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十年,大將軍程裕意欲謀逆,未遂。程裕及其四子按刑處斬,家產依律查抄,程家婦孺遷往建康城外。
名揚天下的大將軍府就此沒落。
元興十二年,谷雨。
程家演武場中,韓晏帶著兩個侍衛在教程家小輩們蹲馬步。幾個孩子才剛剛開始學習功夫,每個人都很努力,就連最小的不滿三歲的熹涵都跟著湊熱鬧,完全不標準的姿勢,卻滿頭大汗地跟在大家后面站著。
程明安和幾位嫂嫂坐在一旁閑話家常,看到演武場中的情景,不禁想起了幼時三哥教她學習騎射的樣子。
程家的女兒,自小就會有人來教功夫,不需要多么高強,只為強身健體和有能力自保。明安的騎射是三哥親自教的,過去在建康城中的諸位貴女間也是數一數二的,受過不少稱贊,只是明安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三哥這位老師,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小姐,程?;貋砹??!本G柳表情嚴肅地在明安耳邊悄聲說道。
“嗯,帶他去書房,我馬上過去?!泵靼驳难凵駨倪@短暫的美好情境中移了開來,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
韓晏自然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快步走了過來,“小姐?”
明安眸光微轉,和韓晏對視了一眼,“程?;貋砹耍愫臀乙黄鹑タ纯窗??!?
韓晏應道:“是。”
明安和幾位嫂嫂告辭,帶著韓晏去了書房。
九個月前,明安設計抓到了一直隱藏在程家的內鬼,是父親的妾氏吳姨娘。
吳氏是被專門訓練,經由青州縣丞送到程家的,目的就是為了離間父親和母親的關系。
只是不料吳氏對父親生了情意,并沒有做出什么對程家不利的事情。
吳氏的口供描述,從她接受訓練的地方出發后,先坐了兩天船,之后改換馬車,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到的青州縣丞府。
韓晏仔細研究輿圖后,推測出吳氏所指的地方,大概是在晉州安城或者江城一帶,而晉州正是大司馬府周家的祖籍,晉州太守一向是周家的人或周家扶持的人擔任,如今的晉州太守便是周家族人。
明安派了程福前往,吩咐他務必要將那個地方找出來。只是吳氏雖然在那里住了好幾年,但是從未踏出過院門一步,實在沒有更多線索,所住庭院中的有一棵很大的流蘇樹成了唯一線索。
因此程福一去許久,直到現在才回來,也不知進展是否順利。
明安和韓晏到書房的時候,程福已經在了。
程福抱拳道:“小姐,幸不辱命,找到了一些線索。”
明安輕輕吐氣,“嗯,你辛苦了,說說情況吧。”
程福帶著人先是去了晉州安城,稱自己幼時被人拐走,如今想來尋找親人,但因為年歲太小,只記得家里有一顆流蘇樹,用這個借口探尋了許久,找到了好幾個類似的院子,但與吳姨娘所畫的院中詳圖都不符合。
之后就去了江城,機緣巧合之下,竟然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地方。
先前還擔心吳姨娘暴露以后,他們會轉移,沒想到他們根本沒在乎,大概覺得沒有人會找到。
程福帶著人趁著夜黑綁了在那里的三個老嬤嬤,分別審問了一下,才知道她們只是在那里負責教養眾位姑娘的,并不清楚姑娘們的來歷和去處。只等著有人手持信物和信件過來以后,她們就會按信中要求,將合適的人交給來人帶走。
三個婆子中為首的那個,在宅子里已經十五年了,但是在她來之前那個地方就已經有了,再之前的事情她也不知道。
她在的這些年頭里,一共送出去二十三人。程福他們到的時候,院子里還有六位姑娘。
程福將手中的一沓畫像交給了韓晏,“四小姐神算,還好讓我帶的人里有一個擅長畫像的,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二十九副畫像,每個人在院中的名字、年紀、被帶走的年份一一記錄在上。
程福撓了撓頭,“只是那婆子說,前面的人離開的時間太長,她記得不太清楚,可能有些不符。不過最近五年的,絕對沒錯?!?
