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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陰謀

元興十二年,驚蟄。

程明安眼神晦暗地看著桌上的兩張帖子,幾日前意外收到了李樂嫣的邀約,說想在永安寺一見,有要事相告。

過去李樂嫣一向將明安視為競爭對手,兩人相處并不愉快,后來明安與大司馬府解除婚約,她就嫁給了周濟堂,二人更是無話可說。

如今忽然提出見面,實在莫名其妙。

明安心中思量一番,十分懷疑這是周家想要對自己下手,又忌憚程家的姻親,不愿在府中動手,所以想用帖子將自己引出程家。

明安讓程管家回復來人,就說自己偶感風寒,在家休養,不宜出門。

可是沒過幾天就又收到了第二張,明安心中狐疑,若真是周家有所謀劃,那也太急迫了些,不怕會適得其反么?

明安手指輕點著帖子,好一會才開口:“你剛才說,這次是她的貼身侍女送來的?”

綠柳在旁答道:“是,奴婢以前見過那人,叫阿月,確實是隨侍在周家二少夫人身邊的,她說想要過來請個安。”

明安的眼神沒有從帖子上移開,只淡淡道:“帶她過來吧。”

阿月向明安請了安,沒等明安問話,就徑自開口說道:“四小姐,我家少夫人,確實有事相告,只是不便登門,才想請四小姐在永安寺相見的。還請四小姐看在過去女學同窗的情分上,能夠通融。”

明安淡淡一笑:“我竟不知,什么時候和她有了可以通融的情分?”

阿月楚楚可憐,急切道:“誠然我家小姐當你是對手,但是她也是十分看重你的,建康城中多少貴女,能讓她心服口服的只有你一人。她看你如今的樣子,難免物傷其類,與其說是有事相告,不如說是有事相求,四小姐心地善良又聰慧過人,定然會愿意伸出援手吧。”

明安臉上笑意淡去:“二少夫人的婆家是朝中一品大員,娘家雖然勢弱,僅是五品,那也是相對大司馬府而言,可無論哪一個都是如今的程家不可相比的,我實在想不到能幫她什么?”

阿月語氣誠懇:“四小姐不必自謙,你的才能連周大人都是贊不絕口的,以你的才智,我家少夫人的難題定當可以妥善解決。”

明安眸子一暗,輕笑出聲:“那你說說是什么事情?”

“少夫人說要當面相告,此事機密,不能透漏給太多人知道,所以連我也不曾告知。”

“家中事多,我無法走開,回去告訴你家少夫人,不要妄自菲薄,靜下心來多想想,沒準她自己就可以解決了。”明安端起了桌邊的茶盞,輕抿一口,送客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阿月氣絕,都已經將明安捧得那么高了,可她依然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無功而返。

韓晏聽說后卻有些擔心:“小姐,周家人的行為著實詭異,怕是有什么陰謀?”

明安想了想:“周家自然不會放過我,但這件事,我倒覺得不像是周家所為,太急切太突兀了。”

韓晏也百思不得其解:“小姐不必理會她就是,管她想什么招。”

程管家聽說又是李樂嫣,也很驚奇,想到自己最近收到的消息,趕忙告知了明安。

李樂嫣的父親李昌義,與當日首告將軍、如今在越州執掌兵權的李德竟然是未出五服的同宗親戚。

因著大小姐的緣故,程管家按照明安的吩咐,一直派人盯著李德的弟弟,安嬪的父親,住在建康城中的李茂。

年前,李茂派人往老家送年禮時,其中有一份十分貴重,仔細一查,收禮的那家竟然是李昌義的祖父母。再一打聽,才知道他們居然是族親,而且長輩之間的關系還很融洽。

可是李茂和李昌義同在建康,卻一直沒有任何來往。程管家平日負責收集朝中官員信息,竟然從未發現過兩家有舊,可想而知,瞞得有多深。若是正常親屬,何須隱瞞,欲蓋彌彰,其中定有貓膩。

明安道:“你的意思是說,李樂嫣嫁入周家的事情不簡單?”

