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醫生,你該上線了:自媒體運營手冊請查收作者名: 安寧本章字數: 2684字更新時間: 2024-06-12 18:43:00
共情能力
如果要問,好醫生與好的科普者之間差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的答案是:共情能力。
為何是共情能力?
多年前我們做一期節目,醫學嘉賓是北京協和醫院營養科的于康教授。于康老師這一期的主題就是談海參的營養價值。于康老師的主要觀點就是海參雖然非常名貴,但是從營養成分的角度來說,它并不會比雞蛋營養價值高多少,所以倡導大家理性消費,不要盲目追求高價食品。
這個觀點在營養學的體系里是沒有問題的,這個時候主持人就問了另外一個略有刁難,但也是人之常情的問題:“于老師,那如果別人送給你一箱雞蛋和一箱海參,你更愿意收哪個呢?”
這個時候如果你硬說自己收海鮮和雞蛋是一樣的,兩個都很開心,就會顯得不近人情,甚至有點假,但是于康老師的回答是怎樣的呢?
于老師大意說:我們有一句話叫作“物以稀為貴”,如果這個產品對你很稀有,那么你就會覺得很珍貴,比如說給內蒙古人送一只羊腿就不如給他送一盒海鮮讓他覺得金貴,但是你給沿海地區的人拿一盒海鮮過去,人家可能寧愿收一個羊腿。另外我可能從小沒有怎么吃過海參,但是當我看到一筐雞蛋的時候,我就能想到小時候照顧我,為給我留個雞蛋而舍不得吃的奶奶,這個時候在我心目中這個雞蛋就比這盒海參更加珍貴。
當時在錄節目的現場,我真是為他的回答在心中拍手叫絕,我覺得這就是頂尖醫生特別棒的一個表達。你看無論于康老師是回答愿意要海參還是愿意要雞蛋,這樣的選擇都會顯得兩難。在這個過程當中,如果還以營養學知識很理性地回答這個問題就會顯得很“冷”,但是于老師很巧妙地把冰冷的知識變成了有人情味的知識。在這個過程當中他不再去提雞蛋和海參營養價值的數值對比,而是哪一個食物在我過去的記憶和經驗里更加重要。
有一個詞叫作“敝帚自珍”,一個簡陋的掃帚,我為什么會珍藏它呢?那是因為它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而于老師恰恰用有人情味的回答巧妙地化解了兩難的境地。所以我們在這里想提示各位科學家和醫生朋友,當我們在進行科學訓練時,在診治患者的過程中,會盡量讓我們的理性和理智變成第一位,但我們要注意在做科普的過程中,最不能丟掉的是自己作為人的味道,而這就是我所說的共情能力。
在治療患者的過程當中,我們需要理性地去判斷選擇一種治療手段的利弊,幫助患者兩害相權取其輕。但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忽視掉了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底色,那么在選擇的時候就變成了一種機械的功利主義邏輯,成了不講人情的選擇機器。在科普的過程中,你講出來的知識也僅僅是冷冰冰的知識,沒有人味兒的知識,別人也不會欣賞,也不會愿意聽和傳播。
讓專家老師在講科普的過程中擁有共情的能力,不是說要失去知識的理性、真實性和完整性,而是說在這個過程中可以適當加入一些感性的東西,把自己還原到一個人、一個患者的視角去體會這件事情在患者身上發生之后的感受。
我有一次采訪著名的心血管專家胡大一教授,他跟我說了一個像段子一樣的故事。他說,他有一位學生,多年前給患者做心臟支架手術,放完支架后這個患者每年都會來找這位學生,說感覺這個支架在血管里動,并且還有“咣咣咣”的聲音。每次這個學生就不耐煩地把這個患者想著理由打發走,覺得這個患者是無理取鬧。好多年之后,他的這位學生自己也到了中老年,心臟也出現了相關的問題,于是他自己也被放了一個支架。術后,他突然有一天也感受到了當年的那個患者的感覺,也是感覺自己的支架在動,而且有“咣咣咣”的聲音。所以他這個時候就一下醒悟過來,覺得當年那個患者真不是沒事找事。每個人都不是一個機器,并不是修好了零部件就可以繼續出廠使用。患者是人,每個人的感受是千差萬別的,物理或肉體層面只能決定一部分的問題,而人的感受、感情是非常多元和多變的。所以這位醫生在之后的診治和講解科普的過程當中就非常地人性化,很愿意從患者的角度出發,哪怕患者提出的是一個很感性、很個性化甚至很淺薄的問題,他也會去想想為什么患者會有這樣的問題,從而給出從對方著想的選擇。
共情能力往大了說,是對人、對患者的尊重,往小了說,其實也就是為對方著想的一種思路。因為患者從來沒有經歷過這個事情,所以會非常地恐懼、慌張。你作為一個醫生、科研人員、科學家,患者的第一次是你遇到的第N次,所以你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每一位患者碰到你所熟悉的疾病,對他來說都像天開了一道口子一樣嚴重。他這個時候的所有表現,其實都可以去理解。我們當然希望患者在這個過程當中能夠理性地、客觀地陳述自己的病情,但是人就是這么地多元化。他總會表現出各種各樣的癥狀,就像有的人對于疼痛非常地敏感,而有的人對于疼痛非常地遲鈍,你能說對疼痛敏感或者遲鈍就是好或者不好嗎?往往不能。對于過于敏感的人,可能會失去一些多元治療的手段,而不敏感的人呢,很有可能會貽誤了看病的時機。那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根據具體的人來進行考量,等他出現這樣的問題的時候,我們要從他的視角來出發,幫助他更好地解決問題。
當我們有了這種心態,在做科普的過程中,我們就可以把患者的一些看似“小兒科”的問題,變成我們的選題來源。我當年在做一檔關于猝死的節目的時候,因為當時也就20歲出頭,對“猝死”“過勞死”這些詞,并沒有特別深切的感受,那個年紀也不太會有健康方面的焦慮。所以在節目里就問了專家一個有點傻,但是卻能代表一部分人想法的問題。我問專家:猝死是不是就是一下就死了?那這種死是不是沒有痛苦?
我現在想起來當年問的這個問題,不只是有點兒傻,而且有點兒沒人味兒,一看就是毛頭小子,對生命沒有敬畏。如果現在讓我去問這個問題,我一定不會這么去問。但是我記得是北京朝陽醫院呼吸中心的老師給我的回答卻讓我的這樣一個特別傻、特別愣、特別二的問題變得有價值了。他說:“是的,對于一些人來說,猝死確實是一下子就過去了,沒有什么痛苦。但是對于有些人來說,猝死的過程就像被憋在水里,那種窒息感是非常難受的,而這種難受的感覺一般會持續幾十分鐘,甚至兩個小時才會死去。同時你再想想,就算你的猝死是一下子就過去的,對你來說沒有痛苦,但是你的家人沒有痛苦嗎?你的家人會長久地生活在你離開之后的悲痛當中,所以你是不是更應該保重自己的健康和身體呀?”
當時聽完老師的回答我是渾身冷汗外加一身的雞皮疙瘩,我覺得這就是一個有人味兒的醫生。在這個采訪中,我的問題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有點兒戲謔地提出了問題:一個人的猝死可能是沒有痛苦的,因為他很快就死了。甚至有一點不理解和嘲諷的態度在里面,體現出了一個年輕人的無知。但是老師作為一個急救專家,見慣了生死離別和妻離子散,他的回答就是站在高處給我的當頭棒喝。這位老師能在挽救過這么多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生命之后,還對生命有如此大的同理心和同情心,讓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