明安點了點頭,示意程福接著說后面的事情。
程福繼續道:“那婆子說,來人帶走姑娘的時間不確定,以前一年不見得會來一次,但過去兩年來的十分頻繁,去年就來了五次,所以我們就在宅子附近住下,等著人來。
一直等了快三個月,才收到那婆子送來的信,說是有人來領人了。
我們將人抓住,一番拷打后,才發現這里的人做事著實謹慎,來人只負責將人送到信中指定的地方,之后的事情就與他無關了。
我們問他之前送過幾次,說是從元興五年起才開始的,送過六次?!?
程福指著其中的一張紙,“這是他送的人和送去的地方。一般都是送到城外的某個地方,然后有人來接應,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這次來人要求是送到建康。我們索性就跟著他一起回來了。
就在城郊處一對中年夫妻過來接應的,進城門的時候,那姑娘還暈著,兩人只稱,家中女兒得了重病,需要到建康求醫,便被放了進去。之后我們跟著,他們竟然到了御史中丞肖成冕家的后門,沒一會,那姑娘就被人接了進去。
我安排了人分別盯著肖成冕和來接應的那對中年夫妻,自己就先回來向小姐稟報情況了?!?
聽到程福提到御史中丞,明安不由感慨:“肖成冕到真是深藏不露,周家果然厲害,連這樣的人都能拉攏。”
韓晏冷聲道:“昔日我聽聞肖成冕是個性情耿直之人,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參與這樣的陰謀詭計?!?
明安眸中一暗,輕聲道:“他身居御史中丞一位,自然需要那樣的性子?!?
程福擰著眉,眼神發冷,咬牙切齒道:“那個狗賊!”
韓晏無奈地瞥了一眼程福,程福趕忙向明安賠禮,“四小姐恕罪,小的失禮了?!?
明安有些好奇,“怎么,你和那位肖大人有過節?”
程福不屑道:“小姐有所不知,這位肖大人看上去高風亮節,實則心狠手辣,當日為了晉升御史中丞一職,竟然殺害百姓來冒充土匪謀取功勛?!?
明安一愣,將手中的畫像放下,表情肅穆,“此話當真?”
程福沉聲道:“元興八年,原來的御史中丞卸任在即,肖成冕是其中一個備選,只是他的優勢并不明顯,那一年他奉詔巡查。
在晉州偶遇山匪,當機立斷與晉州太守聯合,清理了匪徒,并繳獲了黃金萬兩。晉州太守在給皇上的奏疏中,將大部分功勞都給了肖成冕,他才一躍成為了御史中丞。
山匪確實有,不過也就是十幾個人,為了擴大功勛,他和晉州太守竟然將一個偏僻村莊的青壯百姓以做工名義騙到了山匪所在的地方,然后一同殺了,最后剿匪七十九人。為了防止同村之人走漏消息,他們將剩余的老弱婦孺全都就地殺害,還放了把火將村落燒了,徹底毀尸滅跡,喪心病狂的程度可見一斑。
村莊被屠那日,有兩人外出狩獵,僥幸存活下來,回來以后得知了噩耗,費盡心力才知曉了真相,只是對方身居高位,又無切實證據,上告無門,報仇無望。
恰逢將軍出征路過晉州,兩人攔了將軍的馬,以血書上告。
因為所說事情太過驚人,而且又拿不出十足的證據,將軍只能在明面上呵斥了兩人,將他們趕走,然后暗中尋回,讓我帶著人協助他們找到證據。后來證據找到了,將軍卻出事了,就只能壓在手里?!?
明安聽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位肖大人,她自然是耳聞過的,原以為持正不阿,沒想到竟然這般卑鄙無恥,“那兩個伸冤的人還在程家?”
