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波漢對音與漢語音韻研究
- 馬君花 王博雅
- 7452字
- 2024-06-05 15:12:07
第二節 理論依據
一、研究背景
明代前期,朝廷設立四夷館,各館編纂《譯語》,錄寫漢語與周邊地區民族語言的詞匯,便于學習與交流。這種民族語言與漢語的詞匯對照手冊,是明代官方編纂的雙語詞典,也是研究漢語音韻學的資料。
據日本學者竹越孝、遠藤光曉《元明漢語文獻目錄》(2016)統計,明代韻書大約有31種,韻圖大約有11種,音韻著作約有7種。明代還出現了《葡漢辭典》(1585)、《西字奇跡》(1605)、《西儒耳目資》(1626)等用拉丁字母、羅馬字母記錄漢語官話音的工具書。這些語音材料所反映的明代語音特點并不完全一致,甚至相互矛盾。這些情況反映出明代官話語音的復雜性。
永樂本《回回館雜字》波漢對音是我們研究的主要對象。這部波漢雙語詞典有明確的成書時代和成書背景。我們依據書目文獻出版社影印刊行的《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之《回回館雜字》,在劉迎勝(2008)校釋與轉寫的基礎上,研究了明代初年漢語語音的特點。
二、對音法的運用及其研究成果
對音又叫“譯音”,是用A種語言的文字記錄B種語言語音的一種工作。對音的雙方,被記錄的語言是源語言,用來記錄的語言是目的語(尉遲治平2002)。對音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對音是指以漢語對譯非漢語的語言,或以非漢語的語言對譯漢語;狹義的對音是指用漢語對譯非漢語的語言。我們的研究屬于廣義的對音研究,既研究用漢字音譯波斯語的材料,又研究用波斯字母或阿拉伯字母拼寫的漢字音的材料。
音譯之法的使用由來已久。東晉時鳩摩羅什主持的佛經翻譯就大量使用了音譯法。他用語音相同或相近的漢字轉寫梵文詞語,創立了漢譯佛經專有名詞的方法。唐代,玄奘針對梵文佛經名詞的翻譯,提出了“五不翻”原則[4]。漢譯佛經里,梵文的很多名詞和咒語往往采取音譯之法。利用梵漢對音材料研究漢語古音,已經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劉廣和、儲泰松、張福平2017)。
自古以來,漢民族就和其他民族有著直接或間接的接觸與交往,這些接觸或交往常常會在各自的語言里留下痕跡,例如兩種語言相互翻譯時所形成的對音和相互借用而形成的借詞。一般而言,用于譯音的漢字不再分析其意義,只保留其語音形式和書寫形式,因此音譯外來詞的幾個漢字只可連在一起表音,不可分析其意義。
漢字本身并不能直接表示從古至今語音的變化。但如果用漢字音譯的源語言所使用的文字是拼音文字,則可以利用這些拼音文字來推測和構擬漢字的古音。這種方法就是對音擬測法,簡稱“對音法”。對音法又叫做“譯音對勘法、對音還原法”等。從有明確時代標記的對音材料出發,可以探求某個具體時期漢語語音的大致特征。當然,利用對音資料也可以研究中國古代少數民族語言[5]。
運用對音法研究漢語音韻已經取得了顯著的成果。運用對音法研究漢字古音肇始于19世紀英國漢學家艾約瑟(Joseph Edkins)《漢字研究導論》(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1876)。真正把對音法作為漢語音韻研究的一種方法提出來的是俄籍學者鋼和泰(Alexander von Stael-Holstein,1877~1937)。對音研究標志性文章有鋼和泰《音譯梵書和中國古音》(The Phonetic Transcription of Sanskrit Works and Ancient Chinese Pronunciation,1923)、汪榮寶《歌戈魚虞模古讀考》(1923)。鋼和泰《音譯梵書和中國古音》首次明確指出,研究中國古音,除了各地方音,還可以利用“中國字在外國文里的譯音與外國字在中國文里的譯音”,“梵咒的音讀因為有宗教的性質,故在中國古音學上的價值比一切非宗教的譯音格外重要”。在這種觀點的影響下,用梵漢對音、日譯吳音、日譯漢音等材料研究漢語音韻的,首推汪榮寶《歌戈魚虞模古讀考》。從19世紀20年代開始,對音法被廣泛地應用到各個歷史階段的漢語研究當中,前人在開辟新的研究方法的同時,探索出了一條科學的構擬古音的方法。
