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五十分左右,揭洋到達工地,遠遠看見了趙立樹和工友們在交談什么,揭洋穿上工作服,然后走過去。
“師傅。”
“來了。”趙立樹指了指還工地鐵棚搭建的臨時屋子,“今天你和我們一組,這是圖紙,你先看看。”
揭洋接過圖紙翻閱。
趙立樹看了眼手表,“好了,快到上班時間了,大家都準備準備,爭取盡早完成這最后一批工作量,早日干完,爭取月末能拿全工資。”
等人散盡,趙立樹帶著揭洋往自己的工作區走去。
“除了我和你,咱們這組還有另外兩個人,等會見到了記得和人打聲招呼。”趙立樹道:“他們常年在這片區混,不僅是西市,還認識很多外地的老板和各種工廠,跟他們混個熟,多積累點人脈,以后找活也容易。”
做他們這活的路不容易,可能這里干兩天干完了就要找下家,人老板還不是會點技術的就都招,不僅要看你干活的效率,還要看質量,尤其是質量,要是質量出現問題,不僅會丟了操作技術人員的臉面,嚴重的還會承擔法律責任。
正所謂,干一行,穩一行。既然靠這一行吃飯,你就要認真負責,不能有一丁點懈怠,不僅僅要對工作,對作品、對自己負責,還要對使用者負責,這是自揭洋跟著趙立樹第一天開始,他時常掛在嘴邊告誡自己的話。
“還有……”趙立樹停下腳步,回頭囑咐他:“最重要的是時刻注意自身安全!”
揭洋跟在他身后,點點頭,“我知道了。”
進了工作區域,地面上擺著一堆各種形狀的長條鐵筋,在旁邊的方塊厚鐵上坐著兩個男人,正戴上手套準備工作。
“老王。”趙立樹喊了一聲。
李明華:“來了。”
“老劉不是受傷了嗎,今天帶了我徒弟,從外區調進來幫忙的。”說著,趙立樹推了推揭洋,“來小洋,叫李叔。”
揭洋:“李叔。”
趙立樹:“這是王哥。”
揭洋:“王哥。”
趙立樹轉身和倆人介紹:“這是揭洋,揭石許的兒子。”
“他是石許的兒子?”李明華愣了愣,片刻反應過來,神色有些激動:“老揭的兒子居然都長這么大了。”李明華打量著面前長得高大的小伙,干他們這行經常日曬雨淋的,皮膚曬黑是經常的事,但不難看出小伙子那隱隱帶著熟悉的五官,恰到好處的俊俏。
“像,簡直和你老爸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實在是長得太像了。”李明華拍了拍揭洋的肩膀,“揭洋,還記得我嗎?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揭洋知道李明華和趙立樹是熟人,但他并不知道李明華和自己的父親之間居然還有那么一份友情。他記憶里第一次見到立明華是半個月前,他剛完成養豬場那邊的工作后就被趙立樹招進這里,但這次并沒有和以前一樣和師傅一起工作,而是被負責人安排到了外區。
外區是在敞開的大空地上干活,每次周圍有什么人經過,他都能看得清楚。這里沒有人知道他和趙立樹的關系,倆人也不常在工地見面,但每次見到他,揭洋都能看見他身邊的李明華和王青松,便遠遠記住了個眼熟。
而在此之前的記憶里,揭洋對他沒有任何印象。
揭洋搖了搖頭,“不太記得清楚了。”
李明華大笑:“不太記得清楚?我看你是根本就不記得吧,你那時候就這么大……”李明華比劃著,做出一個搖晃嬰兒的動作,“還在你爸懷里撒尿的年紀,你能記得什么。”
“哈哈哈……”
聽見李明華的話,一旁的趙立樹和王青松也跟笑了起來。
反觀揭洋,一臉朦朧的表情站在原地。
幾人光笑了笑,并沒有聊太久,畢竟現在不是聊天的時機了。
正式開工,三人將較簡單的部分交給了揭洋。揭洋看完了圖紙,按照上面給出的數據,給長條鐵量度,然后切割,按照每個位置不一樣的需求切割成不一樣大小、形狀的鐵塊,然后再按照圖上不同的位置,將他們焊接在一起。
揭洋帶著保護面罩,用焊接鉗夾起焊條,精準地落在鐵塊之間的連接口,接口處頓時火星四濺,一次接著一次的點接,動作不能用力又要確保準確焊接處不留缺口。
各種機器運作,場地內各種不同的聲音交雜在一起,空氣也在逐漸升溫。
等又焊完一處,揭洋停下開朗瓶礦泉水。清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舒緩了一定的燥熱。還沒到一分鐘,揭洋重新戴上面罩,繼續工作。
等到中午,他的工作進行了三分之一。檢查了他的接口,李明華毫不夸張的夸贊他的技術,“不錯不錯,接口痕跡小,摸起來平面沒有太多凸點,沒個幾年的修煉達不到這樣的技術。揭洋,你這技術可以出師單干了,哎,要不干完這活,你干脆和青松我們一起去外面吧,保證外面賺錢比西市多。”
“哎哎哎,說什么呢。”趙立樹上完廁所回來就剛好聽見這話,作勢將揭洋拉到自己身旁,“怎么,趁我不在,撬我墻角呢。”
“哪能呢。”李明華笑道:“撬誰墻角也不能撬你墻角呀,更何況我真想撬也得你徒弟同意不是。”
趙立樹點點頭,回頭問揭洋:“你愿意給你李叔挖走嗎?”