“還在,程家出事以后,他們的事情也不好辦,雖然證據確鑿,但是出告一位名聲不錯的三品大員和一位封疆大吏,勝算并不大,極有可能被朝中的人掩下,所以我只能勸他們耐心等待合適的時機。肖成冕應該在很久以前就是周家的人了,否則晉州太守怎么會配合他。當日大將軍就懷疑過殘殺百姓一事周家也參與其中,畢竟御史中丞的職位很是重要。”
明安緩了緩復雜的心情,輕點著桌案上的畫卷,問程福:“這次送來的姑娘是哪一個?”
程福從畫像中翻找了一會,取出了一張,“就是這個。”
畫像上的女子,年十四,容色秀麗,自有一番輕靈之氣。
明安問道:“晉州的后續可都處理好了?”
“四小姐放心,處理地干干凈凈?!?
“你們辛苦了,但這兩家還需要你們仔細盯著,有情況立刻來報我?!?
“是。”程福領命離去。
明安翻看著畫像,心中思量著,吳氏在那院子里的時候,就已經有其他人了,那么,江城宅子的存在起碼得往上追溯四十年。
這么長的年頭,背后之人到底在謀劃什么?
過去這十五年里,才送出去二十三人,但最近這三年,送人的頻率突然變高。若是周家想要位極人臣,那么程家出事后,朝中武將已然有尊大司馬府為首的趨勢,為什么周家沒有停下步伐,反而增加了送出的人數?
這三年送出去的九人,僅僅到建康就有四個,這些人都進了誰的府???
周家的野心會不會比想象之中的更大?
送出去的女子或許能蠱惑人心,能獲取情報,能拉攏朝臣,但是若讓她們鼓動別人和周家一起造反,做這種隨時會被抄家滅族的危險事情,怕是也沒有那么大的能力吧。
故此,周家想要改朝換代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手里兵權并不多,朝堂之中的重要官職都被皇上牢牢把握在手中,周家的人在文人之中也無領袖人物,他們即便有這個野心,也沒有這個能力。
那么現在周家這樣瘋狂輸送細作,就只有一個可能,是要參與皇子奪嫡,獲取從龍之功。
周家并沒有人在宮中為妃,這也是皇上相對程家更愿意相信周家的原因。
那么周家支持哪一位皇子呢?
皇長子早逝,皇上成年的皇子只有二、三、四這三位皇子。
明安記得在程管家給她的情報之中,肖成冕上一次直言不諱攻訐的對象,就是四皇子的外家。
而在安王一事中,周家對三皇子出手也是毫不手軟。
明安又將周家的所有人脈仔細梳理了一遍,韓晏和程管家也在一旁幫忙。
果不其然,他們找到了一條信息。
二皇子后院之中的一位側妃,是周家二夫人的遠房侄女。
建康城中,沾親帶故再正常不過了,可是以周家的身份,只與二皇子有親故,就有點反常了。
周家能從數十年前就開始下眼線埋釘子,這樣的人家,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可簡單看待。
程?;氐浇滴辶蘸螅こ擅崮抢镉钟辛诵逻M展。
大司馬周延的幼子周瑾,他身邊的小廝,去了接姑娘進建康的那對中年夫妻所住的宅子,待了小半個時辰才走,離開以后直接回了大司馬府。
又幾日后,禁軍副統領外出時,意外救了被小混混欺侮的肖家表小姐。
表小姐受驚過度,眾目睽睽之下,暈倒在了副統領懷里,副統領只好親自將表小姐送回肖家。
只是當街之中,二人有了肌膚之親,正好副統領尚未娶親,表小姐花容月貌,于是兩家商議一番之后,副統領就和表小姐有了婚約,婚期定在三個月后。
明安聽說此事以后,思量了一下,就讓程福將當日伸冤的那兩個人找了來。
這一日,肖成冕府上在為其父做壽,賓客盈門,很是熱鬧。
只是在眾多達官貴人之中,有一位年紀輕輕的少年格格不入,他一身布衣,風塵仆仆的樣子看上去是趕了好遠的路。
少年站在肖府大門口看了一會,突然失聲痛哭。
前來賀壽的賓客都驚住了,肖府的仆人趕忙過來呵斥少年,要將他驅離。
少年卻意外撲到在了來賀壽的刑部侍郎腿邊,刑部侍郎看著少年痛苦不堪的樣子,制止了來拉他的肖府仆人,不解地問道:“別人家在做壽,你這個樣子是干什么?”
