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妤在一間黑暗的屋子里醒過來。她是被提雅的哭聲吵醒的。
小姑娘今年才十四,比她還小了三歲,遇到這樣的事情,等躲到了人后才敢偷偷的掉眼淚珠子,已經是很不錯了。
容妤蠻心疼她的。她輕輕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發,柔聲細語地和她說道“也許當初我們容家倒臺的時候你和許媽媽她們一道走,現在便不會淪落至這般境地了。有沒有后悔?”
容家在十幾年間生意越做越大,店鋪遍及東部各大區域,容氏的名號在沿海地區廣為流傳,上至八十老婦,下至六歲孩童,幾乎都在容氏開的鋪子里買過東西。早在幾年前便成為了泉州第一富商。也許是生意做的太大了,讓一路南下本該攻打陵銅的王熹棄陵銅而攻泉州。容妤清楚的記得,泉州被攻下的那一夜,思慮前瞻的父親命德叔帶著她和胞兄容誠出逃,同母親赴往王熹一手操辦的鴻門宴之前他讓德叔起誓一定舍命把兄妹二人送出泉州,今生不再回來。徳叔在容家呆了大半輩子,早就把容妤兄妹視若親子親女。也最終命亡于與暴徒的搏斗之中,未曾食言。
提雅聽到她輕柔的聲音,努力止住自己的眼淚“小娘子怎么可這樣想呢。娘子是從前府里對奴婢最好的人。奴婢就算是跟到了陰槽地府,也要和娘子一起做鬼。至少小娘子還有個伴,不至于孤泠泠的。”
容妤聽罷倒覺得有些好笑,可是到了這里卻是笑不出來“你也太過悲觀了些。莫說現在我們還好好活著呢,就算是死了,我們提雅這么可愛善良,也得是上天堂呀。”
小姑娘抿了抿嘴,眨著一雙水汪汪的淚眼“小娘子你真好,到了如今也還向從前一樣安慰奴婢。我們都不要死,奴婢還想好好陪著您,服侍小娘子,報小娘子的恩呢。”
“好好好,我們都好好活著。我們還要活著去找到我爹娘的尸骨,好生安葬了。”
叫生養了她十七年的阿爹阿娘暴尸野外,容氏扎根數代的泉州落入殲人之手。容妤有恨,她不甘。她立誓,若有朝一日能夠重回故土,她要將殲人驅逐,將散盡的家仆找回,重興容氏一族風光。
她亦知曉,生于斯,世俗對女子的束縛有多么的大。可她記得已過逝的祖母和她說過“人活著總要有一絲希望一點信念,不然的話,可能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
祖母的笑顏浮現在她的腦畔,容妤聽到自己在低喃“祖母,你信妤兒一次。妤兒就算是遇到了再接受不了的事,也會為了您,為了容家堅強地活下去。”
“妤兒及笄已經滿兩年了,是個大人了。”
……
主仆二人在黑暗的屋子內住了有五日之久,每日都有兩頓餐食從木門的孔洞中遞入以供溫飽。
屋舍陰暗,即使在白天也才能勉強辨清屋器物。容妤判斷,她們大概處于地下一隱蔽密室之中。
尋常兵卒怎會知曉雁門一帶有密室?且雁門位于北方,東有群山格擋潮濕空氣,土地貧乏,大多以沙石為主。在這般惡劣的環境之下,如若出現密室,容妤敢斷定,必是人造。
想來綁架她們的密室身份必定是不簡單。
這樣想著,果不其然,在第五天某個時刻,便從門外傳來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王老五,這兩個女子真當絕色?君侯如今正有意尋找幾位佳人討好河西侯。若你所言當真,此事辦成后必是大功一件。”
“你如今人也在這了,進去瞧瞧不就知道了。”王老五催促道。
兩人說話聲愈來愈近,倏地“恍當”一聲門鎖被人啟開。兩個糙臉大漢徑直走了進來。
一位是前幾天見過的王五,另一位瞧著面生的很。
在容妤打量著臉生大漢的同時,那大漢也在打量著她。
油膩無比的臉上兩只豆子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瞧著她。叫容妤十分不適,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幾乎要吐了出來,及時的咬住了嘴巴,強行把胃液咽了回去。
“嘖嘖嘖……果真水靈。待你在主上面前得了臉,可別忘了我這個兄弟啊。”
“自然。”王五不屑地回答道。“這次我們兄弟幾個也算是替主上干了一件大事,他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們回去。這漠北的風沙老子可是吃得夠夠的了。老子也想去揚州泉州那樣的富屬之地抱美嬌妻。”
“再等一段時間吧。主上說了北方一帶我們淮南人不好動手。許多不方便之處還需要你們來做,放心吧。主上自然不會忘了你們的好。”
王五抿了抿嘴,沒再說什么。
兩人看完也沒多停留,并肩走了出去。
提雅緊緊握住容妤的手,聲音微顫:“小娘子,我們這是要被送到哪里?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容妤看到小姑娘扯著她的裙角,坐在角落里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她,眼中滿是憂慮。
容妤輕輕拍了拍提雅的手背,安撫道:“別怕,提雅。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她的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堅定。“就算是為了已故的親人,也為了我們自己,知道了嗎。”
