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
春。
雨夜。
揭洋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撿走了一只貓。
貓被澆透,渾身沾著泥水和沙,和他一樣,很臟。
雨下得很大,明天工廠不會施工,這附近也不會常有人來,男人停下腳踏車,單腿撐地,思考了十幾秒后,彎下腰。
貓被一只手拎起,然后被一把塞進了前面的車頭筐里,許是磕碰到了腦袋,貓顫抖著身體發(fā)出了可憐的叫音。
“喵喵!”
回應(yīng)它的只有一頂?shù)沃墓ぷ髅薄?
冒著雨,揭洋回到家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了。
原以為這只是一只沒人要被他撿來的流浪貓,剛才在外面天太黑,沒能看清,等這會在燈光下,揭洋才發(fā)現(xiàn)它脖子上帶著一根紅色編織的細(xì)繩,中間掛著一塊小小的方木,上面刻了兩個中文,背面是一串?dāng)?shù)字,看起來像是電話號碼。
揭洋解開紅繩,隨手扔在一旁。
他撿的,那就是他的!
等把貓收拾干凈,擦干毛發(fā),揭洋把它放進了準(zhǔn)備的紙盒子里,然后提著剩下的半桶熱水去衛(wèi)生間簡單沖了個澡,洗去一天的疲累。
揭洋洗完澡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出來,聽到動靜,紙盒里的小東西探出半個腦袋,朝他叫了叫。
小東西是白色的,渾身上下除了眼睛是黑的,身材不肥不胖,動作很敏捷。
揭洋走過去,把它摁了回去,然后去廚房給它找了吃的東西。晚飯他已經(jīng)在工地上吃過了,這是上次買泡面的時候商鋪大叔順帶送他的。揭洋撕開火腿腸的包裝袋,拿在手里喂它。
小東西咬了一塊,一口吃得很快,看得出它很喜歡吃。
揭洋懶得拿著,將火腿腸扔進盒子。
小東西這回沒有吃,黑溜圓的貓眼望向男人喵喵叫起來。
揭洋沉默了幾秒,把火腿腸撿起來重新喂,但它還是沒有吃,反而望著他另一只手里未撕開的那條叫著。
在它充滿期待的目光中,揭洋半信半疑地撕開包裝,伸出手,白貓的腦袋往前湊,還沒等它咬到,‘咚’的一聲輕微響,揭洋把那根火腿腸也丟進了盒子里。
“喵喵喵!”
白貓瞪起渾身上下唯一的兩只黑色,盯著他,以示不滿。
男人板著臉,把先前的那根也丟進盒里,一點不慣著它,留下淡淡一句“愛吃不吃”,然后轉(zhuǎn)身關(guān)燈上床睡覺。
“喵喵喵!”
小東西不干,貓爪抓在紙板上,一直發(fā)出嗷嗷不滿的聲音。
“喵喵喵喵喵——”
男人翻了個身,視線望向聲源處,黑暗里,他的聲音如同外面的雨水一樣冷。
“再叫把你丟出去!”
“喵……”
夜里,雨停了。
床上的人被窸窸窣窣的聲音擾得翻來覆去,忍無可忍,男人睜開眼,掀開被赤腳下了床。
“喵!”
屋里沒有開燈,借著窗子透進的微暗明光,揭洋精準(zhǔn)地抓住它的脖子,然后尋向房門。
小東西似乎預(yù)料到了什么,叫聲比剛才更急更大。
“吱”的一聲,男人打開門,毫無憐憫之心的動作直接將貓扔了出去。
“喵!”
小東西摔得疼了,身后臺階上濺起來的雨水落在它身上,急忙爬起身朝墻壁一側(cè)靠近,然后抖了抖身體,“喵喵喵!”