少年一邊落淚一邊說:“我是從交州來的,與肖府的表小姐兩情相悅,已經互許終身,連聘禮都下了。
前些日子,她突然說要去建康探親,我遲遲等不到她回去,只能來尋。誰知道一進建康城就聽說,肖家表小姐和禁軍副統領定親了。
我千辛萬苦趕來建康,誰料到心上人居然另攀了高枝,我不相信她是這樣的人,定然是肖家以權勢相逼,她才不得已答應的。沒想到堂堂三品大員,竟然做出了賣女求榮之事?!?
說著,他還拿出了表小姐以前送給他的荷包作為證據。
來往的賓客都止住了腳步,聽著少年哭訴。這一番動靜也驚動了肖成冕,他匆忙趕來。
聽著少年的說法,自是知道他是胡說八道,這位表小姐,連出宅子的機會都沒有,怎么可能和別人私定終身,更別說什么聘禮。
只是這人選了今天來鬧事,肖成冕不得不小心應對。
看著那少年在肖府外鬧的過分,肖成冕開口道:“你這樣跑到別人府上,隨意敗壞閨中女兒的名聲,分明就是小人行徑,是誰指使你來的?”
少年氣憤道:“沒有人指使,若不是萬不得已,我又怎么會這樣做,我父母傾家蕩產準備了聘禮,如今雞飛蛋打,什么都沒有了?!?
肖成冕冷哼一聲,“你既然說已經下聘,那可有女方庚帖?”
少年氣得滿臉通紅,“我只是來尋人的,并不知道你們家又將她許了親,如何會隨身帶著庚帖?”
肖成冕見一時半會也掰扯不清,便道:“既然如此,你先進來,我們再詳談。今日府中做壽,你如此這般,驚擾了貴客那就不好了。”
誰知那少年竟然不肯,只道:“進了這種高門大院,不知道還有沒有活著出來的機會,況且我坦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們就在這里理論便好?!?
肖成冕氣猝,這種事情哪里是理論的清楚的,肖家的人自然清楚,表小姐絕對不會有什么未婚夫,但是跟外人又如何解釋的清呢。
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他也不能直接將人拖走。肖成冕怒火中燒地甩了甩袖袍,眉頭緊緊地皺著。
有看不過去的人上前勸說:“今日是肖大人父親做壽,你這樣著實不妥,有何事不能好好商量,肖大人為人正直,絕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那樣?!?
那少年又在門口站了一會,也想不到辦法,最后就抹著眼淚離開了,臨走前還跟看熱鬧的人說,他這就回家去將庚貼取來,再與肖家對峙,只是今日得罪了肖大人,若來日出了什么意外,也希望有人能給他在交州的父母送個信。
肖成冕臉色鐵青,卻也拿少年沒有辦法。
此事過去月余后,一對老夫妻敲響了建康太守衙門的鳴冤鼓,狀告肖成冕。
說是自己的兒子來建康找未婚妻,可是數日之后仍然未歸,他們來建康一打聽,才知道他們的兒子曾經得罪了肖大人,還和眾人說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必然是肖家人做了什么。所以他們告肖大人,讓對方把兒子還給他們。
肖家表小姐的這件事情,太守也聽說過一點。
因此傳了話過去,肖家的管家前來回話,說自那日少年在門口鬧了一番以后,就再未見過。
老夫妻說,兒子自小在交州長大,第一次來建康,除了肖家,并未與其他人結怨。兩人一口咬定兒子的失蹤與肖家有關。
眾人心中也有疑惑,畢竟當日那少年的作為確實是將肖家的顏面踩在了腳下,即便肖大人公允不計較,那么肖家其他人呢?
