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波漢對音與漢語音韻研究
- 馬君花 王博雅
- 5476字
- 2024-06-05 15:12:08
第三節 前人研究狀況綜述
一、《回回館雜字》《回回館譯語》的研究情況
清代藏書家錢曾(1629~1701)在其所撰《讀書敏求記》卷二《別志》中記載:“《華夷譯語》二卷。分類聚編,上則番書,中則漢譯,下則胡音。乃回回館新增者。內府抄錄,除此無別本,宜祕之?!痘鼗仞^課》三卷,諸番進貢駝馬、玉石、梭角,求討膝欄、織金段、茶、藥等件,皆寫番書表奏?;鼗仞^以中國字逐篇譯之,輯成三冊,藏之天府。不知何年流落人間,為予所得,存之以征同文之化?!边@是最早提到回回館雜字及來文的文字記錄。
目前知道最早研究《回回館雜字》的是一位法國學者,巴黎國民圖書館手稿部收藏的《回回館雜字》(系四夷館系列之永樂本)抄本上,有這位無名學者的拉丁字母注音:每一漢譯詞(字)的旁邊,均用拉丁字母注音,漢譯詞下方有拉丁文翻譯;波斯單詞的音譯漢字也分別用拉丁字母注音。據劉迎勝(2008:6~7)的推測,這位學者可能是伯希和提到過的法國傳教士錢德明(P.Jean Josephus Marie Amiot,1718~1793,又名王若瑟),其注音、釋義的時間大約應該在18世紀中后期[6]。
日本學者系統研究了《回回館雜字》《回回館譯語》,大致情況如下:津吉孝雄《關于回回館譯語》(1936)一文介紹了《回回館譯語》的情況,并對其中的一些波斯語詞匯進行了研究。田坂興道在1943至1951年之間,先后發表了《〈回回館譯語〉語釋》(1943)、《〈回回館譯語〉語釋補正》(1951)等論文,從語言學的角度對《回回館譯語》做了深入細致研究。其《〈回回館譯語〉語釋》(一)在石田干之助的研究基礎上,列出了乙種本的十種抄本和丙種本的九種抄本,然后詳細注釋了《回回館譯語》所收的波斯語詞語,并仔細地比較了每一個標音漢字所代表的實際語音。
本田實信于1963年發表了《論〈回回館譯語〉》,以德國杜賓根大學圖書館所藏明抄本(該本二戰結束后移藏柏林圖書館)、日本東洋文庫所藏明抄本、法國巴黎國民圖書館所藏清抄本、巴黎亞洲協會所藏清康熙年抄本、英國不列顛博物館所藏明刊本、日本內閣文庫所藏清抄本等6種海外圖書館藏本互校,盡力恢復了乙種本《回回館譯語》的面貌。他又以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所藏明抄本、日本阿波國文庫所藏抄本(此本已毀于火)、日本靜嘉堂文庫所藏抄本等互校,基本上恢復了《回回館譯語》最古老的會同館本的原貌。本田實信還將26篇來文逐一用拉丁文轉寫,成就卓著。本田的研究也有不足之處。劉迎勝指出:“一是未見到我國北圖(即今國家圖書館)所藏《回回館雜字》與《回回館譯語》,二是對《回回館雜字》中若干難點解決得不夠理想,三是未能對乙種本波斯文予以??保参磳υ~匯予以注釋,故此書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停留在懂波斯語的學者的圈子里,未引起廣大從事東西方文化交流史研究的學者以及語言學研究者的注意?!保▌⒂瓌?008:6~7)
劉迎勝從1984年開始注意并逐步圍繞北圖本《回回館雜字》與《回回館譯語》展開研究工作,先后發表論文《〈回回館雜字〉與〈回回館譯語〉》(1989~1990)、《明代中國官辦波斯語教學教材源流研究》(1991)、《〈回回館雜字〉與〈回回館譯語〉“天文門”至“時令門”校釋與研究》(1992)、《〈回回館雜字〉與〈回回館譯語〉“花木門”校釋》(1994)等。在此后十多年時間里,劉迎勝一直做版本、文獻、校釋、轉寫等方面的研究工作,其研究成果《〈回回館雜字〉與〈回回館譯語〉研究》于2008年出版。該書介紹了中國古代伊朗語文與波斯語文教學簡史、明代中期以前我國雙語字書(辭典)編寫簡史、《回回館雜字》《回回館譯語》研究史及其版本,等等。其“校釋”分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四夷館本《回回館譯語》之雜字的校釋。以明代永樂初年四夷館成立不久之后編寫的《回回館雜字》(國圖藏本)為工作底本,并以國圖藏本《回回館譯語》和他收集的四夷館本系統的其他本子???。劉迎勝沒有收集到的本子,以本田實信提供的資料為據。《〈回回館雜字〉與〈回回館譯語〉研究》的校釋體例包含有波斯原文、波斯文的拉丁文轉寫、漢譯詞、音譯漢字、校釋內容;并附有巴黎本《回回館雜字》圖片。
