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大槐樹下,李彎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甩了甩漂亮的麻花辮,大聲說:“你可以報官。”
“報官?”蘇皖柔疑惑的看著眼前人。
晚霞似打翻的顏料盤,將半邊天空暈染得五彩斑斕。李彎站在這片絢爛之下,身穿單薄的素衣。她的目光清澈而堅定,透著一絲與年齡不相符的聰慧。
其他姑娘們在這個年紀,要么早早嫁人,要么被留在家中干活,根本沒有接觸知識的機會,但李彎卻有,她是村中唯一上學堂的姑娘。因此,大家對李彎既羨慕又嫉妒,除了蘇皖柔和她的姐姐們外,沒有女孩愿意和她一起玩耍。但李彎確實比她們懂得多。
“先生說官是國家的臉面,若官員們為官清政,則太平盛世;若他們互相勾結,胡亂作為,天下必定大亂。看我們這里如此太平,想必全是好官,只需要找官老爺,就可以救出你姐姐啦!”
“真的嗎?”
李彎點了點頭。
蘇皖柔終于有了盼頭,回到家中,將自己想要報官的事告訴了蘇母,但是蘇母想都沒想拒絕了。
“咱們斗不過人家的。”說著又開始掉起淚來。
蘇皖柔站在原地,眼神堅定地看著蘇母,執拗地請求著:“娘親,求求你便帶我去吧,家里的地我已經翻好了,我在地主家做了些時日,手底里還剩這些銀兩。”
這時,蘇母望著自己的小女兒,心中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處的二女兒,不禁猶豫起來。她深知那阜軍不可隨意招惹,但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待在那樣的火坑。思索片刻,她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皖柔,為娘隨你一道去,記得多帶些盤纏。”
蘇皖柔高興得差點跳起來,連忙點頭,轉身回屋打包行李。這時,放學歸家的蘇貴子正好看到這一幕,疑惑地問道:“娘,三姐這是準備去哪呀?”
蘇母低頭看他沉默片刻后,才道:“我的兒,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努力考取功名,其他的事都不必多問。”說完,她將蘇貴子攆回來房中溫習。
翌日,晨曦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蘇家的小院里。蘇母在離開前,將家中的大小事務都托付給了蘇父,可蘇皖柔的眼中卻透著濃濃的擔憂,因為她不確定他會不會中途逃跑或者消失。
在我最初的記憶里,蘇父是個沉默寡言卻深愛著這個家的中年男人。在貴子出生前,他會頂著炎炎烈日在田地里辛勤勞作,為了多賺三文錢,他會給地主多干些活兒,也會時不時地給母親買些禮物,雖然價格并不昂貴,但他傾盡所有為這個家付出著。然而,就在蘇貴子出生后的兩年,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蘇父確實喜歡貴子,因為他是個真正的男孩。他出生的時候,蘇父抱著他笑得合不攏嘴,仿佛得到了天下最珍貴的寶貝。我曾和姐姐們抱怨過這些事,為此感到氣憤,畢竟我從姐姐口中得知當初自己差點被扔掉的真相,而他一出生就擁有了我努力很久才得到的東西。
可兩年后的一天,蘇父突然對我們說:“我不想繼續待在這里了,如今我已經完成了母親的遺愿,我想回到我該去的地方。”
我們當時都愣住了,還沒從這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來,他就已經離開了。后來蘇母追了出去,卻根本找不到人,只能無助地蹲在地上哭泣。
我不明白父親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后來有一次,我偷聽到幾個和父親同輩的親戚在談論此事,都不禁唏噓不已。
原來父親年少時,曾有個同性戀人,名叫楚楓,是山中的獵戶,常年居于深山之中,為人正直善良,時常接濟父親和奶奶。那時家境貧寒,爺爺早逝,父親既要照顧奶奶,又要去幫地主干活掙錢,每日疲憊不堪。
楚楓知曉后,一有空閑便來父親家幫忙照顧奶奶,奶奶甚是歡喜,一見他便張羅著給他尋個相好,卻都被婉拒。漸漸地,兩人熟稔起來,萌生出別樣的情愫,而后互通心意,走到了一起。
這時,奶奶似乎有所察覺,對楚楓的到來愈發抵觸。后來,楚楓照顧她時,她總會故意說些風涼話,不時言語刺激,最后甚至故意掀翻楚楓為她做的飯菜,氣得楚楓拂袖而去。父親得知此事,先去哄好了楚楓,然后找到奶奶說:“娘,其實我和楚楓……”
奶奶一聽,立刻捂住胸口,佯裝疼痛,一邊說道:“哎喲,我最近怎么有些喘不過氣來。”