好端端的一個少年,怎么尋個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但是肖家說不知情,又沒有任何證據,這樁案子官府也管不了,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到底有了很多不好的傳聞。
副統領原本只是看著肖家表小姐顏色好,又想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可以攀上肖家這個姻親。現在事情這么一鬧,他也不想擔上惡名,只能退了這樁婚事,送了肖家諸多禮物作為補償。
肖成冕雖然不滿,卻無話可說,畢竟副統領救人在先,事情發展成這樣,若一意孤行,只怕會讓人看出不妥。
肖成冕心頭火氣難消,想要派人將那些人抓回來仔細拷問,卻始終找不到他們的下落。
肖成冕覺得事有蹊蹺,擔心會有什么意外,思量了一番決定還是和周家通通氣,于是就派管家悄悄去了那對中年夫婦住的宅子,沒過多久,周瑾的小廝也到了。
兩人在屋里說了什么,外面盯梢的人不得而知。程福的人看著兩人各自離開,也就回去了。
明安聽后,問道:“那棟宅子的情況打探的怎么樣了?”
程?;胤A:“找周圍的人問過了,那對中年夫婦是建康本地人,男的叫林長秋,是個走街串巷的郎中,偶爾也會有人上門求診,女的叫婉娘,他們在那棟宅子里住的時間超過二十年了,兩人無兒無女?!?
明安蹙眉,“你們跟著林長秋的這段時間,察覺到什么異常了么?”
程福搖了搖頭,“并無,他是個生活很規律的人,每隔一日出門看診,休息的那日也就在家料理藥材。兩夫妻和周圍的人都不怎么來往,但是對誰都客客氣氣的,也無結怨。”
“先等等吧,看攪黃了這件婚事,他們還有什么打算?!泵靼埠鋈幌肫鹆耸裁矗瑔柕溃骸岸M他們都離開建康了么?”
丁滿就是那日去肖府鬧事的人,也是被肖成冕屠殺的村子里幸存的二人之一。
“丁滿當日就直接離開了,肖府的人應該還沒有反應過來,正好越州缺人,我就讓他去那了。后面的那對老夫妻是我派人護送他們離開的,都平安無事,四小姐放心?!?
肖家和副統領退婚以后,肖夫人參加宴會,對于此前發生的事情,向大家訴苦,說不知道從哪里跑來的人,胡沁一通,讓他們家有苦說不出,還攪黃了表小姐的婚事。
眾人將信將疑,肖夫人又說,那幾個人現在都找不到了,若真是普通百姓,背后沒有人相助,怎么會消失的沒有影蹤。要怪就怪他們家老爺,性子太直,得罪的人太多。
肖大人在朝中名聲一向很好,剛正不阿,這確實不像是他所做的事情,于是大家對肖家的議論聲也就小了。
只不過等肖家放出替他們家表小姐結親的想法時,也沒有什么人上門。
好好的一顆棋子,還沒派上用場,就前功盡棄了。
無奈之下,只得安排肖家的這位表小姐離開建康,換個地方,再做安排。
于是,肖家表小姐到建康不過兩個多月,就又匆匆離開了。
明安沒有再安排人繼續跟,既然確定背后主事的是周家,也就不用再跟了,想來不過是換個地方做細作罷了。
鏟除了這一個,還會有下一個,此事還需要從根上解決。
肖家表小姐的事情過去沒有幾天,有一晉州村民也來建康上告,狀告肖成冕和晉州太守在元興八年,殘殺良民冒充土匪騙取功勛。