從對音資料的性質看,對音資料有三種類型:一是漢語與非漢語的對音,二是域外譯音,三是使用拼音文字書寫漢語的資料。
從漢代開始,漢語與非漢語的對音資料有以下諸種:梵漢對音、藏漢對音、西夏漢對音、蒙漢對音、波漢對音、滿漢對音、阿漢對音、于闐漢對音、吐火羅漢對音、回鶻漢對音、契丹漢對音、朝漢對音、日漢對音、琉球漢對音、比(比利時)漢對音、意漢對音、法漢對音、泰漢對音、緬漢對音等等。
域外譯音指境外非漢語民族借用漢字及其讀音所形成的一種讀音系統,主要有三種,即:日本漢字音(Sino Japanese)、朝鮮漢字音(Sino Korean)、越南漢字音(Sino Vietnamese)。借助這些域外譯音材料,可以考訂該民族借入漢字的相應歷史時期的漢語語音系統,從而整理出漢語語音發展的大致脈絡。1443年朝鮮文字——訓民正音創制。訓民正音是拼音文字,朝鮮人用這種文字翻譯、注解了大量中國典籍。這些材料都是漢語拼音材料,特定時代的漢語拼音能夠顯示特定時代的漢語語音面貌。
使用拼音文字書寫漢語,是指特定歷史時期曾經出現的用拼音文字記錄漢語的輔助性書寫工作。這些用拼音文字寫成的文獻資料因其出現的時代明確、資料明晰,從而可以用來考證其時代漢語語音情況。明末來華的傳教士為了學習漢語,用拉丁字母、羅馬字母拼寫漢語,由此發展出了一整套漢字注音方案。最早進行這種注音工作的是羅堅明(Michel Ruggieri,1543~1607)和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二人早在來華之前就已經編寫了《葡漢辭典》(1585),該書所反映出來的語音特點與南京話相一致(楊福綿1995)。利瑪竇1605年寫成《西字奇跡》,他用羅馬字母有系統地給漢語注音。羅常培《耶穌會士在音韻學上的貢獻》指出,《西字奇跡》使用了26個字父(聲母)、44個字母(韻母)、5個聲調符號來拼寫漢字音(羅常培1930/2004:254~257)。法國耶穌會士金尼閣(Nicolas Trigault,1577~1629)出版了最早的有完備注音字母的漢語字典《西儒耳目資》(1626),用拉丁字母為漢語注音,標出字父20個、字母50個、聲調符號5個(羅常培1930/2004:260~263)。1867年,英國使館秘書威妥瑪(1818~1895)出版了北京音官話課本《語言自邇集》,其中的“威妥瑪式”拼音逐漸成為《漢語拼音方案》之前西方人音譯中國人名、地名和事物名的通用符號。
自唐代以來,中國與中西亞地區文化交流逐漸加深,開始出現了以波斯字母、阿拉伯字母拼寫漢字音的材料。在域外文獻典籍中,用波斯字母拼寫漢語詞匯尤其是專有名詞的材料頻頻出現。這些材料基本上都是漢語拼音材料(也有一些漢語借詞,如“茶、羅~衣”等)。借助特定時代的漢語拼音能夠考訂特定時代的漢語語音面貌。
三、波漢對音研究的理論基礎
沈鐘偉在龍果夫(Alexandr Dragunov,1900~1955)《古官話的波斯譯音》(A Persian Transcription of Ancient Chinese,1931/2014:276~292)中譯本“譯者前言”中指出:“波斯譯音材料的性質與同時代的《中原音韻》和《蒙古字韻》相當不同。”又:“與韻書字音不同,波斯譯音則不受漢語傳統音韻學影響,而是根據當時個人語言譯音,這樣的材料是對當時活語言的真實描寫,直接體現當時的口語實際。這樣的音韻材料可以讓我們從一個不同的角度認識元代的語音,因此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元代波漢對音材料的性質不同于傳統韻書或韻圖,其所反映的是當時活語言的口語音。而明初四夷館《回回館雜字》基于實際的交際需要而編寫,對音漢字所反映的語音也是當時的實際語音。