父親見狀,只得識趣地閉嘴。不久后,奶奶為父親張羅好了婚事,父親十分抵觸,可每次與奶奶談及此事,只要父親稍表露不愿,她都會裝出不舒服的樣子,說自己受不得驚嚇。
父親深愛著他的母親,如同每一個深愛著母親的孩子一般,他能忍受容忍母親的任何過錯。即便他清楚這是母親裝出來騙他的,他也擔心自己說出那些話會真的讓母親出現什么不好的癥狀。
這段時間,父親其實一直與他的戀人維持著聯系,但這份聯系直到一天徹底斷了。那一天,奶奶找到了父親直接攤牌:“娘也不騙你,你趕緊跟楚楓斷了,之后找個好姑娘,娘已經為你找好了,這好為咱家留個后。”
“可是娘,我和楚楓是真心的。”
奶奶氣急:“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好好好”說著,就見她從一旁的籮筐里拿走一把剪刀抵上脖子,雙眼含著淚,然后扯著嗓子大喊:“造孽啊!我蘇家要完啊!夫君,是我對不起啊!當初就該聽你的多生幾個,不然如今也不會淪落自此,被逼死,那么多個好姑娘你兒都看不上,你兒偏偏就看上了個帶把的。”
“我這一死,我哪有臉去見你啊……”
父親見狀急了就要去搶。奶奶當即吼道:“站住!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今天就死給你看!”說著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她手中的剪子又離脖子近了幾分。
父親確實不敢走過去了,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走過去不是,往后退也不是,最終停在原地,深怕母親一個不小心就要了自己的命。
奶奶見他不往前走了,便綻放出笑容:“兒啊,你聽我說,為娘是為你好,老黃家的閨女生的那叫一個俊,我已經和她說好親了,三月后你去娶她,記得要好生帶人家姑娘,來年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娘,我不……”父親話音未落,奶奶頓時露出了可怕的神情,將原本拿遠的剪刀又重新抵上了脖子,用警告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親兒子,父親見此,不得已只能改變原本要說的話,乖乖應了下來。
奶奶聽此頓時眉開眼笑就準備離開,但又突然轉過身一臉嚴肅的警告父親:“切勿再與那楚楓有來往,不然你知道的。”
父親點了點頭。這一應便是二十五年。
自那之后,他再也未去見楚楓,楚楓找過他幾回,但每次來都會見到他與一姑娘待在一起,多番打聽后得知他有了婚約,正是那姑娘,便以為自己被拋棄了。
三月后他與黃姑娘成了婚,而他的戀人則選擇在他大婚當日自我了解,投了湖。等尸體被發現并打撈上來就已經沒了人樣,最后還是被父母領去埋了,不知埋在了哪塊地。
父親得知此消息抑郁了好一陣,還因此恨上了自己的母親,除了很晚的時候,其余時間他基本都不會待在家里,除了干活外就待在山中的木屋。奶奶似乎察覺到了,每天都會憂心忡忡的坐在門口等到很晚,每當有人問起她都會在等自己的兒子。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進了父親耳中。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憤怒,畢竟那是他的母親,將他拉扯大的母親,他傷害了她,可他依舊無法原諒自己,更無法原諒逼迫自己離開楚楓而造成他死亡的母親,又愛又恨。
直到后來,奶奶在夜晚生病了。那時候太晚,沒有牛車可以坐,父親只能背著她徒步走到鎮上去看病,聽說奶奶就是在那一夜走得。
臨走前,她將父親叫到床邊叮囑道:“我走之后,你可一定要好好與媳婦過日子,給我們蘇家生個大胖小子,延續香火,也好讓我給你父親有個交代。”
“阿牛,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我,楚楓確實是個好孩子,娘也很喜歡他,如果他是個姑娘,為娘自然不會阻攔你們,娶了也就娶了。可是他是個男子。”說完,奶奶猛地咳嗽一聲帶出了血。
“如果娘知道他會做到如此地步,早知道就讓他……”奶奶閉了閉眼,沉默了片后方才到:“嫁進來。”
可是,現在說什么都來不及了,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父親靜靜的聽著,手緊緊握成拳頭,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么難聽的話,而是說:“娘,你就安心的去吧,我會照你說的。”
奶奶聽后笑著點了點頭,沒過多久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