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神:走向全球競爭的中國年青精英
- 姜以琳
- 2623字
- 2024-07-02 16:20:06
精英教育與地位再生產游戲
青少年總是懷抱各種各樣的夢想與目標。有些人對未來的設想十分具體,比如成為音樂家、律師、醫生、演員或臥底特工,其他人對職業發展只有些模糊的想法,或者僅僅想過上美好的生活。不過,他們暢想的未來并非空中樓閣,而是扎根于日常的生活中,不斷進行協商或妥協的職業抱負。舉例而言,孩子最初可能是在觀察父母與周圍人的生活方式的過程中形成了對未來的設想,而后在與同齡人和師長的日常互動中,他們會不斷重估、改變原本的目標,因為這些人的想法與期望也塑造著他們的自我預期與職業抱負。簡而言之,對成年人世界的期待與個體的社會經濟背景密切相關。23孩子們的家庭背景、個人特質、周圍的人口統計特征,以及成長中遇到的人將深刻影響他們的未來,而這些影響貫穿于整個青少年時期,正因如此,代際地位傳承往往十分穩固。24在許多社會中都可觀察到地位再生產現象,正如古人言,“有其父必有其子”。中國俗語“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說的也是這個現象。在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社會中,精英的子女長大后依然是精英,中產階層的子女保持中產階層地位,工人階層的子女還會是工人。
根據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的理論,社會地位的再生產就像一場紙牌游戲,各個家庭作為參與方在地位競爭中一決高低。25每個家庭都拿到了一把牌,都必須制定相應的策略,盡可能提升獲勝概率。然而自游戲開局,玩家之間就并不平等。他們拿到的牌很可能相差甚遠,少數人擁有一手好牌,許多人卻被困于爛牌中。玩家們的技能水平也參差不齊,有些家庭更善于戰略規劃,有些家庭甚至可能根本沒有任何策略。而且,盡管都坐在同一張牌桌旁,但玩家們對游戲規則的了解程度不同,有的對各項特殊規則和萬能牌信手拈來,有的可能一無所知。
精英好比地位再生產游戲中的特權玩家,他們拿到了一手好牌,掌握著大量可支配的經濟、社會和文化資源。精英也通常是重視策略的玩家。比方說,富裕的精英父母會非常重視對孩子的培養,從而提升子女成功的概率。這些育兒手法包括“協作培養”:極強的時間管理,與權勢職位代理人(通常是教師和學校工作人員)保持互動。26面對子女教育過程中的種種問題,精英父母們可謂“用盡手段”,不可避免會與教師和學校的管理人員進行協商。27
盡管部分精英父母不會介入子女的日常安排,但他們如果認為孩子遇到了麻煩,定會訴諸資源不足的其他競爭對手無力采取的策略。28最重要的是,精英熟悉游戲規則。究其實質,精英群體本就是規則的制定者與游戲的管理者。29畢竟,在眾多“文化劇目”[1]中,是精英決定了特定品味所能帶來的收益。無怪乎他們會為自己的品味賦予更高價值。30
孩童與青少年們所構想的未來需要學位和證書。致力于社會地位再生產的精英通常將教育視為傳遞特權的關鍵手段,他們在學生時代就發展出成功所需的技能。研究社會分層的文獻認為,教育是未來發展的重要預測因素。31當一個社會越來越重視資質證明,教育成就通常會成為個體地位的前提或標志。32精英青年在接受學校教育的過程中訓練自己,為角逐全球地位做好準備。高中階段,青少年精英需要培養基于階層的文化品味,獲得熟練運用知識的能力,對上對下交往皆能輕松自如,將身上的非精英特質清除干凈。33進入大學后,這些精英青年將繼續打磨精英的標志特征,并與同道的精英校友建立聯系。34大學畢業后,這些青年更有可能在大型企業中找到就業機會,獲得更多的權力。35考慮到教育的重要性及其對個體成就的影響程度,教育可以說是青少年精英獲得未來社會經濟精英地位的最關鍵手段。換句話說,在學校的十幾年或二十幾年,是精英學生熟悉社會地位再生產游戲規則的寶貴時光。
精英群體之所以能夠如此成功地實現地位再生產,一個原因是他們對地位再生產的基本規則極為熟悉。不過,通過教育進行地位競爭的范圍已經改變:在歷史上,精英僅在國內比拼,而如今擁有國外學位的人也加入了競爭。同時,參與競爭的個體與機構的數量似乎也在增加。上述變化表明,教育雖仍至關重要,但國際層面的精英地位競爭規則可能變得有些模糊,畢竟不同國家的精英在競爭規則方面可能存在分歧。譬如,德國精英的選拔早在四年級就開始了,而在美國卻是十二年級時才進行。換句話說,德國的精英青少年比美國的更早進入精英的軌道。36不同國家的精英群體所重視和愿意加以獎勵的個人才能也是有差異的。在只教授一門外語的國家,多語能力或許會被視為參與全球競爭的重要優勢。而在盧森堡,學生們會在上學期間至少熟練掌握三種語言,這里的精英對多語能力或許有不同的見解。不同教育體系下的成果也很難橫向對比,很難說美國的精英寄宿學校、英國的公學和中國的國際學校哪一個能為學生提供更強的地位優勢。同樣,也很難確定美國的常春藤聯盟、英國的“牛劍”(Oxbridge,牛津大學、劍橋大學)、法國“大學校”(grandes écoles)和中國的“清北”(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何者能為畢業生提供更光明的就業前景。37
當決定教育成功的過程、時機和標準因國家而異時,即便精英也難以把握全球范圍內的地位競爭規則。38然而在任何競爭體系中,參與者都必須維護一套共同的規則。那么,全球精英在地位再生產的競爭中設立了哪些規則?面對世界各地的競爭對手,他們要學習哪些知識以獲得精英地位?本研究表明,無論對中國、美國還是英國的精英學生而言,選擇并進入理想的大學都是人生中的重大事件。中國的家庭將大學視為孩子躋身未來精英群體的第一道門檻。像阿什利這樣的學神一定會進入頂尖高校并走上人生巔峰,這在她的中學同學間幾乎是個共識。老師們甚至會鼓勵學神們將未來職業設想為政治家。精英學生們認識到,國際認可度較高的教育成就能帶來最佳回報。阿什利曾收到劍橋大學和卡內基-梅隆大學的錄取通知。雖然這兩所大學都是不錯的選擇,但劍橋大學的國際聲譽比后者更高,她基于這一認知慎重選擇了前者。而柳向祖放棄了在一家年營收數百萬美元的美國公司全職擔任咨詢師的機會,毅然追求博士學位,則是出于創立跨國公司的雄心壯志。
正如學者們指出的那樣,優越學生為了與其他同等優越的學生競爭,會選擇頂尖知名的教育機構,或是追求更高的學歷。39阿什利、柳向祖等學子都是依據精英地位再生產的規則,深思熟慮后做出了教育決策。這些出身精英階層的孩子置身國際競技場,在教育競爭中脫穎而出,從而掌握了角逐全球精英地位的必要技能。久而久之,一套以教育為基礎的地位再生產競爭規則便逐漸清晰。
[1]此即cultural repertoire,又譯“文化戲碼”“文化工具箱”“文化資源庫”等。——譯者注(以下如無特殊說明,腳注均為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