第二部分是四夷館本《回回館譯語》之續增雜字的校釋。以柏林國立圖書館“夏德藏品”中的《回回館譯語》為研究底本,這個版本的《回回館雜字》含有續增部分。在原文的體例中加入了拉丁轉寫與校釋內容。
第三部分是會同館本《回回館譯語》的校釋,所據底本是國家圖書館善本部所藏之清初袁氏貞節堂抄本《華夷譯語》之《回回譯語》(書中稱之為“袁氏本”),校以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所藏明抄本、阿波國文庫本及本田實信提供的其他版本的資料。原文無波斯文,校釋未注出拉丁轉寫,只有校釋內容。
胡振華(2005:1~16)指出《華夷譯語》有甲、乙、丙三種版本,其中《回回館譯語》的版本有乙種本和丙種本之分。乙種本是明永樂五年(1407)四夷館設立后至萬歷七年(1579)間所編,有10種不同的版本;丙種本指明末茅瑞征收藏的波漢分類詞匯集,有6種不同的版本。文章介紹了每種版本的收藏情況及《回回館雜字》的收詞情況、抄定格式,指出丙種本《回回館雜字》不是乙種本《回回館雜字》的簡化本或抄寫本,而是自成系統的另一種《回回館譯語》。文章還介紹了不同版本《回回館譯語》收錄來文的情況,并指出來文的波斯語翻譯語言生硬,許多句子的翻譯不是按照波斯語法而是按照漢語的語法在翻譯,由此指出當時翻譯者的波斯文水平不高。
此外,國內外其他學者關于《回回館雜字》《回回館譯語》的研究情況大略如下:日本學者更科慎一《論四夷館〈華夷譯語〉音譯漢字漢語音系》(2018)介紹了親見的《華夷譯語》乙種本系列的文本,補充了天一閣博物館藏明抄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明抄本,分析了乙種本與其他《華夷譯語》之間的關系,并選擇四夷館系列《譯語》中除去《西天館譯語》以外的九種《譯語》,整理出了音譯漢字和民族語言之間語音對應關系,闡述了四夷館《華夷譯語》音譯漢字音系的幾個特點,如疑母消失、[-m]與[-n]已經合流;并指出暹羅館譯語有些不同,用《華夷譯語》對音材料不能解決知莊章三組聲母是否合流。成耀帥《〈回回館雜字〉波漢對音與明代漢語語音研究》(2018)通過考察音譯漢字與波斯文的對應關系,初步考察了知莊章三組聲母合流與否的問題、見曉組及精組腭化的問題、日母字的對音問題以及入聲韻字、陽聲韻字的對音等問題。
二、反映元代漢語語音的波斯拼音的研究情況
除了以上波漢對音研究成果外,還有如下兩項材料的研究情況需要介紹,即波斯伊利汗王朝政治家、史學家拉施特編撰的《關于中國科學技術的伊利汗珍寶之書》之《脈訣》(成書不晚于1313年)和《史集》[7]。
(一)《脈訣》的研究情況
波斯文《脈訣》是一本以歌訣形式寫成的中醫脈學著作,又名《王叔和脈訣》,相傳是西晉時期醫學家王叔和(265~316)所著[8],被翻譯成波斯文出版,共有519頁。該書的譯音非常準確,因此可以據此為當時的漢語語音做出有價值的結論。前蘇聯學者龍果夫根據拉施特《脈訣》的波斯譯音,撰成了《古官話的波斯譯音》(龍果夫1931/2014:276~292)。日本學者遠藤光曉1997年就《脈訣》約5000個音譯字作了全盤研究,發表了《王叔和〈脈訣〉ぺルシセ語訳に反映した14世紀初中國音》,文章總結了該項語音材料所反映的元代漢語聲韻調的特點,其研究結論又見于遠藤光曉《元代音研究——〈脈訣〉ぺルシセ語訳による》(2016)一書。略述如下:
聲母有21個(含零聲母):
p p‘ m f v
t t‘ n l
ts ts‘ s
? ?‘ ? ?
k k‘ ? x?。╟?)
?