一時之間,風云四起,都說今年肖家應該是犯了太歲,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當年正好是這一樁大功,讓肖大人最終成為御史中丞,如今細想,里面另有文章也是極有可能的。
只是原本以為肖大人是位品行高潔、不畏強權之人,沒有想到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因此眾人不由得想,那之前上門的表小姐的那位未婚夫,他的失蹤,也很有可能是肖成冕所為。
對于肖成冕等人殺良冒功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皇上責令刑部仔細審查。
此事程家當年查證數月,自然證據確鑿,不容肖成冕詭辯。
面對鐵證如山的證據,肖成冕只能沉默,不敢認罪。
殺害良民冒充匪徒,一旦認罪,項上人頭肯定是保不住了,而且他在朝中為官多年,因他的彈劾被罷官抄家的不在少數,樹敵過多,他自然知道,即便拋開御史中丞這個職位,也有的是人來趕盡殺絕。
他只能寄希望于周家來保他一命了。
肖成冕身為御史中丞,有監督彈劾百官之權,過去好幾位與周家意見相左的官員,就是被他抓到機會攻訐下去的。
周家為此獲益良多,而且此事還牽扯到了晉州太守,周家在晉州經營多年,若是這一次不能將人撈出,損失肖成冕和晉州太守,那不可謂不慘重啊。
因此周家的確在想盡辦法的撈人,只是明安他們準備充足,鐵證如山,這件事情實在不好辦。
周延十分惱火,卻也無可奈何。
肖成冕不肯認罪,刑部只能根據證據,向皇上請命,將此案同犯晉州太守押解至建康受審。
皇上看到呈上的證據,準了刑部所奏。
肖成冕雖不認罪,只是面對鐵證,也分辨不出什么?;噬弦呀泴⑺锫?,只等著去晉州的人將當日有關之人一同帶回建康,再行定罪。
肖成冕被下獄以后,肖家眾人很是焦急,只是肖成冕身為御史中丞,素日里就是中立一派,與眾位官員并無特別交好,此時想要找人幫忙,也找不到人。
迫不得已的肖夫人只能抱緊周家這一根救命稻草。
肖家的管家連續兩日去了那位郎中林長秋的宅子。第三日,周瑾的小廝也終于現身了。
程福的人看著周瑾的小廝進了宅子以后,給了別處的同伴一個訊號。
然后就有人當著巡邏禁軍的面,偷了路人的荷包,手段有些拙劣,當場讓人叫破。禁軍發現后立即追了上去,那人匆忙之中慌不擇路,一路逃竄到了一處宅子后,就消失了。
禁軍圍了宅子,上門搜查,結果搜出了肖家管家和周瑾小廝,因為之前動靜太大,兩人被搜出來時,街坊鄰居都知道了。
程家在外面守著的人適時叫破了這兩個人的身份,大家都很詫異。
這個林長秋連自己的醫館都沒有,平日里只是走街串巷,沒想到一品大員家的仆人也在這里看病,一時間,那位郎中被傳出了賽華佗的名號。
百姓之間這么傳,但是眾位大人們可就不會想的這么簡單了。
原本以為肖成冕只是與晉州太守串通一氣,但是在這個時候肖家的管家還和周瑾的小廝秘密見面,肖家這般作為是否表示他們早就和大司馬府暗中勾連?
那么肖成冕殘殺百姓一事,大司馬是否知情并參與其中?