“正是,雖說李樂嫣在京中有才名,但是出身太低,名聲這東西,對于周家來說并無太多作用。將軍的勢力基本是被李德和周家瓜分的,一旦暴露李樂嫣與李德的關系,還會讓眾人懷疑當初將軍的事情,實在得不償失,除非……他們周家有不得不娶李樂嫣進門的理由。”

明安揉了揉眉心,恨恨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周家和李德必然是早就達成共識,他們兩家,在程家的事情上都脫不了干系。

程家出事后,他們都在想盡辦法地對程家人趕盡殺絕,想來是在擔心程家人知道真相后會去尋仇。周家將李樂嫣娶進門是有些冒險,但用此舉來表明和李家合作的決心,將李德和周家綁在一起,利大于弊。只是之后周家恐怕不滿足利益的劃分,所以前段日子才想安排周家自己的人去越州爭奪兵權。”

明安眉頭緊蹙,讓程管家時刻關注周家和李家。

只是之后幾天一直沒有其他消息傳來。

李樂嫣那邊也沒有再派人來,一切都很安靜,但卻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二月十五,明安照例去永安寺供奉佛經,誠心祈求能有機會替父兄洗刷冤屈。

沒料到,從永安寺出來的時候,就看見李樂嫣匆匆趕來。

明安不由失笑,倒真是讓她費心了。

只是她為什么會親自過來?明安原本以為李樂嫣的邀約只是周家為了將自己引出程家的借口,看李樂嫣這風塵仆仆的樣子,難道還真的有事?

永安寺是皇家寺廟,在這里動手絕不是明智之舉。

李樂嫣表情嚴肅,走到明安面前,直接道:“我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你要不放心,就在這寺中廂房談也可以。”

明安看著李樂嫣仿佛換了一個人,過去的李樂嫣看她的眼神永遠是不服氣的挑釁的,如今眼中只有焦躁,而且整個人的不安很是明顯。

明安實在不知二人有什么可以談的,剛要拒絕,李樂嫣卻上前一步,低聲說:“元興十年,七月十六,燕城!”

明安頓時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她,可是李樂嫣卻沒有剛見面的慌張了,沒有再說什么,只靜靜等著明安做決定。

這一年多,明安往越州、青州派了不少人,只是有用的消息卻少之又少,尤其是父兄出事的燕城早被柔然占領,探聽消息更是難上加難。

她不知李樂嫣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是明安實在不想放棄任何蛛絲馬跡,尤其之前從長姐的侍女那里聽了一些駭人的傳聞,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

明安眸子一動,盡量平靜道:“好。”

李樂嫣看見明安答應,長長出了口氣,又道:“只能你我二人。”

“可以。”

韓晏先進廂房查探了一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朝明安點了點頭,就退到了院中,找了一個可以查看四周情況的地方守著。

“你要說什么,現在可以說了。”

李樂嫣遲疑了一下:“程大將軍很可能沒有死!廷尉府沒有把大將軍的尸首帶回來,是因為他沒有被殺,而是被秘密關押了。”

明安蹭一下站了起來,踟躕片刻,才咬牙擠出一句話:“你從哪里聽說的?”

李樂嫣有點難為情,硬著頭皮道:“原本我懷疑夫君背著我養了外室,所以讓人悄悄跟著他,沒想到,卻無意中聽到了這件事。大將軍的事情是李德做的,他買通了將軍身邊的人,利用皇上對將軍的猜忌,構陷了將軍,原本是想要將人殺了,只是兵符下落不明,所以只能先關押起來。”

明安卻不是很相信,她靜靜看著李樂嫣:“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李樂嫣攥著手中的帕子,面上微微發紅:“我雖然一向與你不合,但是大義還是懂的,程將軍是英雄,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看著明安不信任的眼神,李樂嫣也想起了過去的事情,無奈道:“過去確實是我對不住你,那次對你的馬下過藥,是我的錯。但我當時并不知道,我聽信了別人的話,以為那藥只是讓馬匹無力,并不知道會是讓馬兒瘋癲,我只是想讓你輸了比賽丟點面子,從未想過要害你的性命。只是我一向與你爭高低,這話說出來旁人也是不相信的,所以未曾解釋。但是有關程將軍的事情,絕非我胡編亂造,你可以去查。”

明安盯著李樂嫣,不錯過她的任何表情,想找到她說謊的痕跡,可是什么都沒有看出來,她才發現自己與李樂嫣相識多年,好像從不了解她。

“還有么?”

