她用了極其平淡的口吻,說起她所經歷的事情,她已做好準備,如果郁東白不相信她說的,她就只當自己講了個傳奇的故事。
“如果不是因為我認識了你那么多年,一定不會相信你說的。這件事,換做誰都會覺得你瘋了。你知道嗎?就你的這些描述,完全有理由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這就是我一直沒跟你說的原因。你根本就不信我,對吧!”
“理智上我真的沒法信你,情感上我又不能不信你。”
“那我白說了。你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
“除非你能證明這一切。”
“我沒法證明,因為我從過去帶不回任何東西。”
“消息呢?想法呢?”
“什么消息,什么想法?”
“我剛剛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這個確實有點難。如果我有一個過去的秘密,我知道,你卻不知道……”
“等一下,你還記得我之前問過你我們初相識的情景嗎?”
“記得。”
“你說我們是在學校里第一次見面,對不對?”
郁東白點頭。
“不是的,我們在前一天見過一次。你跟齊星、齊羽,還有公冶菲一起爬山時,那個突然向你表白的公冶菲,其實是我。”
“什么?小菲向我表白?爬山的時候嗎?她不是只是塞了一個紙條給我嗎?”
“對,有塞紙條,就是為了表白的。就在你們一起爬山的那天,并且向你表白的不是小菲,而是我。你仔細想想,我跟齊羽處理遺囑那天,晚間我問過你,我們初見面的情景,你說你是先知道我的名字的,是因為一個胖姑娘,就是因為那個你以為是公冶菲的胖姑娘,把一張寫著公冶靈名字的紙條塞給你,才會讓‘公冶靈’三個字先入為主。”
“怪不得我覺得,你跟齊羽見面那天的行為奇奇怪怪。”
“嗯,那是因為我午睡的時候,魂穿公冶菲,參與了你們清明的那次爬山。我一整天都在想著那件事,所以才會魂不守舍的。”
“但是,我怎么不記得公冶菲給我塞紙條是為了向我表白。你剛剛說,公冶菲向我表白?”
“嗯,我說我想跟你單獨見面,意思不言而喻。那是我不是公冶菲。”
“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好像有說過這些話。我幾乎忘得一干二凈。”
“但你當時不覺得突兀嗎?你想啊,小菲從小喜歡的人一直都是齊星。她雖然冒失了些,但也沒理由在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跟你表白啊!那其實是我當時突然萌生出來的一個想法,也是為了證明我確實是回到過去公冶菲的身體里了。因為那會兒,我還不相信會發生這么離譜的事,所以才故意這么做的。”
“你讓我好好想一想。”郁東白大腦混亂,需要處理的信息太多了。“那天爬山確實沒有你,這個我記得。齊星說那天有兩個女孩要介紹給我認識,但只去了一個胖姑娘,那是公冶菲。”
“對啊,那天我扭了腳不方便爬山,根本就沒跟你們去翠峰山。”
“那天登山時,發生了好多事,一些細節我根本想不起來。公冶菲向我表白時,我確實挺意外的,我當時只是把那件事當做一個冒失丫頭的心血來潮。我當時并不想讓人知道那個事,尤其是齊星,所以從沒跟別人說過。”
“但是你看,我卻知道這件事,隔了這么久,連你都不記得了,我還能記住這么多細節。這是為什么?唯一的解釋是,這件事對我來說,剛發生不久。我后來才想明白,這也是為什么,我第一次在教室里見你的時候,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所以,就是因為第一次見你時太過震驚,才會一眼就深陷到里面嗎?”郁東白想起第一次見她的那個下午。
“那你現在還覺得對我是一見鐘情嗎?”公冶靈看著他的眼睛。
“當然,那奇妙的感覺這一生只有那么一次。”
“你不覺得是我從中做了手腳嗎?”
“不覺得,反而覺得挺好的,幸虧你對我施了魔法。”
“魔法?”
“嗯,你就是個會施魔法的女巫。”
郁東白癡迷地看著她,回想著他們宿命般的緣分。
而此刻坐在紅木小床上的公冶靈,早已不再是十六歲時的那個纖細嬌嫩的少女,但他還是想要親吻她,就像第一次吻她那樣:他走到她身邊,緊張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臉,然后輕輕捧起她的臉,宛如一個虔誠的教徒,緩緩在她唇上一印。
公冶靈的心弦像是跟他的連接在一起,心靈深處升起同樣的神圣之感。她深情地與他對視片刻后,雙臂環著他的腰,把頭埋到他的懷抱里。然后,他們相擁著坐下來,靜靜地享受著昏黃的傍晚。
不知道過了多久,郁東白才打斷這種沉默。
“公冶菲呢?她知道發生的這些事嗎?”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但我估計她不知道,因為她從來沒說起過。”
“那她就沒發現什么異常嗎?你在她的身體里,她呢?在哪里?”