波斯譯音材料的性質與《中原音韻》《蒙古字韻》相當不同。《中原音韻》根據當時北方語音編制,大體反映時音;漢字只能記錄音類,無法直接描寫音值。《蒙古字韻》采用表音性質的八思巴文字,不但有音類記錄,也有音值描寫。八思巴字必須按照口語做出音值描寫,但是受到漢語傳統韻書、韻圖按照音類排列的影響,八思巴字拼寫所體現出的漢字的音值就顯得過于系統化。波斯譯音則不受漢語傳統音韻學影響,它是根據當時人的語音來譯音的。這樣的材料是對活語言的真實描寫,直接體現當時的實際口語音;這樣的譯音材料可以讓我們從一個不同的角度認識元代漢語語音,因此其有不可替代的學術價值。
(一)波漢對音的種類及其性質
波漢對音資料有三種:一是用漢字音譯波斯詞語的資料,二是用波斯字母拼寫漢語專有詞語的資料,三是用阿拉伯字母或波斯字母拼寫漢語西北方言詞語的資料。本研究所運用的材料有以下三類:
1.波斯詞語的漢字譯音
漢字音譯波斯詞語的材料,以明代四夷館及會同館所編的《回回館譯語》的雜字為典型代表。例如永樂本《回回館雜字》“天文門”所收的波斯詞語及其音譯形式:,天,阿思馬恩;
,日,阿夫他卜;
,月,媽黑;
,星,洗他勒;
,云,阿卜兒。
又如:元代、明代漢語典籍中往往有納速拉丁、撒馬爾罕、布哈剌(不花剌)等用漢字音譯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胡振華、胡軍整理編纂的明代會同館《回回館譯語》(2005)中收錄的26篇來文中,多有對譯其他民族語言的漢字譯音,茲舉例如下:速壇阿黑麻[王](sult?a?n ah?mad);撒馬兒罕使臣阿力(samarqand???lc???‘al??);白勒黑地面速壇宰蠻王(diya?r balχ sult?a?n zama?n va?n);敵米石地面火只罕東(diya?r dimis?q χwa?jah hamdu?n);阿魯馬骨(ar‘u?ma?q)。
這類用漢字音譯波斯詞語的材料,集中而明確地反映了明代初年漢語的口語音的面貌。
2.波斯文記錄的漢語專有詞語
這方面的材料例如:(1)波斯伊利汗王朝政治家、史學家拉施特(Rashīd al-Dīn Fazl Allāh Ibn Abū al-Khayr Ibn‘Alī hamadānī,1247~1318)《史集》第二部分“世界史”中的“中國史”,用波斯拼音拼寫了很多中國古代專有名詞,包括帝王名、朝代名、諸侯國名、地名等等。(2)拉施特編纂的《關于中國科學技術的伊利汗珍寶之書》(Tanksūqnāma-i īl-khān dar Funūn-i‘ Ulūm-i khatāyī)所包含的中醫著作《脈訣》中用波斯拼音拼寫了很多中醫術語。(3)波斯史學家志費尼(‘Alā al-Dīn‘Atā Malik Ju?vaynī,1226~1283)《世界征服者史》(Tārīkh-I Jahān-gushā)中的漢語地名、蒙古人名與地名,這些專名都可與《元史》中的專有名詞相對應。
其他拼音材料如明代永樂五年《噶瑪巴為明太祖薦福圖》中以波斯字母拼寫的漢語詞語有“大明、靈谷寺、永樂、孝陵”等,也有進入漢語詞匯系統的佛教詞語如“舍利、羅漢、如來”等。見于胡振華、胡軍(2005)所收來文中有漢語詞如“大明皇帝”(da?imi?n χa?n)、“王”(va?n)、“都督”(du?du?)、“僉事”(siya?m s???)、“肅州”(su?ji?u?)、“羅(~緞)”(la?y)、“茶葉”(c?a? yah)等。
我們所做的對音研究是廣義對音研究。從這個角度講,這些以波斯字母拼音形式記錄的漢字詞也是波漢對音材料。中古波斯文獻中有關中國的專門名詞,隨著歷史文獻語言學及東西方文化交流史研究的深入,將會有更多更豐富的材料被發掘出來,這將為漢語音韻學研究提供更有力的域外史料。
3.阿拉伯字母的漢語拼音