“聽說程將軍是被關押在武城,如今武城告急,一旦失守,柔然定會長驅直入,但是周家不想放虎歸山,因此還在猶豫是否營救程大將軍。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么多了,程家雖然一時倒了,但是大將軍府傲立多年,你手中自然有可用的人手。我言盡于此,救與不救全看你自己。”

明安心中十分不解:“李德是你的族親,只為了大義,你就背叛親人?”

李樂嫣一驚:“李德是我的族親?怎么可能?”

可是看著明安的臉色,李樂嫣就知道明安沒有說假話,一瞬間,過去想不通的事情都明白了,苦笑兩聲:“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能嫁進周家,我并不知道這層關系。”

明安問道:“之前你說有事需要我幫忙,是什么事情?”

李樂嫣搖了搖頭:“沒有事情,只是想尋一個借口找你出來而已,沒想到你對我成見那么深,始終不肯相見。不過以前年少氣盛,做事不是十分妥帖,你對我有意見也是正常。”

明安:“冒昧問一句,你派去跟蹤的人是李家的人還是周家的人?”

“是李家的人,跟著我陪嫁到了周家,他編不出這樣的謊話的。”

明安離去前,誠心說了句:“多謝!”

韓晏看到明安平安出來,不禁松了口氣,雖然明安臉色十分不好,但是這里不是問話的地方,便什么也沒說。

明安表情肅穆,心里情緒翻滾,心口狠狠地疼著。

父親還活著?

李樂嫣所言,是真是假?

周家這么大的秘密如何被她輕易所知,是周家有意造謠,只為探聽程家暗中的人馬,然后一網打盡,還是當真有此事,周家是因為武城看守嚴密,想要等程家的人找到關押的地方再趁亂截殺?

明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從永安寺出來后,明安上了馬車,心里仍然亂成一團,深深吐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告訴自己,不能亂,要冷靜,千萬不能自亂陣腳。

明安閉眼靠在馬車上沉思。

突然馬車急停,明安差點被甩了出去,綠柳眼疾手快地扶住明安。

外面傳來了刀劍聲,兩人臉色一變,綠柳取出收在馬車中的匕首,將明安護在身后。

好一會,外面的動靜小了下來,韓晏的聲音傳來:“小姐,沒事了。”

明安推開車門,看見韓晏身上都是血,被人攙扶著,不禁臉色一白,焦急道:“你受傷了?”

明安一直提防著周家,出門之前也有所準備,讓侍衛們隱在暗處跟隨。

只是殺手來勢洶洶,人手眾多,出手又十分狠辣,韓晏要護著馬車里的人,難免顧此失彼,等其他侍衛從后面趕來的時候,韓晏已然受傷。

韓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小傷而已,不必擔心,這里不安全,我們先回去。”

明安不敢耽擱,讓人將韓晏扶到車上,幫著綠柳一起給他止血。

換了另一個侍衛來駕車,眾人匆忙離開。

程管家聽聞明安遇刺,小跑著出來:“四小姐,這是怎么了?”

“我沒事,韓晏受傷了,先去找大夫來。”

“已經通知府醫過來了。”

府中大夫為韓晏處理傷口時,明安就在外間等著,看見大夫出來,忙問道:“韓晏的傷怎么樣?”

“韓侍衛的幾道傷口雖然有些深,但躲閃及時,都沒有傷到要害,仔細養著就無大礙了。”

明安放心下來,走了進去,看見韓晏躺在那里,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慘白,說話都有些虛弱。

“小姐可有懷疑的對象?”