有幾位脾氣比較沖的御史,直接彈劾大司馬府包庇,周瑾沒有辦法,只能將追隨自己多年的心腹舍棄了。
周瑾的小廝自行投官,承認是自己一時被財帛迷了心,收了肖家的賄賂,想要周大人為肖家說好話,但還沒有來得及,就被人發現了。
至于兩人為何在林長秋的宅子相見,據周瑾小廝說,過去他曾患有隱疾,是這位林大夫看好的,當時肖家的管家也在此求醫,二人因此相識。
刑部的官差搜查周瑾小廝的住處時,卻意外找到了許多年輕少女的畫像和記錄,其中包括不久前離開建康的肖家表小姐,還有一些作假的身份文件。
刑部審訊了周瑾小廝,可那人也只喊冤枉,說對于畫像一事毫不知情。
因為其中有一副畫像是肖家表小姐,刑部派人去了肖家府上,要他們交代表小姐的去向。
那位肖家表小家離開建康以后,自然是由周家安排的人接走了,去了何處,肖家人根本不知。
而且事發突然,周家和肖家沒有機會通氣,肖夫人只能硬著頭皮,按照當初給表小姐設計的身份和背景,說是回了老家,至于刑部能不能在交州找到表小姐,那也是幾個月后的事情了。
只是刑部過來問話的人看著肖夫人閃爍不安的眼神,就知道這件事情恐怕不簡單。
來問話的人面目兇惡,瞪著眼睛的時候很是可怕,隨便嚇唬了幾句,這些日子已經心力憔悴的肖夫人當即就招了,承認那位姑娘是肖大人找來的,只為了和朝中官員結親,給他添一份助力,并沒有別的心思。
于是刑部再審肖成冕,問及那位如今下落不明的表小姐的來歷,肖成冕卻只說是讓人牙子買來的人,來路明細不知。
肖家的那位表小姐離開建康后,已經換了一個身份,早就不知去向了,肖大人只是負責給她在建康的身份做個掩護。
這個時候再讓他交出表小姐,他根本不知道那人下落,除非說出周家。可是過去聯絡,周家根本沒有給他留下什么證據,他空口白話,不僅洗不清自己的嫌疑,還會惹惱了周家。
肖大人只能咬緊牙關,什么都不說,這樣周家有所顧忌,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只是他的那番說辭自然過不了關。
精心選來送去別人家聯絡關系的人,竟然不知來路,這怎么可能。
刑部尚書聽聞后,心中不安,這原本晉州剿匪一事,肖家和周家就已經有了干系,如今肖家找來的人,畫像在周家小廝手里。
事情有些麻煩了。
被放入周瑾小廝住處的畫像,明安在上面添了些東西。
當初吳姨娘說她被人控制的原因之一,是對方說她是外族之人,明安順著這個思路,給這二十四個姑娘的身份記錄里隱晦提及她們可能來自柔然。
刑部仔細審閱畫像后,很快就發現了這一線索。
柔然與我朝一直在越州膠著著,若柔然確實多年前就派人打入了我朝內部,那事情可就大了。
因為這些女子身份涉及柔然,刑部將此案移交了廷尉府。
林長秋的宅子很快被查封了,兩夫妻也被人帶走了。
廷尉府一通嚴刑拷打,眾人嘴里吐了不少東西出來。
禁軍副統領十分慶幸逃過一劫,但是吏部侍郎和奮勇將軍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
廷尉府找人辨認了畫像,有人認出了其中兩人,一個是吏部侍郎的妾氏,另一個是奮勇將軍的夫人。畫像上的人到他們家中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因此兩位大人和畫像上的女人一同被收押了。
審了畫像上的兩個女人,果然來路有問題,雖然她們說的與吳姨娘交代的差不多,無法確定她們是柔然的細作,也沒有什么能扯到周家的。但是她們的身份是假的,是別人放進來的眼線,這件事情毋庸置疑。
一時之間,建康城中風聲鶴唳,百官人人自危,都將自家后院中的人一再嚴查,生怕自己被牽扯到柔然細作一案中。
從肖家表小姐的婚事被人攪和之后,這一系列事情發生的過于湊巧,周家不得不想到程明安。
就在這時,周家收到了晉州傳來的消息,訓練細作的那棟宅子如今人去樓空,老嬤嬤連同里面的姑娘都不見了,周家這便知道,出大事了。
雖然過去那些年,他們做的機密,一件事情都是分好幾步做的,每一步的人都不知道下一步的情況,但是如今藏了多年的據點被人發現,除了憤怒,還有恐慌。
程明安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她手中的人手不應該全都去越州么,為什么她還有心思搞其他的事情?
她是何時發現晉州的事情的?肖家的事情是否也是她做的?
