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的大雪后,天空總算放了晴,銀裝素裹的世界里,人們重又喧鬧起來。公冶菲卻好像走不出那陰霾的天氣,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她始終對封主任抱她那件事難以釋懷,盡管她總是安慰自己:那僅僅只是一個禮貌性的擁抱,一個處在脆弱情感邊緣的男人,試圖從另一個人身上尋求慰藉的下意識動作。
但是,她沒辦法欺騙自己。
她耿耿于懷著的,不僅僅是在他那間小小的宿舍里,他對她的懇求。而是在那短暫的幾秒鐘里,她分明感受到了男人的強忍著的欲望。盡管他在盡力遮掩著,但她能清楚得感覺到,那欲望像一頭困在他身體里的猛獸,隨時有可能沖出牢籠,咬斷她的喉嚨。
那種感覺讓她害怕,讓她幾乎不認識眼前的人。少女的敏感的神經使得她充滿了警惕,她不得不重新思考齊星的話,遠離他、遠離他,她對自己說。
然而,她又不能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對他視而不見,她是他的科代表;除此之外,他們還曾走得那么近,所有的同學都知道的,不是嗎?故而,她完全不能對他突然冷漠。
更何況,那之后的日子,他看起來跟以前并無差異,像是他們之前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無論何時何地,他仍會真誠坦然的看她。
如果真的是我想太多,讓別人知道了該有多丟臉——她只是自己琢磨著,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那件事。邱吟月好幾次問她有沒有打探到半條眉的消息,都被她隨意編的理由搪塞過去了。
好在,期末復習讓人忙碌起來,她再無暇顧及那些壞情緒。有一天,封亞舟在課堂上跟大家說,他們原先的班主任很快就要結束產假,回來上課了。這意味著,他的代理班主任工作也要結束了。同學們聽后紛紛表示不舍和遺憾,只有她覺得輕松了許多。
后來,她和他的眼神無意間相撞,這一次,她并沒有像先前那樣匆匆躲開。在他沖他微笑著時,她回他以他同樣的微笑,那笑容里還夾雜著一絲歉意,為著前段時間對他的猜疑和埋怨。
在她回避著他的這段時間里,他像往常一樣工作生活,悲傷的情緒一點點消散去。她看著他侃侃而談談的自信模樣漸漸地釋然了,她決定把那件事拋到腦后去,仍舊大大方方地跟他相處。畢竟,如他所說,他們相處的時間真的越來越少了,他很珍惜這段時光,她何嘗不是呢!
少女公冶菲又恢復了往日的活潑,在人群中肆無忌憚的談笑。
“你前段時間是不是跟齊星吵架了。”邱吟月問她。
“沒有啊,為什么這么說?”
“你整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就像失戀了似的。”
“怎么可能,我跟齊星好著呢!”
“哎呦,這愛情的酸腐味道。”
“你呢,有遺憾嗎?封主任很快就不再帶我們班了,他在學校忙行政工作,以后就很難見到了。”
“遺不遺憾不知道,但是心里好幾天了不是滋味兒。”
“就把它當成一場暗戀吧,珍藏在內心。”
“或許等我長大后,轉過頭來再看現在,還會笑我自己的荒唐。”
“怎么能說荒唐呢,他是你少女時期純潔的愛情夢,白月光。”
“我還能遇到像他那樣的人嗎?”
“會的,這世上有多那么優秀的人。比他好百倍千倍的都有。”
“我想跟他去道個別,算是給我自己的一個交代。你說,我單獨去找他是不是不合適。”
“那我跟你一起吧。他上午說之前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一直都沒機會給我,讓我明天下晚自習去取,正好咱兩一道過去。”
公冶菲表面上對封亞舟抱她那件事釋懷了,但在內心深處,對于和他單獨相處,她還是心存忌憚的。
第二天是冬至日,邱吟月中午從家帶了餃子到學校。她想讓封主任嘗嘗她親手包的餃子,九點鐘下晚自習的時候,她要先去食堂把餃子熱一下。
“你在職工宿舍樓下等我。”她跟公冶菲說完,就急匆匆走了。
公冶菲想著熱餃子也需要一點時間,就先回宿舍,打算換一雙棉鞋。入冬以來她每天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的,就一直穿著單鞋,這幾天氣溫驟降,穿單鞋走在路上腳凍得厲害,再不換棉鞋估計要犯凍瘡了。
她剛進宿舍,齊星的電話來了。兩個人一直在討論怎么跟封亞舟說半條眉的事情,最后達成一致,把半條眉打人逃脫的事直接跟他全盤托出,等他做決斷。然后齊星又談了他的寒假計劃,大學放假的時候也是返鄉高峰,他不想在那時候趕火車,打算在學校多待一些日子。
“我們四個月沒見面了。”她不大情愿。
“我們不是經常視頻通話嗎?關鍵是我回去沒事情干,齊羽住校,你知道的我不想單獨跟齊志國住在一起。在學校,我可以到圖書館幫忙,每天看看書什么的,挨到小年再回去。”
“你在學校躲清靜,把我也算在里面嗎?”
