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往廳中走去,邊走邊道:
“詩言志,歌詠言。朕音律所知有限,就給諸位清唱一曲吧。”
小環擰著帕子施了一禮,與一眾舞伎退到一旁。
李昂站在廳中,看了看腳下繡著錦繡河山的精美地毯,然后抬起頭,從丹田提起一口真氣,放聲高歌。
歌聲如同虎嘯山林,龍吟九天,說不盡的萬丈豪情,壯懷激烈。
諸位舞伎相顧失色,小環微微翹起唇角,一手支著粉腮,聽著下面傳來的歌聲。
何弘敬則是喝著酒,用指關節敲打著節奏。
現場的將士都瞠目結舌,怔怔望著那位慷慨激昂、縱聲高歌的圣上。
連樂官也愕然張大了嘴巴,無不被他的歌聲徹底震撼。
小環水汪汪的美目中異彩連現,楊欽義同樣被震得頭皮發麻,那張白腫臉緊繃著,大紅的嘴唇縮成一團。
長歌已罷,四座俱寂。良久,眾人才回過神來,先有人重重吐了口濁氣,接著呼氣聲、咳嗽聲響成一片。
過了一會兒,有人叫道:“好歌!”
牙兵們如夢初醒,紛紛道:
“果真是好歌!氣勢恢弘!”
“慷慨雄壯,豪情滿志!”
“好一個男兒之氣!”
魏博牙兵和歌舞伎們逮著歌一通猛夸,各種溢美之辭不要錢似的往外丟,至于圣上唱得好不好,眾人都微妙地回避了。
在座的經歷過剛開始的震撼后,這會兒終于回過味來。
圣上的歌喉吧,還說得過去,可要跟大唐宮廷中歌伎精致華麗的演唱技巧相比,也就那么回事。
但架不住他氣力充沛,光用音高就硬生生把眾人給鎮住了。
你說不服吧,在場的還真沒有人敢說能比他唱得更雄渾有力——連地面都在震,你怕不怕?
而且圣上說不準還沒盡全力,要不是收著,只怕跟佛門的獅子吼一樣,當場都能震暈幾個。
你說服氣吧,又覺得憋屈,在場的歌伎都是天下聞名,隨便拉出來一個,那技巧都是頂級的,歌聲如同天籟仙樂,余音繞梁——就是沒你丫的嗓門高。
眾人競相夸贊,紛紛表示圣上這歌是真好,何弘敬當場學了一段,擊節贊嘆不已。
李昂回到座中,笑道:“怎么樣?”
楊欽義笑吟吟道:“圣上一曲高歌,聲震六合、氣勢如虹,老奴佩服,佩服!”
李炎感慨道:“皇兄這歌真是好啊,令人胸襟開闊,豪氣頓生,臣弟都想橫刀立馬,馳騁沙場,為國開疆去了。”
李昂撫掌大笑,欣慰地點了點頭,心想等我削藩和對外戰爭時,你有機會上的。
接著,大廳內一名歌伎緩步上來,斂衣向眾人行了一禮,然后啟皓齒,傳清音,曼聲唱道:
“每出深宮里,常隨步輦歸。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飛……”
柔緩的歌聲優美動人,輕快中帶著一絲惘然和惆悵。
漸漸的,歌聲變得哀婉而傷感,如泣如訴。
她低唱道: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到了最后一疊,那歌伎的聲音愈發凄切,一詠三嘆,愴然婉轉,聞之令人腸斷,悲聲道: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何滿子》一出,滿座為之泣下,連李昂都被歌聲感染,喉頭也有些哽住,心頭充滿悲意。
一曲唱罷,女子退下,眾人仍沉浸在哀婉的歌聲中,難以自拔。
李昂不禁嘆服,這也是高手啊!
這一曲悲歌和自己剛才那一番慷慨激昂、怒發沖冠的豪情竟然一點都不沖突,反而有些相得益彰。
李昂轉頭打算問下楊欽義這歌伎是何來歷,不料又看見他在擠眉弄眼。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有這么倒霉嗎,這坑也被占了?