“不知道,過去這么久了,想要重頭去追溯太難了。但不管是當時還是后來,沒人發現她有什么反常。在她身體里,我不敢貿然幫她做選擇,只是憑記憶選擇了她曾選擇的。”
“按照你所說,你回到公冶菲的過去的身體里,做一些事或是做出某種選擇,是會影響事情的后續發展的,是不是。”
“就我借用公冶菲的身體向你表白這件事而言,是的。但是,其他的事情并沒有,第一次的綁架案,還有燒烤攤打架那次,都沒有改變結局。”
“一個人的靈魂回到過去的另一個人的身體里。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你知道嗎?”
“我知道,所以在醫院的時候,我決定不再繼續下去了。我也害怕會改變事件的走向,或者傷害到公冶菲,甚至更多的人。但是這個錄音出現了,它讓我想到小菲的死或許并沒有那么簡單,你知道的,小菲的死一直都是我的心結。現在,有了這樣一個解開過去謎題的機會,我真的不想放棄。”
“如果,你不能從過去改變什么,我們去探究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我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從小到大,我一直以為,大家喜歡的是小菲,在我們成長的道路上,小菲比我得到了更多的關愛。我兩三歲就獨自睡在這個房間,大家都忙著照顧生病的公冶菲,沒有人問過我害不害怕。每當夜晚的時候,我總是害怕躲避著窗外那些悠黃斑駁的光點,埋在黑暗里才能覺得安全。這么多年我努力的掙扎著、克制著,試圖用自己的乖巧、優秀來博取別人的喜歡,但卻屢次在李書秀那里吃閉門羹。直到最近,我才放下一直以來所執著的。那是因為,我發現,我對一切的‘來’都無能為力,它既不是我的愿望,也不會被我感知,更不會規勸我去接納它。它就像我的出生,不由我決定;它猶如突降的災難,更讓我無處躲藏。我左右不了一切來自外界的事物。而這所有的一切,小菲所承受的并不比我少。她甚至,比我承受得更多,她生來就飽受病痛之苦,即便得到更多的關愛,也沒法擁有跟我一樣康健的體魄。不同于別的兄弟姐妹,我們的心有靈犀更加的直觀,即便是過去那么多年,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無助,也或許,她是比我更早地感知了生命的無常,所以才會在我進入她的身體后有了跟她同樣的感受。”
“你是說,小菲在召喚你?”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召喚。”
公冶靈說著,拉起郁東白來到小菲的房間。
“你觀察一下,在我跟你說過這些事情后,你覺得這間屋子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它變得更加神秘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很小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屋子有一種難以捉摸的神秘感。仿佛蘊藏著某種不可測的力量,讓人害怕。所以,在他們為我安排了旁邊的屋子后,我欣然接受了,即便那間屋子同樣令我害怕,我也更樂意待在那間小屋子。”
“我沒覺得這屋子有那么恐怖啊!”
“也可能,只有我才會覺得它恐怖!”
“你小的時候這里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情嗎?”
“我不知道,不記得了。”
“那你說的那塊玉佩呢?”
“在這里。”公冶靈從抽屜取出一個黑色絲絨盒子,打開后遞給郁東白。
“怪不得你睡覺前,要先把它擺好。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公冶菲有一塊玉,是它嗎?”
“是這塊,這是李書秀特意為小菲求來保平安的。我記事起,小菲就戴著。它本來是一塊仔玉原石,比現在大很多,外面包裹著黃黑相間的雜色,色澤也沒這么潤。小菲長大后請了一個西北的玉雕師傅雕刻成現在玉佛的樣子,誰也沒想到,它里面的成色比外面好那么多。”
“這玉碎成了這個樣子,拼起來竟看不大出來。”
“是啊,我以為它會丟失一部分拼不成原來的模樣,沒想到一塊都沒丟。”
“你當時怎么沒找個工匠把它修復好?”
“找過幾個,他們給的方法都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就沒修成。后來,我覺得覆水難收,即便是修好了,它也不是原來的那一塊了。”
“是的,即便是頂級的工匠,也沒法把已經破損的東西恢復到原本的樣子。”
“離開云登前,我親手把它放在這里的。七年了,我幾乎忘記了還有這樣一塊玉。”
“真是不可思議,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你確定這塊玉和這間屋子是回到過去的必要條件嗎?”
