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轉型逆境：產業升級阻滯制約高質量增長

在改革開放以來的快速工業化進程中，借助經濟全球化和國際分工深化契機，中國迅速發展成為“世界工廠”，基礎工業實力增強與制造業強勢崛起，成為支撐中國經濟增長的硬實力。由于工業門類配套齊全，基礎設施發展快，憑借勞動力資源豐富和要素成本低廉優勢，中國制造業從代工、貼牌和為國外優勢企業提供配套等方式起步，不斷引進、消化和吸收國外先進技術與裝備，使制造業實力不斷增強。

目前，中國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基礎材料和工業中間體供應國，而以鋼鐵、石化、水泥、電解鋁和玻璃等為代表的一大批企業，也在中國快速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進程中，依靠巨大的國內市場和部分出口需求成長起來。在消費品制造領域，以民營企業為主導，積極參與經濟全球化進程中的國際分工合作體系，使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消費品制造國與出口國。

然而，隨著中國經濟轉入中速增長期，高速增長期形成的傳統產業結構迎來顯著挑戰，建立在投資擴張基礎上的經濟增長動能不斷衰退，并且帶來嚴重的產能過剩。與此同時，科技進步推動技術更新和產業迭代加速，對傳統產業構成挑戰，需求端升級和結構變化，導致對傳統產業的需求呈現收縮趨勢。此外，傳統產業長期存在的痼疾，使不少行業轉型升級遲滯，很多企業的研發投入不足，裝備水平提升和產品結構升級速度慢，也制約了需求的增長。2015年開始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其目標是去除落后與過剩產能，以供給側質量提升牽引需求增長，正是為解決產業結構制約經濟增長問題。

適應科技發展趨勢，遵循產業結構演化規律，通過技術進步推進產業結構優化，使產業結構的整體素質和效率向更高水平跨越，是新時期促進經濟增長的關鍵。所謂中等發達國家陷阱，是指經濟體的產業結構無法實現升級迭代，長期處于較低技術含量和附加值的傳統產業區間，新經濟增長動能成長緩慢。隨著傳統增長動能持續衰退乃至枯竭，經濟發展遭遇瓶頸而無法實現邁入高收入國家行列的目標。中等發達國家陷阱會使國民跌入“中等收入陷阱”，這正是阿根廷、巴西等不少發展中國家曾經歷的發展教訓。要避免中等發達國家陷阱的發生，有賴于國家以產業政策引導和支持產業轉型升級，通過影響產業結構變化的供給結構與需求結構，促進經濟資源的優化配置，加強科技創新和人才培養，不斷引導產業、行業和企業向高技術、高附加值產業轉型，推進產業結構持續向高級化發展。

然而，在國家歷次保增長、穩增長的宏觀調控中，對大型基礎設施工程建設和大規模房地產業投資的依賴，階段性地提振了對傳統產業的總需求，改善了企業生存狀態，導致很多企業轉型壓力不足，主動轉型的危機感也不強，這使政府推進產業轉型升級的努力被嚴重削弱，產業轉型升級進程緩慢。盡管資產重、體量大的傳統產業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舉足輕重，曾是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中支撐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但當前這些行業正面臨技術升級、產品迭代和去產能、去杠桿的緊迫任務，落后企業面臨被淘汰的巨大壓力。在產業升級和新增長動能成長壯大前，難以形成產業結構升級效應，將對未來的經濟增長形成嚴重拖累。

當前中國大多數傳統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依然處于產業價值鏈的末端，即“微笑曲線”的底端。很多行業的核心技術、關鍵裝備、重點資源仍受制于人，企業核心競爭力不足，難以依靠資源稟賦優勢從勞動和資源密集型的產業攀升到產業價值鏈的高端。傳統產業轉型升級的核心就是要在嵌入全球價值鏈的基礎上，實現產業和技術迭代升級，企業經營從低價值狀態向高價值狀態轉變，從低技術領域向高技術和核心科技領域攀升，形成自主可控的關鍵技術、重點裝備與產業核心競爭力。

同時，由于全球貿易戰和各種非關稅壁壘盛行，出口導向型戰略遭遇的現實阻力，疊加傳統制造業產能過剩和轉型升級困難，已成為抑制中國經濟動能的突出矛盾。中國傳統低附加值制造業體量巨大，造成很多行業“船大難掉頭”，而行業內部集中度不高，產品同質化問題嚴重，內卷性競爭導致行業創新能力弱化，轉型升級愈加困難。直面現實，傳統制造業擁有巨大的經濟存量，承載著龐大的就業群體，因此其能否走好轉型升級之路，既關乎經濟持續穩定增長，又涉及千百萬人的就業與生計，也關乎社會的穩定與和諧，影響舉足輕重。

在世界科技進步和產業迭代加速的大背景下，制造業的數字化、智能化發展趨勢凸顯，中國龐大的制造業產能要繼續保持國際競爭力，就必須加快轉型升級步伐，實現從“中國制造”向“中國智造”和“中國創造”轉型。在新型工業化的升級版時代，中國制造業領域確實出現了如太陽能光伏、動力鋰電池、新能源汽車等表現優異的產業，形成了一批具有明顯國際競爭優勢的企業群體。但是，中國大部分產業和企業仍在轉型升級道路上艱難摸索。

除了產業發展現狀制約，地緣政治博弈和大國競爭所帶來的技術封鎖、“脫鉤斷鏈”和“去風險化”逆風猛烈，也在沖擊中國很多行業的轉型升級，甚至暫時遏制了一些行業、企業正在形成的科技競爭力，不少新興企業的對外技術合作被阻斷，關鍵裝備、材料受到嚴格限制與封鎖，產品出口受到各種貿易壁壘封鎖和惡意調查打擊。過去一個時期，在半導體和信息技術領域，部分發達國家泛化國家安全概念，濫用國家力量對中國科技創新型企業肆意圍堵打壓，華為、中興、海康等一大批新興科技公司的遭遇為世人所熟知。同時，由部分發達國家組成的非正式聯盟還限制投資和技術流入中國，在先進半導體、人工智能和量子計算等領域施加嚴格管制。

此外，在國內資源配置領域，傳統產業轉型還面臨較嚴重的資金、資本不足問題，產業快速迭代升級使很多傳統企業發展面臨融資困境。在強調綠色、可持續發展的大背景下，政府對工藝相對落后、能耗較高、污染治理難度較大的領域采取了融資限制政策，金融機構不斷收緊對這類企業的融資，嚴格限制對這些領域的融資需求，即使是在技術改造方面的融資需求也受到制約，難以獲得金融支持，基本運營資金逐漸抽緊，形成經營惡性循環。

同時，這些行業大多屬于重資產領域，轉型所需投資體量巨大，在缺乏針對性資本支持、銀行信貸約束收緊的情況下，企業轉型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投資能力和意愿均出現衰減，導致投資增長乏力。因此，傳統產業和企業遭遇的轉型升級困境，也制約了經濟向高質量增長轉型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