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又是一周,禮拜一晚自習。公冶菲被一道數(shù)學題難住了,她想請封亞舟幫忙解答,但卻一直輪不上,同學們的問題格外多,搞得他分身乏術(shù)。一直等到晚自習結(jié)束同學們都離開教室,他才來到她身邊。
“哪個題?”他問她。
“這個,關(guān)于圓切線的。”她指給他。
“怎么你也是這個題?早知道,剛剛叫你一塊聽,剛給大川講完。”
“啊?大川都走了。”
“沒事,再給你講一遍,先看第一個問題……”
封亞舟講到一半,教室門口出現(xiàn)一個男孩,晃來晃去朝封主任張望著,看樣子應該是來找他的。但他只是看了那男孩一眼,沒去理會。
“那個人找您嗎?”她問他。
“嗯。我們先把題講完。”他繼續(xù)往下講,語速明顯加快了些。
公冶菲卻有些心猿意馬,因為她認出來那個男孩正是暑假里帶頭打人的半條眉。他今天看上去規(guī)矩多了,穿著運動服,頭發(fā)也剪短了。他一直在那邊走來走去,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公冶菲心里猜測著封亞舟與男孩的關(guān)系,耳邊的講解半句也沒聽進去。暑假快結(jié)束的時候,齊家兄弟到派出所詢問尋釁滋事的四個人的下落。派出所民警說找不到人,因為燒烤攤那條街相鄰的平安路當時在整體改造,沿街的監(jiān)控線路全部斷電,根本就沒有監(jiān)控記錄。怪異的是,當天晚上與那條街相鄰的其他街道也沒出現(xiàn)那四個男孩的身影,那幫人就像從那條街消失了一般,再無蹤跡。
沒想到,半條眉自己跑了出來。公冶菲一邊聽著,一邊偷偷瞅著在門口踱步的男孩,她突然發(fā)現(xiàn)半條眉長得跟封主任的有些相像。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驚膽戰(zhàn),她突然想到邱吟月好像曾經(jīng)說過,封亞舟有一個兒子的,但據(jù)她們所知,封亞舟是一直單身,所以,這個迷霧一般的兒子誰都不清楚具體是什么情況。
封亞舟講完題就帶著半條眉匆匆離開了。公冶菲跟出去,發(fā)現(xiàn)兩人已經(jīng)消失在走廊里。她跑下樓,也未見兩人的蹤跡,只好又返回去收拾書本。然后,她近乎跑著趕回宿舍,她要第一時間給齊星打電話,告訴他她的重大發(fā)現(xiàn)。
“他們難道真的是父子?”齊星聽完她的講述說。
“不知道啊,總之長的挺像的。我們要不要報警?”公冶菲問。
“先不要,你去打聽一下這個人跟你們封主任的關(guān)系。”
“要是他真是封主任的兒子呢?我們就這樣放過他?”
“如果封主任跟你描述的一樣,正直、公平,我想他不會把這件事蒙混過去的;但是凡事都有意外,你跟封主任認識不也只有半年嗎?”
“什么意思?你在懷疑我的判斷?”
“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是有差別的。你之前給我說過封主任的那些事,從我的直覺來判斷,他這個人真實的情況可能跟你說的有出入。”
“你是覺得我太單純或者是傻嗎?”
“不,你不傻,一點都不傻,只是單純,純潔!”
“你敢說我傻!”她嗔怒道。“但是所有人都說他是特別好的人,周圍沒人說他不好,真的。”
“這本身就是問題啊,這世上沒有人能夠獲得所有人的好評。”
“也可能是我的圈子太小沒機會聽到更多人的評價?”
“誰一天沒事干總是對別人品頭論足?”
“哇,你不知道,晚上熄燈后,所有女生宿舍的討論話題可都是封主任。”
“你們這些女生,不安心讀書,一門心思研究男老師!”
“別說我,我不包括在內(nèi)哦!”
“所以我說你不傻啊,能分清楚主次。”
“我們到底怎么辦?”
“先確認兩人的關(guān)系吧,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怎么找他,他跑不了。”兩人商量好對策就掛斷電話。
依照計劃公冶菲先找邱吟月確認封亞舟和半條眉的關(guān)系。
“他確實有個兒子,大概十幾歲吧,養(yǎng)在成州老家他父母家里,不過他好像并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邱吟月說。她的爸爸曾是封亞舟的領(lǐng)導,所以她對他以前的事情略知一二。
“你見過他的兒子嗎?”
“沒見過,他有兒子的事,還是我偷偷聽來的,咱們學校里沒人知道他的事。”
“孩子又不是偷來搶來的,為什么要藏著?”