如果肖成冕殺害良民的事情都能被她翻出來,那么還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么。
武城自李琰去后,連打了兩場勝仗,狠狠滅了柔然的氣勢。
如今卻突然出了柔然細作的事情,在建康的學子中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正好這兩個月,程明安的小舅舅、清河崔家的崔敬在建康活動,細作一事被惹得聲勢這么浩大,必然和他脫不了關系。
皇上被柔然弄得火大,聽到牽扯柔然細作,十分生氣,下令嚴查。
為此肖成冕又擔上了里通敵國的罪名,這是要誅九族的。
肖成冕知道周家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因此他什么也不敢說,只是罪名一旦落實,那就是九族俱滅,他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和廷尉府談條件。
他和周家一直沒有直接聯系,便把自己知道的,又不牽著周家的事情告訴了廷尉府,只希望不要擔上通敵這樣的罪名。
廷尉府行動迅速,周家只能慶幸過去的謹慎,只是多年的費心布置,大半被毀。
這些年,送出去的細作確實不少,可是像吳氏這樣的廢棋大有人在,到最后真正有用的其實并不多。
原本一件小事,如今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事情發展到現在也不是周瑾小廝自己可以承擔下來的,畢竟一個小廝怎么會有那么大的野心和那么強的能力去操縱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會相信。
周家埋著的探子,逐一出事,將來可能還會把周瑾也搭進去。
周延勃然大怒,對程明安恨之入骨,過去還對她有些賞識之意,如今就只剩將她挫骨揚灰的心了,恨不得現在就派人去殺了程明安,只是上次刺殺程明安失敗以后,她就閉門不出,周家一時也找不到合適機會。
他們想要動手,就只能殺到程家,到底忌憚崔家,尤其現在崔敬還在建康,周家又處在這樣一個風口浪尖的位置,實在不是動手的好時機,周延只能按兵不動,心中憤懣,被氣得吐血。
周家安排細作的事情,近年來都是由周瑾負責的,雖然一向很小心,但這些年下來,終究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
在廷尉府抓到越來越多的細作之后,周瑾也被收押了。
雖然畫像上的人,并沒有在宮里的,但是誰能保證這些畫像就是他們送出去的全部細作。
一時之間,皇上看自己的后宮都有些不順眼,而且重新開始審視周家。
原本周家不過是他在程裕死后扶持起來的,只是周家的野心太大了,城府之深比之當初的程家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的周家并不是皇上想要的,與其等他變成下一個程家,不如現在就拔除了。
皇上心里有了決斷,后面的事情進行得極快。
晉州太守殘害無辜,罪行昭著,判斬立決,族中男子三代之內不可為官。
肖成冕殺良冒功,欺君之罪不可饒恕,判斬立決,肖家被抄。
周瑾在廷尉府的嚴刑逼問下,承認自己為了拉攏朝中關系,養了一些人,但通敵叛國的罪名絕不承認。廷尉府按照周瑾的交代,確實找到了其中一部分姑娘的家人,并非柔然人。
不過是周瑾養了些人,安插在別人家,這事在朝中并不是周家一家所謂,誰家沒有別人安的探子,只是周家的探子數量之多,謀劃時間之久讓人瞠目結舌。
周瑾雖然保住了性命,但被皇上怒斥為官不正。周瑾身為大司馬的幼子,平日里收錢辦事,為周家斂財的事情沒有少做,刑部在皇上的授意下,便以此判了他流放邊疆,永世不得回朝。
而周延因教子無方,被皇上訓誡,罰他閉門思過三月,并將他手中的大半權利交給了徐太尉。
短短月余,周家損失極其慘重,元氣大傷。
尤其眾位官員都聽說了周瑾安排細作一事,雖然沒有查到周家,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周家在朝中徹底失了人心。
周瑾一家被流放后,周家的人不夠用了,因此小輩之中,周濟堂之類也被允準參議事情。
周濟堂聽說如今周家的遭遇都是程明安一手所為,心中感嘆非常,怪不得她瞧不起自己呢,若易地而處,自己絕沒有她那樣的能力。
如今的周家岌岌可危,只能抓住一切機會。
宮中放出消息,要為五公主選駙馬,周家年齡合適的就是周濟堂,因此想要周濟堂去爭取試試。
兜兜轉轉,他還是一顆棋子。
周濟堂應了下來,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總有一天他會站到與程明安有資格對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