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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未來
  • 8466字
  • 2024-06-03 16:43:18

人生就是這樣,美好年華,總是經過得太快,領悟得太晚。

其實,在人生的路上,高嘉林不得不承認,“無論你遇到誰,他都是你生命中該出現的人,絕非偶然,也絕非巧合,他都會教會你一些東西”。

高玉德老伴晃晃悠悠地走到高嘉林的炕前,手里拿著梆梆鼓,嘴里喊著“乖……乖……”,逗著小孫女玩。高嘉林推著車子站在窯洞口,微笑著望著女兒。不知不覺,孩子已經能直著脖子坐起來,嘴里哇哇叫著,在床上東抓西爬。

這天,高嘉林接到鄉里的通知,要他抓緊時間到縣里去一趟。跟母親說一聲,騎著車急急忙忙往縣委大院趕。路上,高嘉林心里跟貓抓一樣,他不明白縣里為什么叫他去,一路走一路想著以前寫的稿子,琢磨哪篇寫的是負面報道,是不是刊登在《農民日報》的那篇《南馬河鄉整黨走過場》得罪了哪個領導?嗨!管他呢?是死是活隨他的便。

到了縣委大院大門外,高嘉林下了車,深吸一口氣,捶捶胸,提提神,一頭扎進縣委宣傳部辦公室,接待他的是縣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劉玉海。一進辦公室,高嘉林就覺得這人面熟,黑鐵塔似的個子,即使坐著,也讓人覺得這位部長是那么的魁梧。高嘉林這才想起來,這位就是六七年前南馬河公社的書記劉玉海。他讓秘書倒水,順手拉著高嘉林坐下,就跟他說起了工作的事兒。自從去年高嘉林受到省、地表彰之后,縣委、縣政府對這個人才非常重視。但苦于他是農業戶口,按條條框框和有關政策,不能安排到更適合他的崗位上施展才華。幾次開會,縣里終于決定對他破格錄用,聘為臨時新聞通訊干事,每月工資五十塊錢,工作內容主要負責全縣的新聞報道。

說到這里,劉玉海有些猶豫,安慰高嘉林:“嘉林,按理說咱倆是老伙計了,你的才華確實出眾。你叔叔沒去地區的時候,我就聽他說起你在部隊的表現。這幾年,我是看著你一步步走過來的,能給你爭取的機會,我是一次也沒落下。條件是艱苦了一些,待遇也沒有別人的高。不過你放心,政策會越來越好的,只要是金子就一定能發光。要相信組織,相信老伙計呀!”

高嘉林從劉玉海黝黑的臉上,似乎又看見當年發大水時他那堅定的意志,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滿,也讓他給驅散了。高嘉林按捺不住堅定的心情,說道:

“劉部長,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干,堅決寫出更多更好的文章來,決不辜負領導對我的培養。”

劉玉海站起來在屋子里走了兩步,猛然回過頭看著高嘉林的臉,這才釋懷。

“你的話我自然相信,”劉玉海突然改變了說話的語氣,慢慢地變弱了,“不過,任何事情都得有恒心,恒心最能體現出一個人的精神世界!”

這樣的話倒是讓高嘉林困惑了,他惘然看著劉玉海的笑靨,心里想:這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這個嶄新的他,漸漸成了難以破解的謎團。

“那是。”高嘉林回答后淡淡地一笑。

劉玉海又和高嘉林說了一會兒話,才讓秘書把他送到縣委開會。新聞科的景若虹是高嘉林一直都很敬佩的老師,這幾年景若虹還是老樣子,瘦高個兒,仍戴著一副白框眼鏡,給人的印象是非常和藹,言語不多。縣委通訊報道組改為新聞科后老景擔任科長,聽說高嘉林要來他很高興,急忙領著小王幫他抬張桌子放到辦公室。高嘉林還是住在原來那孔造價標準很高的窯洞里,四面圍墻,單獨開門,其余五孔窯洞是本縣最高級的“賓館”,一切還是當年的模樣。這里條件好,又安靜,適合寫文章。但高嘉林此時清醒地認識到這有著本質的不同。當年要不是張柯南的媽媽舉報,他可能就會在這里安安穩穩地待一輩子,但現在說不定什么時候說走就得走了。喜悅中夾雜著些許不安,就是他現在的心情。