揭洋搖頭。
“小洋,你要想清楚哦,外面機會多,賺錢也多多。”
揭洋:“謝謝李叔賞識,但我還是想跟著我師傅一起干。”
趙立樹臉上掛著笑意,見李明華不放棄還想再說什么,他先一步道:“老李,不是我不放他出去,我也知道外面機會多,但是這孩子是老揭臨終前托付給我要我照看,這么多年我一直把他養在身邊不讓他出去,就怕他出事,你也知道干我們這一行一個不小心就會像老劉那樣出現意外,萬一他要因為這行工作真出現個什么閃失,那我死了之后還有什么臉面去見老揭呀。”
李明華愣了愣,臉色微變,回過神失笑道:“你看你,不就是開個玩笑嗎,說什么閃失出事的,呸呸呸。”
“所以啊,這孩子在成家前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離開我的,這也是我對他爹的一個承諾。”
等王青松領了午飯回來,這件事也被翻篇過去,四個人坐在一起吃起了午飯。
吃到一半,李明華突然開口:“哎老趙,我記得當年老揭是不是給這孩子訂了親來著,好像是以前南大村街口花則遠家的二女兒吧?”
揭洋手一頓,埋頭重新夾起一塊豆腐放進了嘴里。
“嗯。”趙立樹點頭。
李明華“那現在呢,我聽說后來花則遠他們搬遷了,現在還住在西市嗎?”
趙立樹:“現在搬到了城中段那邊,還在西市。”
“那小姑娘怎么樣了,揭洋和她的親事還在嗎?”
趙立樹已經吃完飯,端起只碗喝了口酸菜湯,又擦了擦嘴,“還在。”
趙立樹想了想,余光瞥了眼面前悶頭吃飯的高個小伙,心里暗自吐槽。
這是又害羞了。
“那姑娘叫花蕎,比小洋小幾個月,在西師院讀書,今年剛好就畢業了。”
“大學生呀!”李明華怔了片刻,看了看趙立樹又看了看揭洋,忽然道:“我們小洋好福氣啊,以后能娶個大學生做老婆,哎小洋,你有沒有見過那姑娘呀?長得怎么樣?”
三人都已經吃完飯,揭洋是最后一個,他吃完最后一口,咽下。
“見過。”揭洋語氣淡淡,聽不出什么,他掃了眼桌上的紙盒,站起身,“我去丟垃圾。”
等揭洋消失在視線,王青松好奇的開口問:“趙哥,那姑娘是大學生,而揭洋……那他父母也還肯答應這門親事嗎?”
“那不能也必須能呀,我聽說當年老揭可是把彩禮都給了,那花家也把彩禮給收了,既然收了那就是同意的,哪能有收了錢不結親的道理。”李明華說。
趙立樹沒有說話。沉默半晌,他道:“四十萬。”
“什么?”李明華問:“什么四十萬?”
“他們要四十萬彩禮。”
下午,停了半天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因為不在外區,揭洋跟著他們忙到晚上八點多才下班。
“帶沒帶雨衣?”趙立樹問他。
“帶了。”
倆人的家在相反的方向,車上又載了倆人,趙立樹沒法順便送他回家,便囑咐他:“雨衣穿好,路上注意安全。”
雨還在下,但雨勢逐漸小了很多。
揭洋一路騎著單車,在街口的那家商鋪口停下,如同往常一樣要了掛面、泡面,但這次多要了一袋火腿腸。
付了款,剩下的路并沒有多遠了,揭洋繼續騎行。
雨淅淅瀝瀝,除了被雨衣保護的上身之外,下身暴露的褲腿早已浸濕一片。
等車停在院門外,揭洋望著屋內亮堂的燈光,一時愣在原地。
門口的貓已經消失。
揭洋想,許是小東西自己翻墻離開了,又或者是他今早出門忘記關燈了。
但,屋里傳來的聲音卻真真實實的告訴他——屋里有人。
院門輕開又落上鎖,車子小心的停在院里遮擋的棚下,揭洋提著買來的東西走到屋門外,右手伸進褲兜尋找鑰匙。
大概站了半分鐘,揭洋聽得很清楚。
他掏出鑰匙,插鎖,轉動。
‘吱’的開門聲混著屋內傳來的聲音并沒有那么顯耳。
揭洋推開門。
“喵——”
白貓忽然從女孩的懷里跳下地,朝著門口走去。
揭洋的視線沒有成功被引開。
電視里播放的聲音還在繼續,狹窄沙發上的女孩察覺到什么,她回過頭。
四目相對。
倏地,女孩放下手里的薯片,臉上露出笑容。
“你回來了。”
揭洋想好了萬千種可能,僅一瞬,不知道是什么沉重卻期待的東西悄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