只聽見臭著臉的男人冷哼一聲,接著是冷漠無情的關(guān)門聲。
“喵喵……”
無人回應(yīng)。
小東西不甘心,貼著鐵門一直撓,一直叫。
幾分鐘后,小東西累了,叫音停歇。確定男人不會來開門后,它把自己蜷縮起來,縮成一團給可憐的自己取暖。
小東西既沒吃飽還受凍,這是它最可憐的一天。
相比之下,驅(qū)趕了‘噪音器’后,屋內(nèi)靜謐一片,暖被之下的男人也不再被擾,疲倦的身體終于深入睡眠。
翌日,揭洋被桌上的電話鈴聲叫醒。
揭洋微張開眼,長臂一伸拿到手機,按鍵接聽。
“喂,師傅。”
來電人是他的師傅趙立樹,一位焊接技術(shù)師,揭洋一身吃飯的本領(lǐng)就是跟他學(xué)的。
因著昨夜暴雨,工地有大片積水,地面潮濕不易施工,趙立樹打電話來讓揭洋跟他一起轉(zhuǎn)樓內(nèi)。
揭洋快速從床上坐起,一手穿衣,“好,我知道了。”
另一頭的趙立樹催促他:“……快點啊,別又遲到了。”
耳肩夾著手機,褲子上拉,然后系上褲腰,“不會的。”
等趙立樹掛了電話,揭洋已經(jīng)在穿鞋,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八點多了。
揭洋上了個廁所,隨手洗了把臉,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自己做早飯,匆匆忙忙拿起鑰匙和安全帽就出門。
“喵!”白貓?zhí)鄣仡D時驚乍起,揭洋下意識收腿,罵咧了一聲。
小東西目光抱怨瞪了他一眼,委屈巴巴地在墻角蜷縮,然后舔舐傷口。
操,忘記這東西了。
揭洋來不及給它送醫(yī)安慰,轉(zhuǎn)身朝廚房搜尋了一番,實在沒能找到什么喂他吃的。
揭洋關(guān)上門,彎腰和小東西相看,掌心撫了撫它,語氣冷硬:“沒有腸了。”
“喵……”
小東西更委屈了。
沉默幾秒。
“晚上帶你吃肉。”
“喵~”
揭洋推著車打開院門,回頭瞥了小東西一眼,見它又睡著,鎖上鎖就騎車離開。
揭陽沒有固定的工作,從九歲父母離異后跟著父親生活,后來父親去世后家里就只有他一人,父親去世前將他托付給好友趙立樹,好讓揭洋能有個依靠。
趙立樹一直堅決讓揭洋繼續(xù)讀書,能讀成什么樣是什么樣,直到初三升學(xué)考試,揭洋的成績并沒有考上高中,私立學(xué)校的學(xué)費又貴,揭洋主動放棄了讀高中的機會,他也沒有去讀職高,而是跟著趙立樹學(xué)習(xí)技術(shù)。
從十六歲開始跟著趙立樹學(xué)習(xí),哪里有活干,他就跟著趙立樹到哪,從最開始的學(xué)習(xí)、當(dāng)小工,到現(xiàn)在自己持證上崗,雖沒有賺過什么大錢,但能自給自足,偶爾還能存上一點。
有父親留下的住處,揭洋一個人的生活并不是很難,開銷也沒有很大。
路過擺早餐的小車旁,揭洋扭停剎車,“老板,來兩個饅頭。”
“好嘞。”老板快速裝了兩個饅頭給他,“兩塊。”
揭洋接過早餐,掏錢給老板,“謝謝。”
路遇紅燈,揭洋停下車,單腳踩地。
路邊人行道上的人也因紅燈停在路口。
“煩死了,不就簡單蓋個章就完事了嗎,干嘛非得要我們實習(xí)才蓋嘛,浪費我時間。”
趁著間隙,揭洋吃起早餐。
“哎花蕎,你不會真要去學(xué)校實習(xí)吧。”
“嗯。”
聽見聲音,男人動作一頓。
愣了兩秒,揭洋抬眼看了看倒數(shù)的紅色數(shù)字,沒再吃飯。
“整天對著一群叛逆少年,打不得罵不得,批不完的作業(yè)干不完的活,更重要的是不發(fā)工資,都這樣了還去實習(xí)?”
“要去。”
“為啥?你不會真打算畢業(yè)后當(dāng)老師吧?”
花蕎看著朋友,點頭,“現(xiàn)在實習(xí)可以積累經(jīng)驗,還有時間可以準(zhǔn)備五月份的教編考試,干嘛不去。”說著,她問徐有佳,“你不當(dāng)老師嗎?”
徐有佳搖頭,“不當(dāng),又苦又累,工資還低。”
“那你之前這么努力考教資?”
“那是我爸媽要我考,他們說這樣可以有份保障。”徐有佳說:“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新聞記者,要上電視的那種,所以我打算去新聞公司實習(xí)。”
花蕎點點頭。
“欸,那是秦峰吧?”
花蕎順著徐有佳的視線,路對面,男人朝著倆人招手。
徐有佳挽著花蕎的胳膊,打趣道:“一大早就等在這,該不會是在等你呢吧花同學(xué)!”
花蕎皺了皺眉,語氣也變了調(diào),“別亂說。”
徐有佳笑著:“好好,我不說了。不過花蕎,秦峰追了你這么久,真不打算和他試試。”
數(shù)字步入倒計時。
十。
九。
……
“我有男朋友,不會和他試。”
“誰?不會是你說的那個和你有娃娃親的男人吧?”
五。
四。
三。
……
“是。”
綠燈亮起,車流涌動。
揭洋蹬起單車。
人潮涌動間,揭洋不經(jīng)意掃了一眼迎面等待的男生。
男生長得高也很帥,穿著干凈整潔的衣服,手里提著電腦包,面帶笑容朝著身后某處招手。
身后有車按響喇叭,揭洋收回目光,快速蹬車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