“不知道。對他以前的事情,我爸爸知道的也很少。這個兒子還是五六年前,他媽來單位找他的時候不小心跟我爸說漏嘴的,后來我爸爸私下問他,他才承認自己有孩子。”
“他不是單身嗎?什么時候結(jié)婚生孩子的?”
“我不知道,或許不是他親生的,我當時是太小了,沒聽明白,只是聽說有什么手續(xù)之類的。”
“什么手續(xù)?”
“應該是領(lǐng)養(yǎng)什么的吧,我是猜的,當時根本聽不明白這些字眼。”
“半條眉看上去有十八九歲,如果他是他的兒子,那他二十出頭就有了孩子,他那么早就結(jié)婚嗎?不可能啊!難道是私生子?”公冶菲滿是疑惑。
“不是吧,封主任不是那種人。”她被她的猜想嚇到了。“他平日里做事情挺坦蕩的啊!”
“萬一他有難言之隱呢,這種事情不好說,不是沒有可能。”她想起之前齊星說過封主任的話。“怎么辦,如果他想保守這個秘密,我貿(mào)然去問他,他肯定也不會輕易透漏他們的關(guān)系。”
“你要去問他嗎?小菲,我知道你是能保守秘密的人,所以才把這些告訴你的。”
“放心吧,我不會直接去問他,也不會辜負你的信任。”她握了握她的手說。“但他為什么這么費盡心思去掩飾這件事呢?”
“你發(fā)現(xiàn)沒有,他從不談他以前的事情。一般男老師都愛跟學生們提年輕時候的事,但是他不是。而且,我覺得他對權(quán)利地位什么的根本不在乎。以前我爸爸特別欣賞他,有意要提拔他,但是,他吧,總是一副書生意氣的樣子,也不大喜歡跟領(lǐng)導走的太近。按理說他那樣的能力,不至于被調(diào)到學校搞教學工作,到現(xiàn)在還僅僅是個科級。”
“他對權(quán)利地位不在乎這一點,可能是真的。”
“他有時候真的挺神秘的,讓人看不懂。快四十了,不找女朋友不結(jié)婚。”
“邱吟月,我之前跟你說的話都被你當做了耳旁風嗎?你的心思還在他身上嗎?”
“沒有,我聽你的話了!”
“你不會是覺得自己跟他真的有可能吧!”
“你怎么能這么想我?沒有,真的沒有。我在慢慢放下他。”
“我不是在責怪你,我是怕你做飛蛾撲火的事情。現(xiàn)在看來,他或許并沒有我們認為的那么完美,至少他還是有些秘密不想被世人所知。”
“不會的,你之前說的,我都聽進去了。”邱吟月誠懇地說。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總之,我覺得他根本就配不上你,你不能執(zhí)迷不悟了。”
她并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女孩子,她只是一時的迷失。少女的懵懂的情感,投射在一個生活中很少見的,儒雅成熟的男人身上,她知道那是一種短暫的迷戀。
從邱吟月那里沒有得到答案,公冶靈本想在第二天親自去找封主任旁敲側(cè)擊探探口風。沒想到他卻請假了,一連三天沒來上班。她猜想半條眉來找他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
周四的時候,封亞舟總算出現(xiàn)了。但是他的精神狀況卻不太好,整個人異常頹廢,頭發(fā)亂蓬蓬,浮腫的面部胡子拉碴,身上還穿著被半條眉叫走時的那一套衣服。他沒有備課,應該是早晨回來后直接來上課,講解周一測試過的數(shù)學卷子時屢屢卡殼。
公冶菲和邱吟月時不時對視一下,兩人都不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滿臉疑問。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公冶菲把他請假前布置的作業(yè)全部收齊追到他辦公室。
“封主任,您看起來幾天沒休息了,還好吧?”
“沒事,就是有點累。”
“這是收上來的作業(yè),全齊了。”
“好,放那就行。”
“請了那么多天假,大家都挺擔心您的。”她站在他對面看他收拾桌子。
“哦,家里出了點事,我回去處理了一下。”他抬頭看著她,滿是疲憊的臉上兩個黑眼圈很是顯眼。
“周一晚自習來的那個男孩,是叫您回家的?”
“嗯,走的太急,沒來得及跟大家說。”
“那他是您的親人嗎?”