“嗯,缺一不可。現在,你也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我想讓你陪在我身邊。”
“你是說,我也睡到這個屋子里?”
“嗯。”
“那有沒有可能,我也會回到過去?”
“要是那樣的話,你害怕嗎?”
“不害怕,那樣的話我們還能作伴,我陪著你,一起尋找答案。”
于是,這天夜里,公冶靈和郁東白一起睡在了公冶菲的房間。
不久后,公冶靈就睡著了。
擁著她的郁東白卻久久都無法入眠。他睜眼望著屋內的黑暗,聽著她勻稱的呼吸,想著她是否已經魂穿過去,變成17歲的公冶菲。這種仿佛置身于魔法屋的奇妙感覺讓他失眠了。
入睡的公冶靈很快就回到了過去。這一次,她是從公冶菲的房間醒來的。讓她開心的是,這次公冶菲并沒有受傷。她好像正在做著噩夢,因為她醒來時發現公冶菲的手剛好放在心臟的位置,身上還出了許多汗。
公冶靈打開床頭的臺燈,瞥見臺燈下鬧鐘上的數字:4月26日凌晨3點鐘。距離她上次回來過去了四個月。
她緩緩坐起來,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石,想著公冶菲MP4里那個錄音的日子,4月16日,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她錄音中不敢跟人說的那兩件事情已經發生了。
想到這里,公冶靈急忙跳下床,來到鏡子前。她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查看著鏡子里公冶菲的身體是否有異常。
少女公冶菲的身體瘦削勻稱,皮膚泛著白皙的光澤,看上去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傷痕。
她暗自慶幸著,或許只是自己關心則亂,她并沒有遭受過別人的傷害。
公冶靈穿好衣服,坐在書桌前,審視著眼前的屋子。回來這么多次,她竟從未仔細瞧過這間屋子。現在看來,這屋子同十八年后還是有許多不同的:她發現MP4的那個書架,這個時候,就不在房間里。
那么公冶菲會把MP4藏在什么地方呢?她小心翼翼地在屋里四處翻找著,希望能找到那個MP4,如果里面還有其他有用的信息,那就再好不過了。
翻著翻著,她忽然想起來,睡前跟郁東白約好的事情還沒驗證。她找來公冶菲的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郁東白的電話撥了出去。
“喂,郁東白,我是公冶靈。”按照他們之前約定好的對話,她鄭重其事地跟電話那頭睡意朦朧的少年郁東白說。
“誰?”睡夢之中的少年郁東白,在看過來電顯示后才接起電話,“公冶菲,你有病吧!”他罵了一句掛掉電話。
“看來,他沒有回來。”公冶靈想著,她放下電話接著找那枚MP4。
奇怪的是,她翻遍了屋內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也沒發現那枚MP4。凌晨時分,她望著一片狼藉的屋子,決定放棄了。她把翻出來的物品一一歸還到原位,一切物品都收拾好后,丟在書桌下的一個抱枕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個抱枕有些奇怪,是那種奢華的具有濃郁歐式風格的刺繡抱枕,她一眼就看出那不是她家里的東西,它跟這房間一點都不搭。
公冶靈盯了那抱枕好一會兒,最后決定拿過來一看究竟。抱枕又大又沉又蓬松,里面的填充物摸著像是羽毛。綠色絲綢的枕套上面,用金絲線繡著叫不出名字的黃色花朵,細長如尖勾的花瓣張牙舞爪得四處延展著,仔細看才能發現花蕊處釘著細小的珍珠。
這樣一只做工精細的抱枕從哪里來的?難道是別人送給公冶菲的,但是,誰會拿這樣一只抱枕當禮物?公冶靈隨意翻看著抱枕,手指突然觸到一個堅硬的小東西。她捏了捏那東西,是一個類似長形簽章、質地很硬的條狀物。
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抱枕的拉鏈,然后把手伸到枕套下面,摸出了那個條狀物。那東西竟然是一枚不銹鋼材質、可以伸縮的數據存貯器。
“是誰這么巧思妙想,把這枚U盤藏在了抱枕里面。難不成這里面有什么秘密嗎?”思考間,公冶靈已經把公冶菲的筆記本電腦打開了。
她插好U盤,打開文件夾,逐一查看著里面的內容。電腦屏幕閃動著各色的光,與她光亮的眼眸相互輝映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不久后,那表情竟然不知不覺得由凝重轉至震驚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