“好。小娘子,奴婢都聽您的。再怎么樣只要和您在一起,奴婢什么都不怕”提雅緊緊地握住容妤的手,小姑娘的眼中幌過一絲決然。
容妤安撫地揉了揉她的頭,雙手托腮,不知思慮著什么。
兩人坐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著未知的命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漫長,每一秒都無比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又是一陣開鎖的聲音打破了寂靜。門被推開,一道刺眼的陽光透了進來,晃得兩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你們兩個,起來,跟我走。”一個粗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人竟不是王五,是剛剛同他一起進來的生面男子。
主仆二人相視一眼,互相攙扶著默默地站了起來。
隨著那人走出暗室,坐上一輛樸素的馬車。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下了。趕車的生臉男子跳下馬車,喊她們岀來。
容妤主仆被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里似乎是一個營帳,周圍都皆是忙碌的士兵。或搬運糧草,或磨礪兵器,或策馬奔騰。營帳間,旗幟飄揚,獵獵作響。
不遠處的炊煙裊裊升起,鍋鏟碰撞之聲,伴隨著菜肴的香氣,飄散四溢。
“你們兩個,先在這里待著。”那人將她們帶到一處帳篷前,留下這句話后便轉身離去。
容妤和提雅對視一眼,心中具是疑惑。二人表面上雖波瀾不驚,心底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白日漸沉,天邊霞光如綺,金輝酒落,映照萬物生輝。隨著日影西斜,天邊漸漸泛起一抹深藍,星辰點點。其間不斷有人入帳,給她們梳頭添妝。
容妤容貌出眾,之前數程奔波,也只讓她增添了幾許疲態。這幾分疲態倒讓她看起來更加地柔美動人。
與容妤相比,一旁的提雅倒是顯得有些無鹽。她本身容貌俏麗。再加上多年的一等丫鬟的生活,基本上從未做過臟活累活。梳洗一番,倒也顯得玉軟花柔,清秀可人。
“這些人也都忒摳了些,連一口茶水也不肯給我們。”提雅不滿地和容妤腹誹。
正在給兩人換裝的女子突然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又過了幾刻鐘,先前進來的人退了出去,帳蓬內只剩下主仆二人。
容妤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便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夜色漸晚,營帳外的火光搖曳,映照在容妤與提雅的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兩人被精心梳洗打扮后,坐在帳篷的角落,氣氛異常沉重。
帳篷的簾子突然被掀開,一陣寒風夾雜著外面的塵土吹了進來。之前的那位生面男子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一位身著常服的中年男子,氣宇軒昂,顯然是位身份不凡的人物。
此人是如今軍中第二謀士——徐帆。他早年曾任魏靈的幕僚,如今軍中大大小小的事務基本都要經過他手。
“這便是王權給軍侯送的賀禮。”徐帆瞥了容妤和提雅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生面男子點了點頭,恭敬地道:“是,大人,主上月前得了侯夫人有孕的喜訊,便派人多方留意袞州一帶的良家女子。這不,我等剛尋到合適的人,立即通稟了主上,便送了過來。”
提雅恍悟,她的臉色蒼白,緊緊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徐帆走到兩人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后轉向生面男子道:“告訴王權,這兩個女子,軍侯都很滿意。”
生面男子領命而去,帳篷內只剩下容妤、提雅和徐帆。徐帆微微一笑,道:“兩位女郎不必驚慌,君侯乃人中龍鳳,能得他青睞,是你們的福氣。”
多日的壓抑讓容妤不想再抑制自己的情緒,她冷笑一聲,道:“福氣?若是去做妾,這福氣不要也罷。再說我們都還未曾見過君侯,你又怎知君侯的態度。如何斷言滿意?”
徐帆不以為忤,反而笑道:“女郎果然聰明。不過,君侯的喜好,可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揣測的。至于說滿意,不過搪塞一個答復罷了。”
接著他又微笑著說道:“君侯很快就會來了。做好準備吧。在下便不奉陪了。”說罷,掀起簾帳,走了出去。蓬外鐵騎聲聲,士兵們操練的聲音不經意地從掀簾的縫隙漏入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