“嗯,一個親戚。告訴大家不用擔心,我沒事。”
“哦好,后面沒課了,您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我收拾完就回去,晚自習前我沒來的話,你就上我宿舍把作業(yè)拿回去發(fā)給大家。”
“您都這么累了,明天再批改作業(yè)吧。”
“落了好幾天課,進度要趕不上了。下午我就改好,你別忘了我剛說的。”
“嗯,忘不掉。”
晚自習快開始的時候,封主任果真沒有出現(xiàn)。公冶菲就按照他的吩咐到他宿舍取作業(yè)。她敲了一陣門,沒人回應,以為他不在。正轉(zhuǎn)身要走聽到里面一聲脆響,像是玻璃物品砸到地面上的聲音,她一時情急開門闖了進去。一陣濃烈的酒臭嗆得她反胃。
宿舍的桌上地上到處都是喝剩的空酒瓶子,封亞舟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查看他,他比上午的時候還要頹廢:像是大哭過一場,眼睛又紅又腫;嘴角、衣領(lǐng)、床單到處瀝拉著嘔吐物。這樣憔悴落魄的封亞舟她還是頭一次看見,想必前幾天他經(jīng)歷了特別糟糕的事情,看著他那狼狽的樣子,少女心里一陣心疼。
“封主任,您還好嗎?”她輕輕推了推他。他像是睡死過去了,動都沒動一下。“封主任,您怎么了?”她有些害怕,又推了他幾下。
見他還是沒有反應,少女嚇得往后退,理智告訴她趕緊去找人求救。正要離開時,封亞舟醒了。他剛剛出現(xiàn)了短暫的休克,胸腔里憋著的一口氣重重呼出后,呼吸才恢復了正常。
“啊,封主任,您把我嚇壞了。”她趕忙上前扶他坐起來。“您剛剛暈過去了。”
“什么時候了?”他神情呆滯。
“馬上七點,要上晚自習了。我來取作業(yè),看見您躺在床上,好像沒了呼吸。您要緊嗎,要不要去醫(yī)院?”
“不用去醫(yī)院,休息下就好。我是好幾天沒睡覺,困得挺厲害的,躺下卻怎么都睡不著,喝了兩片安眠藥也不管用,就又喝了些酒。”
“這些酒都是您喝的嗎?”
“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大概——”他看著滿屋的空酒瓶,不敢相信那些都是他一個人喝的。
“這樣太危險了,您還吃了安眠藥。”她去收拾滿地的瓶子,找了一個塑料袋一一收到里面。
“你不用管那些,去上晚自習吧,作業(yè)在門口桌子上,旁邊一個牛皮紙袋,是補給你的生日禮物,一直忘了拿給你。”
“您看上去不大好,我有點不放心。”她坐下來,看著他。“是不是家里的事情不好辦?”
少女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與擔憂。她輕蹙著的眉頭,猶如綢緞的褶皺泛著亮潔的光;微垂著眼角,可憐楚楚的樣子,有一種讓人憐惜的美。封亞舟看得出了神。
“事情都辦好了,只是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緩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出神后忙說。
“很嚴重嗎?”
“我母親去世了。”
“啊——”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充滿著生命力的少女,對死亡完全沒有概念。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凄苦,但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一切都會好的。”少女伸出白嫩的小手笨拙地覆在了他的大手上。
“嗯,會好的,我知道。”他似是在喃喃自語。
“您保重身體要緊。”少女繼續(xù)安慰著她。
公冶菲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她其實并不太會安慰人的。但看著封主任那憔悴可憐的模樣,少女的憐憫心頃刻間瘋狂滋長。她不知道一個成年男人的悲傷會有這么大的殺傷力,那哀痛無助的情緒很快感染了她。于是,她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試圖進一步安慰他。
她太單純了,根本沒意識到,這個普通的舉動卻助長了男人內(nèi)心難以抑制的罪惡的想法。他盯著她,眼睛紅了。
“我能抱抱你嗎?”他似是在懇求地問她。
少女聽了老師的話,頓時慌了神,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被他的大手緊緊包裹住。她想禮貌的拒絕他,然而她卻無法掙脫他。她站起來,試圖遠離他,卻被他輕輕一拉,身體倒向了他的懷抱。
“一下就好。”男人在她耳邊小聲說。
他雙臂用力抱了一下她的肩膀便放開了她。她掙扎著站好,難以形容自己是什么樣的感覺,慌張、無措還是惱怒。此刻,她對他的信任受到了極大的挑戰(zhàn)。
她委屈地看著他,然而他卻眼神呆滯,不知看向何方,像是沉浸在之前的悲痛中難以自拔。他臉上毫無內(nèi)疚的神色,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剛剛的舉動對她來說是一種冒犯,他也沒有一絲的悔意,盡管少女的眼里已經(jīng)滿是埋怨。
公冶菲突然有一種難以忍耐的窒息的感覺,她覺得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抱起作業(yè)本逃也似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