老景和小王幫他大概收拾完就去上班了,高嘉林獨自坐在光床板上,雙手捧著頭,靜靜地品味著此刻的心境。突然,高嘉林又想起了往事,“當時縣勞動局的馬占勝副局長,為了討好當地區人事局局長的叔叔,不講原則地把他安排在縣委工作,雖然他文筆是個奇才,但終因黃雅萍與張柯南的戀情,黃雅萍也深深地愛著他,被張柯南的媽媽無情地告掉了。”想著想著,想了好大一會兒,他猛地站起來,一敲腦門,自言自語地說:“胡想啥子哩,只顧好好干就是了。山外有山,既然俺不能控制以后的,就掌握現在能控制的好了。”

剛才,老景安排他頭兩天先整理自己的行裝和辦公室,過兩天再工作。他堅持今天下午回家收拾東西,明天就上班。老景拗不過他就答應了,囑咐他天黑前要回來,明天一早縣里要開會,上班的話就不能遲到。高嘉林答應了,趁著中午暖洋洋的太陽回到了家。一路上,家家炊煙戶戶燒飯,聞著空氣中彌漫的飯菜香味,高嘉林覺得從來就沒有這么餓過。這種餓的感覺,不是以前到各鄉去采訪路上那種前胸貼后背的難受,而是像兒時滿心歡喜等著飯上桌的那種期盼,這種期盼是幸福的。高嘉林雖生在窮山溝里,但算得上是能人,命運的坎坷一直讓他在逆境中生存。如今形勢激變,他意識到艱難困苦的日子即將得到扭轉,也更加堅信事業一定會成功。

高嘉林又回到縣委上班的消息,頓時又傳遍了整個大山窩窩。

歷盡艱辛,方有今日。高玉德老兩口滿臉露出笑靨,逢人就說,逢人就諞。劉玉蘭佇立在門口,微笑著望著自己的男人。母親做了他最喜歡的烙餅和雞蛋羹,玉蘭麻利地收拾好了鋪蓋,等他吃完飯,就把鋪蓋捆到自行車的后架上。臨出門時,悄悄塞給他一卷錢,高嘉林不要,玉蘭急了,說:

“花不完,你就不會給爸媽買點兒吃的,給咱娃買個玩具?”

這時高嘉林好像讓什么給整了一下似的,霎時間心里感到十分難受。他很不情愿地收下了。這些年來,無疑,他對家里更多的是索取,就連娃娃會站了,也是剛剛才發現的。

過了小河,上了公路,到了大馬河橋上,高嘉林下了車,看著橋下瘦瘦的河道,河水清澈見底。這條河,這座橋,他不知道走過多少次,從中學到當教師,從教師到農民,從農民到通訊員,又從通訊員到農民,橋下的河水漲了又退,退了又漲,而自己已從一個翩翩少年,成為而立之年的臨時工。當年的意氣風發,換成了現在的壯志胸懷。高嘉林最痛恨昔日尖酸刻薄,狗眼看人的卑鄙下賤小人,可又是他們鋪路逼他成功。回頭再想,這些年來,他在身處逆境時適應環境的能力實在驚人。高嘉林長期被壓抑的心情又一次劇烈地復活了,這次就像火山沖破了地殼。

身后“突突”的拖拉機聲吸引了高嘉林的注意。扭頭一看,馬拴黑黝黝的笑臉就迎在眼前,大聲吆喝道:“是高老師吧?你這是干啥去哩,咋還帶著鋪蓋?”

高嘉林一看,馬拴正樂呵呵地坐在拖拉機上看著自己,身邊巧珍頭上圍著紅圍巾也往這邊看。高嘉林只說去縣里一趟,就笑著跟馬拴講:“你動作蠻快哩!年前我看你們的養豬場才建起來,現在就開上拖拉機了,還帶拖斗哩!”

馬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巧珍,樂呵呵地說:

“都是她的主意。這兩年,丟不了幾天,就得往縣里代銷點送雞蛋,越來越多,總不能老騎自行車吧?往后又要送豬肉,還是這個方便。”

馬拴說完,敬佩地看了巧珍一眼。巧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感到無法抑制住興奮,轉臉問高嘉林:

“高老師去縣里,我們去縣供銷社順路捎你一程吧?”

