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一行馬車不聲不響的駛入沈宅角門。呢簾打起，一位遍體純素的年輕女子由丫頭扶著緩緩走下車來。正廳的青瓦上，一層蛋蛋的薄霜在初日的映照下將近退去。階下，兩位當家的奶奶——袁氏、李氏帶著丫頭仆婦已在此等候多時。見那女子下車，忙迎上去攙扶，袁氏悄聲道：“妹妹可算回來了！若再不來，恐怕老人家真的撐不住了。”身旁的李氏因新產不久臉色微微泛黃，聽袁氏一開口便是這等言語，不由得暗暗皺眉，悄拉了一下嫂子的衣袖。袁氏忙住了口。

那女子正事原戶部尚書、國子監祭酒柳彧之外孫女，翰林院修撰沈源之女——沈蘅。她半月前在岳陽堂伯家中接到幼弟夭亡噩耗，匆匆辭別堂親，離湘北上。行至半路，又聞老父因哀痛幼子之死，病倒在床。日夜兼程感到家中，早已身心俱疲，見她二人擠眉弄眼，也不理論。抬手略了略鬢邊的垂發，用清冷的聲音蛋蛋問道：“父親在哪兒？”

李氏忙道：“老人家自半月前就搬到了四少爺舊居的玲碧軒內。如今病倒在床，更是不能挪動了。”見淑柔抬步便往玲碧軒去，忙止住她，道：“妹妹剛回來，還是用點兒飯食吧！也不及在這一時。”

淑柔心中掛念老父，見她好意關切，只得笑道：“我不累。二位嫂子近日辛苦，都請歇息去吧。”話畢，飄然轉身，急步向后堂而去。

玲碧軒位于后院東北角上，因院內山石高大，遍植藤籮、且所居房舍四面皆有雕鏤閣子。玲瓏小巧，故此得名。秋意漸深，花木衰殘。淑柔悄步進入院內，只見蒼苔蔓階，石影陰翳，滿院寂然無聲，更顯清冷寥落。上房簾幕起處，就見一身縞素的衛姨娘手上端著一碗湯藥從屋內出來。見了淑柔忙快步下階。

“姑娘總算回來了！”一語未完，早已速速流下淚來。淑柔知她心傷獨子夭折，輕聲好言安慰了幾句，問道：“這是送去給父親的？”

衛姨娘止了淚，回道：“可不是嗎。自那孩子去后，老爺舊病倒了。卻還執意搬到此處。哪一次不是湯藥怎樣送進去，又原樣端出來。照這樣子，怎么得了！”說完又流下淚來。

淑柔嘆了口氣，柔聲道：“我去勸勸。”說著接過湯藥，向側間走去。

側間不大，為平時休臥之所。淑柔輕輕揭開門簾，走了進去。屋內光線昏暗，檀香焚燒后的余味充溢全室。一縷微弱的天光從紙糊的窗格上透進來，照在掛著素帳的睡床上，映的沈源蒼老的面容十分模糊。淑柔見父親沉睡未醒，回身將湯藥輕輕擱在小幾上。悄步走至窗邊，撤去插銷，打開窗子，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寢居狹小，雖時直初秋，仍令人覺得甚是氣悶。于適輕步出屋，命秦桑折了各色的新鮮菊花，又拿過灑藍釉的哥窯盤子細細的插好，令人百載臥室的條案上。淑柔回身進入屋內，于正對睡床的一張花梨木椅子上靠了假寐。連日疲乏，竟不覺昏昏的睡了過去。

正睡著，舊聽睡床上沈源輕喚。淑柔忙睜了眼，快步走至床邊。輕聲道：“父親可是要喝水？”

廳沈源答應，忙洗了手捧過漱渝來，服飾他漱了口。又倒了水來，服飾她父親喝了，自己也喝了半杯。

沈源病中忽見女兒回來，心中十分歡喜。轉頭見紗窗半掩，案上貢著菊花。微風輕拂、花香習習，全不似睡前那般氣悶，不由得心中悲愁稍減。因問道：”你幾時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