“不要想太多,我會處理的,你好好休養。”

明安擔心白日的人一擊不中,還會卷土重來,囑咐程管家,最近一段時間,家里的侍衛加強巡邏,尤其夜間,多警醒點。

程家剩下的侍衛不多,總共也就二十余人,好在個個都是好手,能夠以一敵三,而且左右鄰居也不是一般人家,想來那些人應該不至于太過囂張。

明安吩咐將小程管家找來,小程管家名叫程諾,是程管家的兒子,這些年一直跟在程管家身邊學習,如今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明安將李樂嫣今日的話告訴程諾,吩咐他將越州、青州的人全部集結武城,務必查探清楚。必要之時,可以借助李琰的幫忙,并給了他一枚令牌,由他全權負責武城的行動。

程諾聽到將軍可能還活著,很是激動:“四小姐放心,我便是將武城掘地三尺,也一定會找到將軍下落的。”

明安叮囑:“此去十分兇險,這極有可能是周家和李家給我們設的局,凡事要謹慎些,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聽懂了么?”

程諾道:“四小姐放心,即便真是個局,誰被困在里頭還不好說,兄弟們這兩年一直憋著氣,這次若真是他們戲耍咱們,定會讓他們脫一層皮下來,而且……”

程諾的話被門外青衣的聲音打斷了:“小姐,有官差上門了,說要找您問話。”

明安和程諾對視一眼,都很疑惑。

明安走過去打開門,問道:“官差找我?可知何事?”

“來人只說是人命官司,要找您問話,其余的不肯透漏。”青衣聲音低了些,“只是小姐,來的是廷尉府的官差。”

明安皺了皺眉頭,又是廷尉府……明安吩咐程諾不用跟著,趕快去收拾行李,盡早出發。

明安走到門口,看見官差站在門外,連門都不進,卻鬧得聲勢很大,惹得周圍人家紛紛派了小廝出來打探情況。

“小女程明安,不知諸位大人找我所謂何事?”

官差上下打量了一番明安,指著她衣角袖口的血漬,問道:“這是什么?”

明安低頭一看,是之前為韓晏止血時沾上的血跡,解釋道:“剛才從永安寺回來,遇到劫匪,幸得家中侍衛舍命相救才僥幸逃脫,這是侍衛身上的血。”

“你是說你遇見劫匪,還和對方動手了?”

“是。”

“對方可有傷亡?”

“兩人重傷,其他人逃了。”

“重傷的人你們帶走了?”

“并無,他們應該還在原地。”

官差冷笑:“我們剛剛也是從永安寺走到這里的,一路上什么都沒有看見。此前從未聽說過建康城外有什么劫匪,還別提你說的在永安寺附近,城中貴人來來往往都沒碰到,怎么就偏偏今日讓你遇見了,你休得再要狡辯,我且問你,今日你可曾在永安寺見過周家二少夫人?”

“見過。”

“那就對了,二少夫人死了,她身邊的丫鬟指認你是兇手,你跟我們回衙門去吧。”

明安聽聞大驚失色:“李樂嫣死了?”

官差點了點頭:“是,快點走吧,免得天黑了,耽誤進城。”

明安怔了下,不解地問道:“即便我是李樂嫣被害一案的嫌犯,這事也不應該是廷尉府來辦吧?”

“自然還有其他牽扯,總之不會冤枉你。”官差有些不耐煩,邊說著邊拿出鐐銬向明安走去。

程管家趕忙上前:“眾位差大人,我家小姐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她……”

廷尉府的人不耐煩地打斷道:“怎么,你敢阻攔我們辦差不成?”

“不敢不敢,既有嫌疑,肯定會跟各位大人回去的,只是這鐐銬就省了吧。過兩日我們家二小姐,靜安王府世子妃還要回來省親,到時候看見四小姐有了傷,她那里就不太好交待了。”

眾官差來程家之前,廷尉正張大人特意吩咐,不要和程明安起沖突,不要進程家,把人帶回去就行。

因此,程管家的話雖然讓他們生氣,但也放在了心上。怒氣沖沖地瞪了程管家一眼,就把鐐銬收了起來,然后兇狠地看著明安,“你在路上老實一點,若敢逃跑,我等不管你是誰的妹妹,絕不手下留情。”

程管家一臉擔憂地看著明安,明安偏頭對程管家說:“你在家中仔細照料,讓阿娘不要擔心,還有韓晏的傷不能挪動,讓他好好靜養,其他人該干什么事就去做什么。”說最后一句時明安的語氣特意重了些。

明安被關在牢中的時候,已是戌時,說待明日過堂。

春寒料峭,牢房中很是清冷,墻角的幾塊木板堆砌在那,應該是床吧,上面鋪了些干草,還有一床看不清楚顏色的泛著明光的被子,也不知道上一次清洗是什么年頭,除此之外,再無旁物。

區區一樁謀殺案,竟然驚動了廷尉府,所謂的其他牽扯,是說父親未死的事情么?

