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禮拜六。早晨,公冶菲起床后就匆忙返回學校。她心里惦記著邱吟月,便第一時間奔她的宿舍而去。宿舍里只有邱吟月一個人,她還沒起床,整個人蒙著被子蜷縮著身體睡在靠墻的角落里,對于公冶菲的呼叫她并不理會。
“邱吟月,你怎么了?”她以為她生病了,去掀她的被子,手下卻被強勁的一股力量緊緊揪著。“你拉著被子干啥,怎么了,生病了嗎?”
被子里的人沒有回應,只是把被子拉得更緊了。
“急死人啦,你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她用力跟她拉扯了幾個來回后,最終放棄了。
“小月,你是不想讓我看你嗎?你要是真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她坐下來,用手摩挲著她的肩膀。不一會兒,她看見被子里的人動了動,把身體縮成了一個圓球狀。同時,她的手掌感覺到被子里的人在不受控制地抖動著。她被她嚇著了。
“小月,你別嚇我好不好,你放開被子,讓我看看你。”她要哭出來了。
“別管我,你走吧。”被子里的人終于說話了,她嗓音嘶啞,像是嚎啕大哭了一晚上。
公冶菲怎么能在這個時候一走了之,她懷疑昨天晚上自己做了傷害她的事情,不然她不會這樣躲著她。所以,她下定決心,一定要看到邱吟月的面目,她要搞清楚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她用盡渾身的力氣,把邱吟月的被子從她頭上扯下來。
然而,當她看到她的樣子時,整個人驚住了。只見她頭發蓬亂,眼睛紅腫,右邊嘴角青了一塊。拉著被子的雙手手腕處全是淤青。
“小月,這是怎么了?”公冶菲沒想到她成了這樣。“發生什么事了嗎?”
“發生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嗎?”她緩緩坐起來,身體瑟瑟抖動著,惡狠狠地看著她。
公冶菲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想到昨晚的失憶,那兩個多小時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導致邱吟月成了這個樣子,是因為她嗎?
“我們昨晚最后見面了嗎?發生了什么事嗎?”
邱吟月咬著嘴唇不說話,看得出來她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聽我說,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你形容。我昨晚短暫地失憶了,醫生說過這可能是紅斑狼倉的后遺癥。昨天我在職工樓下沒看到你,就打算去封主任宿舍去找你。上樓的時候,踩著一塊冰滑倒了,然后把頭磕了,我就暈過去了。等我醒來時已經在家里了,所以那中間發生的事都不記得了。”
“你昨天晚上丟下我一走了之,回到家一晚上就想到這樣一個理由嗎?”
“我丟下你,一走了之?”她不敢相信她說的。“我怎么可能丟下你?”她突然停下來,不再為自己辯解,因為,昨晚發生了什么她確實不記得了。“小月,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你身上的傷是被誰弄的?你怎么不說呀。我沒騙你,真的,昨晚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如果你真的不記得,那最好不過了。”
“為什么呀?你都成這個樣子了,怎么還不告訴我發生了什么。我們昨天在一起是不是?最后我們去找封主任了嗎?”