高嘉林本來不想麻煩他們,忽然想起眼前的這夫婦倆不就是很好的題材嗎?就由著馬拴下來幫忙把車連同鋪蓋一股腦地放到拖斗里,坐上車扶著,一路上不斷聽馬拴講起養豬養雞的事。說到興頭上,馬拴對高嘉林也是充滿感激,說道:

“高老師,多虧你去年的文章啊!聽巧玲說在報紙上登了,開始我還沒在意,可當天就有人到我家去訂雞蛋買雞子。要不是你,俺這錢哪能賺恁快哩?你看這養豬場也蓋好了,巧珍也開始跟著巧玲學文化了,你啥時候再去看看,給俺再寫一篇,也叫全縣的人都知道知道,咱這豬肉不也好賣了。”

巧珍聽了,在一旁抿著嘴笑,一雙眼忽閃忽閃地,深情地瞧了高嘉林一眼。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巧珍還是那么的漂亮,身段還是像白楊樹一樣苗條,與農村姑娘比起來,還是格外俊俏,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俏媳婦”。高嘉林認真聽了馬拴的話,滿口答應,心里琢磨著過兩天就去馬店看看。

不一會兒,縣供銷社到了。馬拴夫婦下了車,巧珍去門市里喊人,馬拴幫著高嘉林把自行車和鋪蓋接下來。高嘉林拍拍馬拴的肩膀,似乎很在意地說:“我現在在縣里當臨時的新聞通訊干事,平常都在縣里住,有事就到那兒去找我。”又說了過兩天要去馬店一趟,這才騎著車走了。

巧珍領著供銷社的黃會計出來,就看見個背影,瞪大眼睛問馬拴:“高老師走了?”

馬拴一五一十把高嘉林的話敘述了一遍,巧珍也沒在意,就讓黃會計看著,跟馬拴一起往下搬運雞蛋。黃會計聽完他們夫婦說話,彎彎的眉毛皺了皺,盯著二人卸東西。門市里跑出一個小女孩,不過四五歲的模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摟著黃會計的腿要媽媽抱抱。巧珍見做媽的狠心不理,自己看不過去了,停下手里的活,給小女孩擦了鼻涕。誰知反而惹惱了黃會計,把手里的登記本一扔,進屋去了,留下女兒在外面痛哭不理。巧珍等馬拴把雞蛋都搬下來了,拉著小女孩立在門外一面哄,一面等黃會計出來。等了半天,才瞅見黃會計的愛人李軍,也是門市上的會計,急匆匆從外面趕回來。小女孩見爸爸來了哭得更慘,伸著胳膊哭嚷著叫爸爸抱。李軍一面哄孩子,一面向二人賠不是。馬拴和巧珍一見他這么熱情,窩了一肚子氣都散了,也就不說什么了,等李軍把雞蛋點清了登記了,從柜臺上取了錢給他們,才向他們說出實情:

“你看,最近生意也不太好,單位也要快給賣了,她媽心里不舒服,凈給你們添麻煩了。”

李軍雖然說了這些奇怪的話,巧珍和馬拴聽了卻感到心情非常沉重,也不好說什么,收到錢就開著拖拉機走了。

一路上,巧珍跟馬拴不停地商量著,有種對未來的前景充滿很大的信心。決斷就在當下,巧珍的神經質忽然發生了劇烈的顫動,是思想的意識流在引領著她去尋找更富有的東西。

“你想到沒有,最近縣里的副食門市都要賣了,聽說全國要搞什么股份制經濟,那咱的代銷點以后就有更多人來買東西了,干脆,咱這回再到南關其它地方轉轉,看看有什么合適的,多批發一些回去。咱賺個跑腿費,街坊鄰居也省得來回往縣里跑,少花冤枉錢,你說咋樣?”

“怎么,你在為街坊鄰居的困難找出路?”巧珍驚訝地問道,然后她苦苦思索,還揉揉自己的前額,不知怎的,仿佛無意之中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現在咱家手頭有錢了,您的想法太好了,有錢難買好鄰居!咱買便宜東西鄉親們不就得到實惠了么!”

“嗯……說干就干,”馬拴忽然完全平靜地說,仿佛已經作出最后決定,“走,就是現在!”