明安剛剛清明一點的腦子又有些亂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之前將明安關進來的官差過來巡邏,發現明安還站在牢房中間,不禁嗤笑,真當自己是大小姐呢。

正要笑話兩句,卻聽見外面傳來動靜,轉頭一看,竟然是廷尉正張德昌陪著靜安王世子元曄過來,趕忙過去請安,眾人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到了關著程明安的牢房外。

張德昌這才招呼官差過來:“把門打開。”

元曄看到明安沒有受刑,放下心來,輕咳一聲,問道:“李樂嫣一事,可是你所為?”

明安痛快回道:“不是。”

元曄點點頭:“雖然如此,但是你也要好好配合大人,張大人明察秋毫,絕不會讓你受了冤枉的。”元曄看著張德昌,“張大人,不知何時過堂,我可方便來聽審?”

“啟稟世子,此事若只是謀殺,原本也到不了廷尉府,只是還牽扯了旁的事情,所以確實不方便讓世子來聽。”

“哦,那就算了吧。”元曄看上去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在牢房張望了一下,揮了揮手,靜安王府的下人捧著東西魚貫而入。

只一刻鐘,牢房中的一應物件都換了。嶄新的被褥和桌椅,還有筆墨紙硯,牢房中加了碳爐,連明安慣用的熏香都拿來了,手中也被塞了個手爐,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張德昌只得在一旁看著,心中憤懣,卻無可奈何。昔日皇上勢弱時,靜安王有襄助之情,因此皇上對靜安王府一向格外寬待,靜安王世子身份貴重,人家又不干擾案情,自己也說不了什么。

原本還想著晾程明安幾天,讓她吃些苦頭,現在這倒好,牢房收拾得比廷尉府的客房還好。

元曄看著房間中的布置:“你且配合張大人查證,委屈些,我明日再來看你,你看看缺什么,到時候我給你帶過來。”

張德昌的臉色有些發青,明日還來,聽這意思,程明安在廷尉府待一天,他就來一天?想來對程明安用刑是不可能的了。

當日在程明安身上吃了虧,自己的官職還沒有恢復呢,如今自然要慎重對待,她的老師賀垣可還在建康城中呢。

張德昌自接到報案起,就明白這是個燙手的山芋,心中很是煩躁。他實在不想接這個案子,可是來人報說牽扯逆犯,他又沒有任何可以推拒的理由。

第二日一早,明安剛剛用過靜安王府下人送來的早膳,李樂嫣的夫君,大司馬的嫡次孫周濟堂就來了。

周濟堂臉色青黑一片,眼中遍布血絲,他緊緊抓著牢房前的欄桿,大聲質問道:“你為什么要害死樂嫣?”

明安仔細瞧著周濟堂的表情,嘴唇微動:“與我無關。”

“她在永安寺只見過你,你還敢說與你無關。”周濟堂氣急敗壞道。

明安心中一動,忽然說道:“確實與我無關,怎么,如今看程家敗落,便隨意陷害罪名,若阿爹還在,豈容你們周家如此欺辱我!”

周濟堂眼中的憎惡一閃而過,仿佛他還是當年那個都不敢直視程將軍的晚輩:“這與別人何干,明明是你作惡在先,即便你父親在又能如何,他還能越過律法去?”說著又冷笑兩聲,“他還真敢越過律法,要不然你們程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明安頓時火冒三丈,冷笑一聲:“哼,若我阿爹還活著,你敢如此對他講話么?”