聽到她提起封主任,邱吟月渾身顫抖了一下,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公冶菲,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為止吧,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是朋友了。”她的話語那么決絕,好似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公冶菲震驚極了,她竟然要跟她斷絕友情。這到底是為什么,僅僅一夜過去,她帶著滿身的傷,對于她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卻一味地要跟她斷絕關系。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昨天發生過什么。既然邱吟月不告訴她,那她就去找封亞舟。于是,她奔跑著來到封亞舟的宿舍,卻吃了閉門羹。接著,她又去他辦公室找他,也撲了空。然后,她跑遍學校所有封亞舟可能去的地方,都沒見到他的影子。最后,她回到邱吟月的宿舍,就連她也離開宿舍,不知所蹤了。
望著空蕩蕩的宿舍,她突然間被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纏繞著。她好像在頃刻間變成了孤家寡人一般,曾經親密無間的人驀地從身邊消失。她失去了可以傾訴的對象,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拋棄的恐懼。
周末的兩天時間,封亞舟和邱吟月仿佛失蹤了一般,誰都沒在學校出現過。這種反常令她更加不安。她不敢給他們打電話,也不想再去打聽她執著想知道的事情,她像一只鴕鳥似的徑自把頭深埋在泥土里。
這兩天真是難熬啊,她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她茶飯不思、厭倦學習、不愿講話,就連跟齊星通電話,都是草草應付幾句就完事。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甚至獨自跑去翠峰山看偷獵者在雪地里捕野雞。
周一的時候,上午第一節是數學課,邱吟月和封亞舟前后腳進入教室。封主任幽默風趣地在講臺上講解著數學習題,時不時逗得同學哈哈大笑。這是他的最后一周課,他好似提前放松下來,要在這最后一周里跟同學們打成一片似的。
邱吟月看起來心情愉悅,仿佛兩天前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她嘴角的淤青消散了,一直以來扎著的長馬尾,經過精心修剪后披散在肩膀上。身上穿著的淡粉色羽絨服,應該是新買的。她在新衣的襯托下,顯得明艷動人。
公冶菲對她外表的變化驚訝不已。她雖然在物質上不欠缺,但是因為家庭教育的關系,從小到大一直保持著樸素節儉的生活作風,這樣的穿衣打扮,實在是不像她。上課的時候她好幾次看向她,但她卻一次也沒看她,只顧專心地聽講。
公冶菲的眼神逐漸黯淡下去,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她跟邱吟月從童年時期便開始的友誼,就要這樣被不清不楚的葬送掉嗎?她甚至不知道造成這個結果的源頭在哪里。
接下來的幾天,她試圖接近她,同她講話,但都被她無情拒絕了。她并不躲著她,而是直接無視她。有一次,她被她追逐的不耐煩了,停下腳步冷漠地對她說,“我說的很清楚了,我和你不再是朋友了,就當是陌生人吧。”
多么殘忍啊!她從未遭受過這樣的挫折,并且她連為自己辯解的理由都沒有。突然間的形單影只,讓她難以適應,她第一次覺得從教學樓回宿舍的路程竟然那么漫長。困惑、無助、孤獨的情緒圍繞著她。最后,她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向齊星發出了求救。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不愿意跟我講,我該怎么辦?”
“這完全不合邏輯啊!”齊星說。“不管發生了什么,她要跟你斷絕友情,也應該跟你講清楚原因吧!”
“這正是讓人難以接受的地方。”
“除非這是一件她無法跟你講出來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
“你沒去問封主任嗎?”
“問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問他的?”
“就問,那天我和邱吟月有沒有去找他,發沒發生什么事情。”
“他怎么說?”
“他說我們沒去找他。”
“再沒有別人看到你們嗎?”
“沒有,那天晚上太晚了,天氣又冷,大家都沒出來。我問過許多同學,就連我暈倒在宿舍樓下都沒人看見。”
“半條眉的事情你跟他說了嗎?”
“沒有,我哪還有別的心思。”
“這件事絕對不簡單,她身上有傷,但是卻什么都不告訴你。她是不想告訴你,還是不能告訴你?”
“我不知道啊,她說我丟下她一走了之,說明我們那晚是在一起的,但是我們去哪了,做了什么,她都不告訴我。聽她話里的意思,我們是遇到什么危險的事情了,是我把她丟下,不管她。”
“我先問你,如果是你,無論管遇到什么事情,你會突然跟她說要斷絕友情的話嗎?”
“不會,我們從小玩到大,即便她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不會突然跟她斷絕關系的。”
“那你覺得,她對你做什么事情才是很過分的,嚴重到要斷絕關系?”
“她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好吧,如果她把我搶走了,你會怎么做?”