“我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嗎?”
“我沒意見。”她把電話掛斷。
齊星又重新打過來,軟磨硬泡費了好些時間,才把她哄開心。結束了跟齊星的通話,她才想起來跟邱吟月的約定。她匆匆換了鞋趕緊往職工宿舍趕。
然而,職工宿舍樓下并沒有邱吟月的身影。想必她等不到她,就先自己上樓了。“真是火急火燎的丫頭。”她說著,準備上樓去找她,卻在樓梯口的轉角處,踩到一塊凍結的薄冰,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腳底一滑身體往前撲去,腦袋不偏不倚磕在了臺階上,頃刻間她失去了意識。
等她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怎么回事?我什么時候回家了?”她一咕嚕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太陽穴上方有一個凸起的膿包,已經冰敷過,還噴了云南白藥,隱約有一股藥味。家里面很安靜,李書秀和公冶堇已經睡了。
她怔怔地坐著,回想著這一年來發生在自己身上幾次奇怪的事情。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樣的失憶已經是第四次發生了。
春天她去醫院復查的時候,醫生曾說過她的神經系統可能會受到影響,出現頭痛、運動障礙、意識錯亂等癥狀,難道這種偶爾的失憶就是醫生所說的影響嗎?但是后來,她去醫院做檢查的時候并沒有發現腦部神經有什么明顯的異常。那么,之前幾次的失憶,和齊星所形容的她在失憶時的異常舉動該怎么解釋?
齊星上大學前的那次聚會,他兩為了躲避半條眉一伙人的追趕,跑到封閉施工的平安路并意外掉到了施工的坑中。狹窄黑暗的深坑里,兩顆年輕的心第一次靠得那么近,記憶中他們從來沒有單獨在一起相處過,從幼兒時期就相識的兩個人,在那一刻產生了異樣的情感。齊星不想錯過那么好的機會,急切地說出了對她的感情。
幸運的是,她對他也有著相同的感覺,那是從年少時期就開始的朦朧愛慕。年輕人的情感里總是裝滿奇怪的想法,在整個青春期里,他故意捉弄她揭穿她,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她躲避他挖苦他,是怕他發現自己的情愫。
明白了他的愛意后,少女大著膽子主動親吻了男孩。她踮起腳尖,笨拙而迅速地在他臟污的臉頰上啄了一下,像一只稚嫩的小雞似的。男孩因為她的舉動變得自信大膽起來,捧過她的臉吻上了她的唇。
后來他又迫不及待地將他對她的情感全盤托出。
“你知道嗎?你在翠峰山上主動去拉郁東白的手的時候,我嫉妒的要死。”
“我什么時候拉過郁東白的手?”他的話讓她震驚無比。
“天哪,公冶菲,你竟然不承認,我和齊羽就在你們身邊站著。”
“我根本就不記得拉過郁東白的手,還是我主動的?”
“是你主動的,你無視我伸向你的手,直接去抓了他的手。”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么不矜持的事情,我和他才第一次見面。”
“你也知道你跟人家第一次見面?”
“可我真的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我那天渾渾噩噩的,后來下山的時候發生過什么都不大記得了。”
“好,就算幾個月前的事情你不記得了,那剛剛吃飯的時候,你砸桌子的事還記得吧!”
“我砸桌子,怎么可能?”
“也不是拿什么東西砸,就是雙手一攤,把桌子弄得亂七八糟,好好一桌飯不能吃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明明就是你干的,你失憶啦!”
說起失憶,公冶菲突然想起醫生說過的話。
“那我真的是短暫失憶了嗎?怎么可能!”
“對,你就像是失憶了,而且還像變了個人似的,說話做事完全不像你。”
公冶菲覺得自己必須要正視這件事情,因為緊接著她又一次失憶了,直到第二天早晨從自己的床上醒來,給齊星打電話確認后,她才知道了自己的異常。她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報告單并沒顯示她的腦神經有任何的病變,而關于她幾次短暫的失憶,醫生也說不上來是不是因為神經系統受到影響而造成的。
這是一件讓人想不明白的事情。間隔幾個月后,這樣的失憶再次降臨。她只記得她暈了過去,因為換的那雙新鞋子不防滑,害她滑倒磕了腦袋。但是,后面發生了什么她全忘記了,大概兩個多小時里,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最后怎么回到家的,這塊記憶像是從她的大腦里被拿走了,成為一片空白。
如果像齊星所描述的那樣,她這一次有沒有做奇怪出格的事情。而跟她相約的邱吟月,她們后來見沒見面,有沒有一同去封亞舟的宿舍,她跟他告別了嗎?她自己拿到生日禮物了嗎?對的,生日禮物。
公冶菲下床查看有沒有帶什么東西回來,滿屋子找了一圈,并沒有多出來什么東西。不想那么多了,明天問了邱吟月就知道了。她決定不再毫無頭緒的苦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