周濟堂惱羞成怒,滿臉通紅:“他已經死了,你無需再拿他來嚇唬我。你一向巧言善辯,這一次我一定會為樂嫣報仇,絕不會讓你逃脫。”

明安試探兩次,周濟堂除了惱怒,卻沒有被人發現秘密的慌亂,明安心中煩躁,也就沒有和他應付的興趣了。

周濟堂看著明安的樣子,恨恨地甩了袖袍,轉身離去。

明安心中失落,周濟堂顯然并不知道所謂父親還活著的消息,他如今還是白身,周家如此機密之事怎會告知他,又怎么會輕易被李樂嫣所知,李樂嫣的情報極有可能是周家的陰謀!

周濟堂前腳剛走,官差就來提審明安了。

明安被帶到了審訊室中,除了張德昌,竟然還有刑部侍郎和建康太守。

太守大人率先開口:“李樂嫣昨日與你在寺中談話后,你先行離開,之后李樂嫣就被發現讓人刺死在房中。”

明安面不改色:“我走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她的死與我無關,而且我并沒有殺她的理由。”

太守大人揮揮手,將李樂嫣的侍女阿月帶了上來。

阿月跪在大堂之中,哭訴道:“程家小姐一向瞧不上我家二少夫人,尤其后來周家娶了她進門,程明安更是對此十分嫉妒。”

“我家二少夫人原本因著幾年前害你驚馬一事愧疚,想與你說清楚,化干戈為玉帛。哪料到你竟然說她是李德將軍的族親,當日逆犯程裕一案,是周大人與李將軍合謀,二少夫人自然不會讓你胡說八道,所以有了爭執,我在外面聽到的就是這樣,后來就漸漸沒有聲音了,等了一會,程家小姐先走了。”

“因為二少夫人之前吩咐,她沒有叫我們,就不要過去打擾,但我在門口守了一炷香,二少夫人還沒有出來,進去一看,發現她被人殺死了……”

阿月恨恨道:“大人,殺死我家少夫人的兇器就是最好的證據,那是幾年前長樂郡主贈給程明安的,這事一打聽便知道。”

明安望著托盤里帶血的匕首,仔細看了兩眼,什么話都沒有說。

看著她靜默下來,阿月帶著幾分得意:“你無話可說了是吧。”

明安冷靜道:“我確實沒有殺人,這把匕首我也不清楚。之前是你家少夫人一直要見我,我昨日并不知道會見到你家少夫人,又如何準備殺人。”

“你一向聰明,自然猜得到我家少夫人的意圖,所以早有準備。”

張德昌讓人將阿月帶了下去:“你對李樂嫣說,周家和李德合伙陷害了程裕,是也不是?”

“我沒說過。”明安矢口否認。

張德昌噎了噎:“程裕一案,是皇上親下的詔書所定,你如何敢信口開河,冤枉他人?”

明安表情沒有變化:“我從來沒有說過。”

“你不承認也無妨,只是你如何知道李樂嫣與李德是族親的,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張德昌此前都不知道,還是聽到丫鬟提及才得知,派人問了李樂嫣父親,說是遠親,因為自己官職低微,也就沒有想去攀親戚的緣故,所以一直沒有提過。

“我不知道。”明安再次否認。

張德昌看著程明安一概推說不知的樣子,著實讓人厭煩。

此事只有一個丫鬟聽說,確實算不得什么證據,但是事關程裕,即便只是一丁點捕風捉影之說,也不可以出現在建康城。

傍晚,元曄果然又來了。

綠柳跟著元曄一同前來,她將手中的食盒打開,把里面的菜一一擺在桌上:“都是夫人特意囑咐做的,牢中濕氣重,小姐先喝點姜湯吧。”

明安接過了還溫熱的姜湯。

“我沒事,讓阿娘和二姐姐不必擔心,老師還在建康,又有世子盯著,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們不會輕易動我。”

“夫人放心不下,又怕麻煩賀老先生,昨日你被帶走后,連夜去了信到清河,請了崔敬先生來建康。”

崔敬是崔氏幼弟,也是聞名天下的學士,與明安的老師賀垣是忘年之交,在學者中的地位很高。

明安捧著姜湯的手一頓,輕聲嘆氣:“給小舅舅添麻煩了。韓晏的傷勢怎么樣了?”