在我國境內,曾出現過以阿拉伯字母或波斯字母拼寫漢字詞的現象,例如民間曾經使用、現在幾乎已經絕跡了的小兒錦漢語拼音詞典。劉迎勝根據這種民間漢語拼音字典匯編而成的《小兒錦研究》之第二冊、第三冊,對所收詞語進行了拉丁字母轉寫、詞語釋義、校勘等工作。學界通常把這種采用阿拉伯字母、波斯字母以及幾個自造字母拼寫漢字音的拼音文字稱為“小兒錦”。小兒錦拼寫的漢字音,反映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以前我國西北地區漢語方言的語音面貌。
(二)研究波漢對音應注意的幾個問題
1.正確掌握漢語和波斯語兩種語言之間語音系統的差異
不同語言系統各有自己的一套音素,即使是相同音素在不同語言的語音系統中也會受不同組合規則支配而有不同的變異,因而在兩種語言中很難找到絕對相同的音。以《中原音韻》為例,漢語的聲母有21個(含零聲母),韻部有19個,韻母46個(楊耐思1981:24/44),聲調有平上去入四類(《中原音韻》有入聲,陸志韋、楊耐思、李新魁、鄭張尚芳等持此觀點)。而波斯語輔音音素有22個(其中清輔音14個,濁輔音8個),元音音素有8個,沒有聲調,單詞重音區別意義。從漢語聲母和韻母分析出來的音素數量與波斯語的輔音和元音的音素數量是不一致的。用漢字音譯波斯語音時,并不能保證漢字音與波斯語音能夠完全對應得上。對音精確與否,要先考察兩種語言輔音的發音部位和發音方法是否相同、送氣音與不送氣音是否對立、清音與濁音是否對立等情況;同時也要考察其元音系統的特點。漢語沒有波斯語的小舌音、顫舌音,對音時就不得不采用近似的見母字、溪母字來對譯小舌音[q],不得不采用近似的來母字對譯顫舌音[r]。漢語聲母有送氣與不送氣的對立,波斯語、阿拉伯語的輔音沒有此項對立,用波斯字母、阿拉伯字母拼寫漢語時,常常[p/p‘]、[t/t‘]、[k/k‘]、[ts/?‘]、[t?/t?‘]不分。近代漢語北方話沒有全濁塞音、塞擦音,而波斯語有豐富的全濁輔音,撰作者往往用近似的全濁音字母對應漢語的清音聲母。又,《中原音韻》的主要元音有[a i u o ? ? e ?] 8個,有46個韻母。而波斯語的主要元音只有3個,在添加發音符號的情況下,能夠拼出的元音有[a i u a? i u? ow ey] 8個,能夠拼出的鼻音有[an in un a?n i?n u?n] 6個。了解了波漢兩種語言的語音特點,才能夠厘清所謂“近似的音”的近似程度究竟如何。
2.注意分析兩種語言語音對譯的方法
明代火源潔、馬沙亦黑《華夷譯語》(1382)之《凡例》云:“用漢字譯寫胡語,其中間有有聲無字者,今特借聲音相近字樣,立例于后。讀者依例求之,則無不諧矣。”可見當時翻譯人員就很清楚,用漢字音譯非漢語的語音并不能完全確切對音,而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借讀音相近的漢字來記音。
漢語屬于漢藏語系,波斯語屬于印歐語系伊朗語族。由于兩種語言輔音的發音部位、發音方法不同,主要元音的發音部位不完全相同,元音數量不同,元音組合的數量不同,元音與輔音組合的數量不同,所以用漢字音對譯波斯音以及用波斯字母拼寫漢語,這一過程中就存在許多問題。因此,研究波漢對音時,一定要考察撰作人的對音方法。
(1)在發音部位、發音方法一致的情況下,波斯語有此音,漢語也有這個音,則對音準確而嚴格。(2)波斯語有此音,而漢語無此音,對音時則采取漢語中發音部位、發音方法相近的音來替代,并設法加上標識,以明確標示此音不能按漢語固有的音來發出。(3)由于兩種語言語音系統有差異,在用波斯字母拼寫漢字音時,不免會丟失一些語音信息,造成一些誤差,如漢語的[-? -m]韻尾就存在被省略或被替代的現象。(4)漢語的某些音(如中古的日母及其在近代、現代發生變化后的音)在有些民族語言里沒有,他們也會采取相似、相近替代的辦法。這種強人就我、音近替代的現象,給對音分析帶來困難。永樂本《回回館雜字》波漢對音中就存在著這樣的問題。如波斯語沒有后鼻音韻母,而對音漢字卻使用了[-?]尾字;漢語的[-?]尾字,在波斯語里或者用[n]拼寫,或者同時用[n g]或[n k]兩種音素拼寫。小兒錦在拼寫后鼻音的漢字時,或者用阿拉伯字母[n]作韻尾,或者用
[gh]作韻尾。
3.注意對音資料的性質
