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把這個石窟圍起來。”

祁勝立于山崖上，俯瞰半山腰的石窟。

士兵將幾個土匪流子捆了起來，暗無天日的洞窟迎來了光明，無數雙絕望的眼睛齊刷刷望向他們，洞窟里彌漫出一股發霉的死氣，濃重的血腥味與尸臭糅合在一起，異常難聞。

沈云岐藏在背后的拳頭掐緊，祁勝見到她嘴唇發白，以為是孩子被嚇到了，想讓隨侍將沈云岐牽走：“孩子，已經沒事了?！?

祁勝不嫌棄她身上的泥濘，抱了下沈云岐小小的身軀，沈云岐頓感鼻子一酸，眼角不爭氣得流出了幾點眼淚。

她做錯了什么。

為什么明明前世她什么都沒做錯，偏偏要經歷這些，沈家流放，親人一個個離世，愛她的人永遠長眠于黃土，她背著仇恨孑然一身，無數個夜晚她都想隨爹娘而去，但真的不甘心啊，憑什么只有她墜落深淵。

她要活下去。

帶著曾經害過沈府的人一起死！

沈云岐注視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從石窟里雙腳并用地爬了出來，她在那雙滿是怒氣的眼睛里看到了她前世的影子，深不見底，恨不得將所有人撕碎。

“大人，那是我姐姐?！?

沈云岐跑到了少女的身邊，彎下腰朝對方伸出了手，少女遲疑了片刻，微微收斂起了眼底的殺意，將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指搭在了沈云岐的手掌中，就好像，兩人真的認識一般。

孩子們無聲哀嚎，渾濁的眼珠子再也看到這個年紀的童真，他們任由官兵將他們一一領出石窟，惡鬼的老巢已經被完全銷毀，可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有人在劫難中失去了性命，有人強撐著半口氣匍匐在地上，只能讓官兵將他們裝在籃子里背出去，無一幸免。

你活下來了。

沈云岐一筆一劃在少女的掌心里寫著。

傍晚。

若陽早已等在迎秋客棧大門前。

祁老爺子派了隨侍護送沈云岐和少女回來。

隨侍稱贊：“老板真乃北周的大善人啊，不僅愿意幫助窮困潦倒的書生，還愿意代朝廷援助這些孩子，在下替祁大人感謝你的善舉?！?

“祁大人說了，如果老板愿意，請來祁大人的府邸坐一坐，祁大人定會親自感謝?！?

若陽恭敬道：“感謝祁大人的厚待，若某少時家貧，幸得貴人相助才取得如今的成就，幫助書生和孩子也是貴人的意思。”

隨侍拍了下若陽的肩膀，大笑道：“你這還不及弱冠吧，能取得如此成就定是實力不凡，你和你的那個貴人都是好人，北周有你們可真是幸運啊?！?

沈云岐回到了迎秋客棧后洗了個澡，將漂亮的衣裳換上，卸下了皮膚上偽裝的傷疤，又成了個香噴噴的小團子。

“聽話，沐浴完就干凈了?！?

紅葉把少女放進盛滿熱水的木桶里，少女發出嗚咽的叫喊，掙扎得想從木桶里爬出去，像只渾身炸刺的刺猬，紅葉一碰到她的皮膚，她就下意識啃咬。

可又因為常年餓的，力氣比家養的貍奴兒還小，咬在紅葉胳膊上留下了幾個淺淺的印子，不出一炷香就能消得無影無蹤。

沈云岐嘆氣，拿過紅葉手里的皂角，踩在高腳凳上給少女順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少女的掙扎的次數少了，生無可戀地蜷縮成一團靠在木桶里，任由沈云岐擺弄。

澡洗完了，沈云岐讓紅葉去裁縫店買一件和少女身量大小吻合的衣裳。

少女穿好衣服，沈云岐讓若陽進了屋。

“最近小心，不是大事就吩咐管事去做，我懷疑這老妖婆背后有大人物。”

沈云岐說道，眼睛微瞇，當時她就覺得此事沒這么簡單，憑個老妖婆沒本事在京城里為虎作倀，直到看到幾個孩子穿的衣裳有某些世家大族特有的圖案，老妖婆不可能有閑情逸致給這些孩子穿世家的衣服，那么證明，被關在石窟里的孩子不僅只有流浪兒還有世家子弟。

更加確定了，此事不簡單，老妖婆背后有更大的勢力。

沈云岐沒想讓祁老爺子身入陷境，調查到這就足夠了。老妖婆只是一枚棋子，死不足惜，只要祁老爺子不繼續追查，老妖婆背后的勢力只要腦子不抽，掂量下祁老股肱之臣的地位，就不會鋌而走險去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最近我會加派人手保護你的安全，切莫暴露自己的行蹤，一切小心為上?！?

她不想引起恐慌，只是叮囑了幾句。

“還有，這段時間我不好出將軍府，你替我好好照顧她，銀兩不夠讓紅葉跟我說。”

沈云岐擰了下眉心，京城出了這種事，阿娘肯定會勒令她待在家里的，將軍府加強守衛，就憑這具連狗都跑不過的身體，能翻出將軍府的高墻就該夸一句天賦異稟，更遑論躲過重重巡查。

將軍府。

沈云岐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翹著小腳有一下沒一下的搖晃，紅葉給她剝開了荔枝，沈云岐含在嘴巴里，氣鼓鼓咬了幾下。

“煩啊?！?

沈云岐仰天長嘯。

得了。

現在不僅要躲守衛了，便宜爹知道了京城出了拐賣小孩的事后連夜給她安排了武功高強的暗衛保護。一群習武之人，她怎么藏，和密探面都見不到，只能讓紅葉養了只兔子，在院子的花叢邊上挖了個巴掌大的狗洞，趁著暗衛輪班，把密信塞在兔子的毛里交流。

“紅葉，回屋睡覺吧。”

沈云岐把手里的撥浪鼓丟到一旁，撲到了紅葉的后背上，紅葉把小團子往上一托，穩穩當當地朝屋子里走。

紅葉是從小看著沈云岐的長大的，說是奴婢其實更像是沈云岐的姐姐，對夫人和將軍是尊敬對沈云岐則更多是愛護，也就是這樣，紅葉會在聽到沈云岐說自己死過一遍的事時選擇相信，并替她打掩護。

要是換做別人。

就該當沈云岐得了失心瘋了吧。

回到屋里，沈云岐躺在床榻上，紅葉給她關好了門，正打算要離開，沈云岐喊住了她。

“再陪我一會吧?！?

沈云岐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紅葉苦笑，搬來了一把椅子在床頭坐下：“小姐，夫人告訴我要讓你早點歇息?！?

“你說?！?

“我要是沒法改變沈家的命運該怎么辦?！?

沈云岐不敢想象，如果將軍府最終沒逃過流放的命運，重要的一個又一個死在她面前，她真的會瘋的，她不知道自己瘋起來會做出什么慘無人的事，可能會付出一切代價顛覆北周王朝吧。

包括牽連無辜的平民百姓。

紅葉愣了片刻，牽起了沈云岐的雙手。

視如無上的神明，虔誠地安慰道。

“小姐，不要想，這一天不會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