綠柳想著今日她出門時,那個掙扎著要來卻被夫人攔了回去的人:“韓侍衛一切都好,今日夫人還特意去看他了,小姐放心吧。”

明安抽出一張紙,寫到:程諾出門了么?

綠柳點了點頭。

元曄問道:“廷尉府的人怕是有備而來,你可有辦法應對?”

明安想了想,繼續寫道:殺人一案,我自有辦法翻盤,無須擔心。現在只是我不太明白周家的意思,原本懷疑他們通過李樂嫣,引我去武城,沒想到周家會用這么大的力氣,舍出去自己的親眷,只為了算計我,那太不值得了。我看周家如今是打算和李德翻臉了,我們靜觀其變就好。

元曄點了點頭。

明安將寫了字的紙,扔進了碳爐中,直到看著它燒成灰燼為止。

幾日后,關于李樂嫣的父親與李德是族親的事情,就從一樁秘聞變成眾所周知的事情了。

只是因為事情涉及程大將軍,大家提起時都說得很隱晦。

皇上剛對此有耳聞,大司馬就來請罪了。

“你的親家,是李德的族親?”

周延一把年紀,誠惶誠恐地跪在那里:“啟稟陛下,老臣此前并不知情,與李家的婚事,只是因為孫兒仰慕李氏,老臣此前從未聽聞過李昌義與李德是族親一事,實在冤枉。”

“你果真不知?”皇上瞇著眼看著跪在那里的人,看上去很惶恐,其實心里未必如此。

“確實不知,若老臣一早得知,即便再蠢,也會將此事掩得干干凈凈,又怎么會像現在這樣滿城風雨呢。”

皇上心里明鏡似的,就是如此,才不好追究你什么,不過李樂嫣已經死了,也就沒什么事了,到時候找兩個人去李德的耳邊多說說她的族侄女是怎么死的,還怕他們兩家會結盟么?

程明安聽說后,冷笑一聲,至此也明白周家此舉的原因了。

周家確實是想要通過李樂嫣的情報將程家的人都弄到武城去,只是不料被明安揭穿了李樂嫣和李德的關系,擔心明安以此為要挾,所以先下手為強,自己將此事揭露出來,順便將李樂嫣之死嫁禍給她。

李樂嫣的死便是周家給皇上的交待。

明安心中有些傷感,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若不是她揭穿了李樂嫣與李德的關系,李樂嫣或許就不會死。

明安想通周家在做什么以后,就不在廷尉府里浪費時間了,說想到疑點要見張德昌。

明安指出所謂的兇器,她與長樂郡主各有一把,當日長樂郡主遠嫁,二人就交換了匕首,所以她的匕首上刻的是長樂,而不是明安。

這把匕首根本不是她的,是有人偽造的,那人只知道自己和長樂郡主有一對匕首,卻不知后來二人交換過。

上座的三位大人,面面相覷,一看匕首,刻的果然是明安。

張德昌很是生氣,對阿月用了大刑,廷尉府刑罰殘酷,即便是七尺硬漢都扛不過去,更不要提她一個身嬌肉嫩的小丫頭了,沒一會就招了。

阿月承認李樂嫣是她殺的,因為周家一個紈绔子弟看上她了,要納她為妾,但是她家中已經有了親事,可小姐為了穩固自己在周家的地位,居然同意要將她嫁給那個人面獸心之人。

那日小姐去見程明安,因為眾人皆知,二人不合,所以她就借機殺了李樂嫣,想要嫁禍給程明安。

阿月這個證人成了兇手,她的證詞自然沒有用了,所謂的明安說的周家和李家合謀害死程裕一事,也就不足為信,程明安自然能夠離開了。

“你可以走了!”