楊欽義懂他的心思,湊過來先是翹著蘭花指點了一下李炎,這才說道:
“這是穎王李炎府上的孟氏,長安城內有名的歌伎!”
李昂瞪大雙眼,我去,還是自己弟弟的人。
李炎啊,你還小!沒事斗斗雞、逛逛道觀、吃吃丹藥不好嗎,這種事就該讓哥哥先來啊。
古人還真是夠早熟的,尤其是皇家宗室,毛頭小子的年紀,就收了不少妾室進房了。
另一邊的何弘敬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神情莫測,拍案道:
“今日就讓我魏博將士見識見識大唐樂舞的精華!來人!上霓裳羽衣舞!”
牙兵們虎軀一震,霓裳羽衣舞名傳天下,幾乎是大唐的代名詞,可以說是如雷貫耳,早就期待得很,于是紛紛響應,發出吶喊聲。
舞伎面面相覷,楊欽義大著膽子說道:
“少將軍,眼下的時令……”
霓裳羽衣舞以羽衣為名,舞者身著絲衣,宛如輕羽迎風而舞。眼下正值隆冬季節,光是跳也就罷了,再讓北風一吹,一般的舞者只怕要凍個半死。
“跳個舞還能凍壞了?”何弘敬微瞇著眼睛,見場面冷了下來,聲音帶了幾分嘲諷。
“大明宮內這么多舞伎,就沒個能跳羽衣霓裳舞的?”
李昂皺起眉頭,大庭廣眾之下,何弘敬這是發酒瘋嗎?這是假裝喝醉在自己面前立威吧。
自己若是出言阻攔,不僅拂了魏博牙兵的期盼,還損了皇家的面子。
小環見李昂為難,咬了咬牙,上前幾步開口道:“回圣上,婢子會跳。”
“你?”
小環立在大廳中央,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小臉發白。
“算了吧。”李昂也是無奈,小姑娘就算勉強去跳,也不免手腳僵硬,動作變形,還不如不跳呢。
何況她還是李德裕的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還不好和老頭交代。
何弘敬滿臉遺憾地嘆道:
“可惜,可惜……都怨我,來的不是時候。大冬天看什么霓裳羽衣舞呢?強人所難啊。”
小環心中冷笑一聲,解開頸下的玉扣,將舞衣一脫,露出里面的薄綢中衣。
一股逼人的香氣撲鼻而來,小環身材高挑飽滿,不僅能將月白的薄綢撐得滿滿的,一雙玉腿更是筆直修長,渾圓的美臀曲線畢露,纖腰盈盈一握。
整具身體就像是由神明親手雕刻出的一樣,風姿如玉,凸凹有致。
李昂看了一眼,心中默念朋友妻不可欺,低下頭去,沒忍住眼睛往上翻,又瞅了一下。
楊欽義急忙上前,他和李德裕很要好,自然不忍心小環吃這個苦,趕緊勸說道:“舞有的是,何必非跳這個?”
隨后轉過身來打圓場道:
“讓阿蠻上來,跳凌波舞!老奴來吹笛!”
“對啊,凌波舞。”李炎道:“我打羯鼓!”
一旁的樂工七嘴八舌道:“我彈箜篌!十六郎,你擊方響!十三郎,你拍板!”
幾人連聲應下,又有人響應解圍道:
“在下吹觱篥!柳善才呢?讓她彈琵琶!凌波曲,大伙兒都會!”
“不行!今天就要跳霓裳羽衣舞!”
小環攘臂指著何弘敬叫道:
“必須讓那人見識見識我大唐樂舞的精華!哪位姐姐幫我去取羽衣來!”
何弘敬沒有因冒犯而生氣,面色如常,用象牙箸夾著小食吃。
李昂則是在心中贊嘆一聲,好一個要強、剛烈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