“你的腦子開竅了,往后可不能逮著錢亂花,要把錢用在刀刃上!”巧珍用手戳著馬拴的腦門,哈哈大笑,一直說些俏皮話。

馬拴是個心眼靈活的人,這幾年眼見著媳婦巧珍做生意有板有眼,對她說的話,只有滿心滿意的點頭同意。小兩口開著車,四處轉轉,趁批發的便宜,進了不少時興又實用的東西,又給家里老人和孩子買了零食和玩具,等到天快黑了,趕集的人一撥一撥往回趕時,他們才滿心歡喜地開著拖拉機回去。

巧珍回到家里,瞅著滿屋批發回來的這些東西,不幾天,東家買一點兒,西家買一點兒,全部銷售一空。家里日子一天勝似一天。雖說巧珍是農村婦女,可那眼光真遠大,她整日絞盡腦汁,盤算著下步再把養豬場辦大點兒,要不就干脆開個肉聯廠,把出欄的豬直接殺了賣肉,這不又多賺了一成。到時候就給家里蓋個小洋樓……想著想著,自己就咯咯笑起來。

農民的心思是多么淳樸啊!無論什么時候,他們都相信通過勤勞的雙手,就能過上富足的日子。

高嘉林騎著車,擠過集市上擁堵的人群,好容易到了縣委大院,把東西都安置停當了,到了快吃飯時,這才想起忘了把家里的飯盒捎來。想想就決定再去買個新的,畢竟原來那個天天在路上顛簸,吃的無非是熱水拌炒面,大不了就個燒餅啥哩,早就癟的不成個樣了。拿了錢騎上車,趁著天還沒黑,門市還沒關門時,來到南關縣供銷社。還沒進門,就見里頭大步出來兩個女人,一路走一路回頭大聲叫罵,聲音尖酸刻薄,說道:

“什么東西,仗著長得有那點模樣就成天顯擺,有本事你咋不嫁給經理呢?”

另一個女人更加尖酸刻薄,附和著說道:

“就是有那臉蛋沒那命,一輩子也是一潭禍水,誰娶她誰倒霉一輩子!”

忽然爆發了一陣連續不斷的罵聲,似乎一切聲音都被罵聲壓倒。

柜臺后面,一個男人正勸一個背對門口的女子,那聲音幾乎是低三下四,此時正在絮語,便也笑著說道:

“不是我說你,人家來買東西,你就對人家態度好點兒,現在不是流行市場經濟嗎?你還以為是過去吃大鍋飯呀?多笑笑,有什么了不起哩!”

“笑笑笑,我又不是賣笑的,憑什么對她們笑,我是會計不是售貨員!”那女人也不甘示弱,用手指著男人瘋狂地大聲反駁說。

在一旁收拾東西的兩個女子聽了,實在看不下去了,一起回話:“黃會計,你啥意思哦?售貨員咋了?售貨員就是賣笑的?你自己態度不好把客人氣走了,經理都沒說你,你咋恁拽哩?”

“我看剛才那位大嫂說的對,你就沒那命。活該,全是你自找的!”

柜臺里那個女人聽了,嗚嗚哭了起來。

高嘉林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但也不愿意多想,更無意加入他們的爭吵,在外頭等了一會,看著兩個售貨員收拾完東西先走了,這才走進來對男人說:“同志,我買飯盒。”男人聽了,急忙到柜臺里邊找,女人揉著眼睛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低聲驚呼:“嘉林……嘉林……”

高嘉林這才抬頭看她,原來這位被稱作黃會計的女子就是黃雅萍。心中一番滋味一下子涌了上來,如同被打翻了的五味瓶,又如同一個很重的東西壓在他的心上了。猛然間高嘉林想到什么,帶有疑問的眼神望著她,好像要保護她似的,干咳嗽了一聲,才問:

“雅萍……雅萍……你,你不是跟你爸媽回南京了嗎?”

黃雅萍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又縮住了。只見李軍已經找出來飯盒遞給高嘉林,高嘉林也沒仔細看,問了價就交錢。臨走時,高嘉林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從他那憋得難受的胸膛中冒出幾句:“我就在縣委大院當臨時通訊員,有空咱幾個老同學一塊兒坐坐。”說完,看了李軍一眼,騎上車走了。黃雅萍見到昔日深愛的戀人,想起在報紙上看到他那么多文章發表,眼下更有才氣,更有男人味兒了,比起丈夫不知要強多少倍,心里又后悔又難過,淚水更加止不住了,似斷了線的珠子嘩嘩啦啦往下掉。

李軍見不得黃雅萍哭,那哭聲像挖他的心,掏他的肺,一時也沒了主意,只得勸了兩句,就到后面抱了女兒,勸她回家。

第二天,高嘉林和老景、小王一起參加縣里的會議,下午在辦公室里整理會議記錄。老景交給他的任務是寫一篇通訊稿,明天就要發到縣報上。因為是縣里的第一次任務,高嘉林寫得格外認真,隨著鋼筆不斷地在光潔的紙上滑動,一篇通訊眼看就要圓滿收筆了。吹干了墨水,高嘉林伸了伸腰,準備到老景辦公室去交給他。剛開門,就見門外佇立著一個女子,正要伸手敲他的門。“雅萍,你怎么來了?”雖然昨天告訴了她自己在那兒,但高嘉林對黃雅萍的到訪還是非常驚訝。

把她讓到屋里,一邊倒水一邊問道:“下班了嗎?”