“我會去找她,大罵她一通,罵她無恥、不要臉,我會把她的行為公之于眾,或許我還會唾棄她、扇她耳光,然后告訴她我們之間的友情完了。”
“以你的性格,完全有可能這么做。”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但現實是你沒有事兒,你頭上的包是自己磕的,身上別的地方也沒有傷;而她卻滿身是傷,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還不肯告訴你。”
“你是說,她的行為不合常理,她有難言之隱嗎?”
“小菲,聽我說,這件事情不尋常,你一定要搞明白。事情如果不嚴重,那就是你傷到的她,但是這個可能性太小了,從頭到尾都說不通。我擔心的是你們之間有第三者,也許是發生了很隱秘的,不可言說的事情。”
“隱秘的、不可言說的,什么事兒呢?”
“不知道,說不上來,但愿不是最壞的那種。”
“那我該怎么辦?現在她完全不理我。”
“你先不要去打擾她,讓她放松下來。”
“那我就自己上課吃飯,什么都不做嗎?”
“嗯,這幾天別去找她,離她遠一點。”
“接下來呢?”
“暗地里觀察她,看她有沒有什么異常,跟什么人接觸,尤其是她不愿讓別人知道的事。”
“你讓我跟蹤她,這我怎么能做到?”
“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翠峰山上跟蹤大老劉嗎?”
“種罌粟的大老劉?”
“嗯,就像那樣,那次你做的很棒。”
“你別嚇我,這事兒有那么嚴重嗎,你是不是想多了?”
“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是如果真的有別人,我擔心她還會受到傷害。”
“你是說,那天晚上的事情還沒結束?”
“我只是懷疑。”
“我覺得你想多了。她現在不是沒事嗎,放心吧,估計過不了幾天我們就和好了。”
“沒事兒最好了,應該不會有什么事。”齊星也覺得自己想得有點多了。“小菲,不管遇到什么事,你要先保護自己。”
“知道了。”她隨口答應著。
“注意安全。”掛斷電話前,齊星又囑咐她。
傍晚,公冶菲一個人在食堂吃飯。這些天來,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去回想冬至那晚的情景,原來丟失記憶是一件這么可怕的事情,令人吃不下睡不著,惶惶不可終日。盡管跟齊星的通話讓她心里好受了一些,但一想起邱吟月對她的隱瞞和冷漠,她就難過的要命。
她獨自坐著,盯著滿滿一盒飯沒有胃口。盛飯的藍色飯盒是邱吟月送給她的。新學期開學那天,她們一起采購,邱吟月看中了一款漂亮的飯盒,彩色的塑料外殼搭配分格不銹鋼內膽,她特別喜歡,當即挑了兩個,拿出一個送給她當做開學禮物。她知道她喜歡藍色,特意給她挑了一個湖藍色的。她自己則留下另一個紫色的,她很寶貝這個飯盒,平常都不舍得用。
公冶菲看著飯盒,忽然想起冬至第二天早晨,她在邱吟月宿舍看到了她前一天裝餃子的紫色飯盒,當時已經洗干凈掛在她儲物柜的把手上。也就是說,那盒她要拿給封主任的餃子應該是被吃掉了。而封主任說他并沒在那晚見到她,餃子就不會是他吃的,難道真的如齊星所說,當晚還有第三個人。
少女越想越害怕。食堂門口的棉門簾起起落落,鉆進來陣陣寒風,讓她不禁打了幾個寒顫。要上晚自習了,同學們三三兩兩結伴離去,她也站起來跟著走出食堂。外面冷的厲害,她小心翼翼地走在濕滑的水泥地面上,腳步穩重而緩慢。她現在做什么事情都特別謹慎,因為她不確定,是不是任何的磕碰都有可能讓她再次暈倒失憶。
她把飯盒送回宿舍后,不緊不慢地獨自向教學樓走去。漸漸地,校園的路上就只剩下她孤獨的身影,她抬頭望著教學樓上的燈火通明,數著這一年來的日子。一切的不尋常好像都是從跨年夜那天開始的。不管咋樣,總算熬到了最后一周,下周一就是元旦,新的一周,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