明安卻沒有動:“去年,大人憑借一份沒有署名的信件,命人在程家大肆搜查。如今,又僅憑著一個侍女的指控,就說我大逆之言,將我帶到廷尉府關押。是不是他日隨便一個人說些什么,程家的人都要被查,既然如此,那我便在廷尉府不走了,大人慢慢查,查清楚之后再放人。”

明安回了牢房。

張德昌頭疼異常,還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他聽聞崔家的崔敬昨日到了建康,只怕程明安現在更加有恃無恐了。

崔敬到建康后,每日只在太學講課,閑暇時走訪友人,從未曾探望過明安,可是張德昌卻一日比一日慌張,每天都要去看看明安,最后保證今后除非鐵證如山,否則絕不再叨擾程家,只希望她能趕快離開。

明安在廷尉府呆了十九日后,得到了張大人的保證。

離開那日,明安又見到了周濟堂。

周濟堂的臉色很不好看,明安走上前去:“周二公子,當初你與我定親,是周家計謀的一部分。如今你以妻子之死,想要拖我下水,也是周家計謀的一部分吧?我原以為你這個人還是有點真心的,沒有想到竟然如此冷血,如今真是萬分慶幸當初周家的輕慢讓我退了這樁婚事。”

周濟堂一臉錯愕,對上程明安了然的目光,臉色青白交加,想轉頭就走,卻又邁不開步子。

明安嗤笑:“真可憐,一輩子都是周家的棋子。你這種人就不該成親,連累別人也要同你一樣做棋子,生死都被人擺布。”

周濟堂一動不動,只用冰冷又幽深的眸子盯著明安,明安眼中的鄙夷是那樣明顯,好半晌,他才一字一頓道:“我不會永遠是棋子的。”說罷飛快地離去。

明安看著周濟堂的背影,只希望周家內里也亂起來,那才最好。

周家原本的計劃是,讓李樂嫣將程裕可能還活著的消息透露給明安,將程家暗中的勢力都引到武城,然后趁著程家與李德兩敗俱傷之際,再將程家斬草除根,一舉消滅。

李樂嫣的戲演得很好,沒有讓程明安懷疑什么,而且即便心中存疑,就為了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會竭盡全力地去救那個可能活著的程裕。

原本一切順利,只是沒想到,程明安居然知曉了李樂嫣和李德的關系。

當日潛伏在永安寺中的還有周延的小兒子周瑾,他知道這個消息泄露以后,便安排人去刺殺程明安,想要將她滅口,不料派出去的人鎩羽而歸。

程明安太聰明了,等她想明白,周家做什么都來不及了。周瑾還沒想好如何去做,下人們來報,阿月殺了李樂嫣,周瑾大驚,才知道阿月早就計劃好了,要在今日她們見面之后殺了李樂嫣,嫁禍給程明安,只是沒想到寺中還有其他周家人在。

周瑾看到事情發展,只能順水推舟,要阿月在審問之時,主動說破李樂嫣和李德的關系,周家再借機脫身,徹底解決這個麻煩。

沒想到阿月精心準備的道具,最后反而幫助程明安脫身了,什么也沒有算計到,反而周家的人損失了好幾個。唯一的好處就是與李德徹底斷開了,倒是解決了一個隱憂。

接下來,就看武城的收獲了,周家相信,事關程裕,哪怕明知道是個陷阱,他們也不得不跳。

明安回到家中,一下馬車,就看到立在門口的韓晏,明安微微一笑:“你的傷都好了么?”

韓晏拍了拍胸口:“早就沒有什么事情了,吳大夫技術高超,連暗傷都沒有留下。”

看著韓晏恨不得現在出去耍套刀法來證明自己康復的樣子,明安不禁莞爾:“既然好了,那就去教教府里的孩子一些拳腳功夫,讓他們學些本事。”

韓晏領命,轉天將府里的七個小蘿卜頭都聚了起來。

大的六歲,小的還不足三歲,晃晃悠悠的,奶娘們跟在后面擔心得不行,雖然已經開春,但是天氣還是有些涼,實在怕這些小家伙們受寒。

倒是幾位少夫人都沒有反對,過去一年多,家里始終死氣沉沉,她們心中哀痛,連帶著孩子們的笑臉也少,性格都悶了,這樣也好。

幾個孩子跟著韓晏說是學習,其實就是在玩耍,臉上也有了笑容。

春暖花開,程家終于久違地有了笑聲,只希望武城能有好消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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