擬測古音時需要注意幾個問題,例如:資料時代確切與否,底本來源問題,譯音人對于兩種語言語音的掌握程度如何,發音人的方音問題,有無新譯與舊譯的糾紛等,這些問題都需要特別關注,每一種對音資料都會針對這些問題作專門的說明與討論。季羨林《浮屠與佛》《論梵文t?、d?的音譯》(1948)指出:早期漢語的“佛”并不是譯自梵文的buddha,而是譯自吐火羅文的bud;漢譯佛經的一批來母字也不是譯自梵文的t?、d?,而是譯自巴利文的l?,所以當前人們用梵文來研究漢唐之間的漢語音韻,實際上是錯的。這個觀點提醒我們在研究對音資料時要注意甄別原文本語言的性質。只有確定了源語言,才可以開展研究工作。同時,中國古代的方言相當復雜,對音資料所反映的時代、撰者成長或長期生活的地域及其所操方音,這些因素都是要加以考量的。
因此,在利用對音材料研究漢語音韻問題時,必須要注意到以下問題:第一,對音有時只取近似值;第二,必須確定源語言的性質、對譯的年代;第三,明確知曉兩種語言語音系統的不同之處;第四,譯音人所處的時代、生長地域、方音背景及其教育背景;第五,對音材料標音的優劣。這些問題關系到古音研究的結論正確與否,所以必須要搞清楚。
對于如何判斷對音材料標音的優劣,聶鴻音《番漢對音簡論》(1992)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從對音材料的編纂目的來看,專供學習語言的材料優于一般性的音譯。”“從對音方向上看,雙向對音的材料優于單向對音。”“從原語和譯語的聲韻類數目來看,譯語聲韻類多的材料優于聲韻類少的。”
專為語言學習而編纂的對音材料,如《番漢合時掌中珠》《蒙古字韻》以及各種《華夷譯語》,其目的是讓學習者能從字面上理解源語言的發音特征,因而在選擇對音用的漢字時總要反復斟酌,以保證兩種語言的音位能夠準確對應;為此編纂者有時不得不使用冷僻字,或者創造性地在現有漢字的基礎上添加一些符號如“口、舌”等組成新的字,或者在現有漢字上邊的位置加一個小一點的字,以此來標明源語言的特殊發音。明代火源潔、馬沙亦黑《華夷譯語》之《凡例》云:
用漢字譯寫胡語,其中間有有聲無字者,今特借聲音相近字樣,立例于后。讀者依例求之,則無不諧矣。
字傍小注“中”字者,乃喉內音也。如中合、中忽之類。
字傍小注“舌”字者,乃舌頭音也,必彈舌讀之。如舌兒、舌里、舌剌、舌魯、舌侖之類。
字傍小注“丁”字者,頂舌音也,以舌尖頂上齶讀之。如丁溫、丁兀、丁豁、丁斡之類。
字下小注“勒”字者,亦與頂舌同。如“冰”呼“莫勒孫”之類。
字下小注“黑”字、“惕”字、“克”字者,皆急讀帶過音也,不用讀出。
字下小注“卜”字、“必”字者,皆急讀合口音也,亦不用讀出。
甲種本《華夷譯語》中這些標識蒙古語音的辦法,在后來的對音工作中繼續沿用。不同的是,《華夷譯語》的字傍小注字變成了新造字的一個偏旁,例如清光緒年間成都刊行的《擇要注解雜學》(1888)中,使用一些加“口”旁、加“舌”旁的自造漢字來對譯阿語的音:用加“舌”字旁的“、
、
、
”等字表示顫舌音,用加“口”旁的“??、
、
、??”字表示頂音。用這種方法所造的字在《龍龕手鏡》《康熙字典》中大都有收錄。與漢字的偏旁表意或表音功能不同的是,這些新造字的偏旁,表示的是發音部位或發音方法。
4.注意撰作者的發音習慣
從客觀上講,譯音人的發音習慣不同,所用來譯音的漢字和對音方法也會有所不同。同樣,方音不同的人,用漢字音譯波斯單詞時所選用的漢字也不盡相同。例如:天,四夷館本《回回館雜字》對音漢字作“阿思馬恩”,會同館本《回回館雜字》作“阿思忙”;冬,四夷館本對音漢字作“即米思他恩”,會同館本作“即米思湯”;僕,四夷館本對音漢字作“五剌恩”,會同館本作“五良”;“賢”四夷館本對音漢字是“黑期尹”,而在其他版本里,該詞有被稱作“哈欽”和“阿奇木”的情況,等等。同理,用波斯字母給漢字注音時,波斯學者漢語水平的高低,或其所選用的發音人(口譯者)的發音與撰作者(筆受者)的聽覺感受是否一致,都會影響他對拼音字母的選擇。簡言之,方言不同的人的波漢譯音、波斯學者的漢語水平或對漢語語音的聽辨能力,都是影響波漢對音的直接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