其特點是:濁音清化,微母獨立,疑影喻合流,知莊章合流,止攝章組聲母音值為t?、t?‘、?,曉匣母字音分直音x和拗音c?(遠藤光曉2016:82)。
韻母方面,舒聲韻母有44個(2016:156~161),詳見下表。
表1-1 《脈訣》波斯譯音所反映的元代漢語舒聲韻母表

入聲韻母有22個(yet/yel/yelt/yetl算1個。遠藤光曉2016:163),詳見下表。
表1-2 《脈訣》波斯譯音所反映的元代漢語入聲韻母表

聲調方面,舒聲韻有陰陽上去四個調,入聲韻有陰陽兩個調,入聲字有變入陽平、上聲、去聲的情況存在(2016:136)。
另外,時光《〈伊利汗中國科技珍寶書〉校注》(2016),上篇是《〈伊利汗中國科技珍寶書〉研究》,下篇是《〈伊利汗中國科技珍寶書〉校注》,作者用拉丁字母轉寫了波斯文譯寫的中國醫學術語。借助宋元時期漢文醫學著作《脈訣》的波漢對音資料,我們可以了解到宋元時期漢語的大致語音面貌。日本學者遠藤光曉在這方面已經做出了重要貢獻。
龍果夫《古官話的波斯譯音》(1931/2014:277~278)指出,波斯譯音所記錄的漢語方言屬于其所謂的B類官話。除了已經從漢語專有名詞的域外譯音中得知的事實,如保留-m韻尾,中古濁聲母清化根據聲調決定送氣與否之外,波斯譯音能為漢語歷史提供以下信息:1.χ(<χ?)在?、u?前腭化,在同條件下k和k’不變。2.中古的?變為?。3.“二”一類字的發音是z??。4.中古的軟音s?(<s?,z?)尚未完全變為硬音。5. u?出現在輔音s?,z?,c?和?’后,尤其是在“踈”字中,其中古是s?i?wo。6.在輔音s?,z?,c?和?’后,如果是古入聲,是i;是其他聲調,則是?。
龍果夫的研究顯示這一時期(14世紀初年)譯音的主要特點:1.出現了原來波斯(阿拉伯)文中所沒有的新字母。2.用?譯寫漢語中的u?。3.用舌根化(emphatic)s字母譯寫漢語的s?。4.用字母z?譯寫漢語聲母z?,也用來譯寫在s?,c?,?’,z?后的漢語元音?。
龍果夫的研究是根據前蘇聯東方學家巴托爾德(V. V. Barthold,1869~1930)拍攝的12張取樣性的照片,他的研究難免有所局限。
(二)《史集·中國史》的研究
拉施特主編的《史集》內容包括了《蒙古史》《世界史》《世界地志》三部分?,F存的《史集》波斯抄本只含前兩部分,其第三部分沒有流傳下來(余大鈞1983)。關于《史集·中國史》,德國漢學家傅海波(Herbert Franke)在1951年發表了《從漢學角度對拉施特中國史的幾點述評》,奧地利伊朗學家卡爾·楊(Karl Jahn)在1971年刊布了拉施特《史集·中國史》德譯本及波斯文、阿拉伯文抄本影印件。
劉迎勝在《絲路文化·海上卷》(1995/2015:478~481)首次介紹了《史集·中國史》,王一丹《波斯拉施特〈史集·中國史〉研究與文本翻譯》,其書包含兩部分內容:《史集·中國史》研究、《史集·中國史》文本翻譯。劉迎勝《小兒錦研究》(一)“波斯文字母拼寫漢語的問題”刊布了《史集·中國史》部分專有名詞的波斯文拼寫形式及其轉寫。李瑞在王一丹書中刊布的拉丁轉寫的基礎上,撰寫了碩士學位論文《〈史集·中國史〉專有名詞對音研究》,研究了《中國史》430多個中國歷史專有名詞(包括帝王名、朝代名、歷史地名、歷史人名等等),從中探討了元代漢語知莊章三組聲母的演變、疑母的演變,并研究了入聲韻字及[-m -?]尾字的對音特點。
上文述及的《脈訣》《中國史》是研究波斯字母漢語拼音的域外資料,所關涉的是元代漢語音韻問題。元末明初出現的《回回藥方》是一部波斯文書[9]?!痘鼗厮幏健返乃幟退幏街杏胁簧偈怯脻h字音譯的波斯語,宋峴(2000)、蔣冀騁(2013)對此有系列研究,其研究方法及結論值得我們借鑒。
三、反映現代漢語方音的小兒錦拼音的研究情況
劉迎勝《小兒錦研究》之(二)(三),匯集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以前民間阿拉伯字母漢語拼音詞匯,并作了???、釋義、轉寫等工作。我們在此基礎上,研究了阿拉伯字母的漢語拼音方式、特點以及其所反映的方音問題等。阿·伊布拉黑麥《回族“消經”文字體系研究》(1997)、韓中義《小經文獻與語言學相關問題初探》(2007)、《民間文獻〈中阿雙解字典〉研究》(2015)等研究也涉及小兒錦拼音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