“嗯。”黃雅萍微笑著點了點頭,她的目光一直盯著高嘉林的眼睛。

兩雙眼睛相撞,內心各有猜想。黃雅萍模樣依舊俊俏,仍然和高中時一模一樣,頭發燙得蓬松卷翹,上身穿粉色緊身衣,下穿黑色直筒褲,很好地勾勒出她迷人的線條,那勾人的眼神忽閃忽閃的,坐在桌子前面,看著高嘉林幽幽地說:“我現在心里很亂,即便和李軍住在一起,也是同床異夢。”

看到高嘉林沉默,黃雅萍繼續說:

“嘉林,你認為我跟他能白頭到老嗎?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我什么理想都不能實現,他簡直就是我身上背著的沉重包袱,不知什么時候能卸下,我真的不想跟他過了。”

黃雅萍又嘆了口氣,低下頭去,忽然掉落兩滴眼淚。為了家庭之事掉眼淚,可能是女人傷心透了,高嘉林覺得也不意外。

“這事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我也給你做不了主……”一時,高嘉林也慌了神,不知所措。

“能幫我出出主意嗎?”

黃雅萍仰起頭來時,卻又笑了。她面容白皙明凈,眼睛大而沉靜,一雙有魔力的手仿佛要將身上的衣服擰成麻花。

高嘉林仍然默默無語。應付的辦法,他真的沒有想好。過了一會兒,高嘉林嘴里嘣出幾個字:“好好過日子吧!”

“不,我受不了啦,決受不了!老天啊!反正我還是決定不了!要知道,無論如何,我準是受不了的!”黃雅萍站起來,驚異地環顧四周,好像她連她來到這里感到驚訝,并且還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老天啊!您給我指個光明路吧,我要放棄這該死的藕斷絲連!”高嘉林在心里想。

情人相見,難忘懷舊。天很快就黑咕隆咚的,兩人還依依不舍,仍在不停地敘述往事。

黃雅萍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的說個不停。許多話如同一聲聲悶雷,劈的他將要魂飛魄散,一時愣怔了半天,也沒有緩過勁來。

不可否認,這個女人是美麗的,也是多情的,尤其是她哭得梨花帶雨時,更散發出一股男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經歷了農村和部隊歷練的高嘉林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莽撞的小伙子了,他也有了自己妻子和孩子。更何況,他對黃雅萍說的事一無所知。

黃雅萍無疑是十分聰明的,從高嘉林的沉默中,她就可以感受到他的不解。于是,她緩了緩氣,以她有些沙啞但依舊動聽的聲音,向他講述起了回南京以后的事。

經歷了愛女的傷痛,又長途跋涉之后,父親在回到南京不久就病重去世了。媽媽也因為傷心過度,在半年后也離開了人世。一下子無依無靠的她,在工作調動問題上也遇到百般險阻。不知什么原因,南京那邊本來已經決定接收她的單位突然變卦,說不接收了,找父親的朋友戰友也都沒有結果。萬般無奈之下,黃雅萍又回到了縣廣播局。可是回來以后,人事局里領導說檔案已經調走,有人頂替她原來的位置了。這時候,張柯南的媽媽告訴她,可以把她安排到縣里的供銷社上班。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只有求助于張柯南的媽媽。

高嘉林聽到黃雅萍提到張柯南的媽媽,不禁脫口說道:“他媽媽對你還是不錯的!”

“嘉林,他媽媽真的對我不錯嗎?荒唐的事情還在后頭哩?就像當年告你一樣,用同樣的手段對我絕情!”黃雅萍目不轉睛的看著高嘉林,心如刀絞,很痛心地說。

原來,張柯南心里忘不了黃雅萍,半年時間里一直沒有找對象,給他介紹的也都不滿意。一見雅萍回來,心里才開始活泛了一些,張柯南的媽媽就趁機撮合他倆。誰知道,到后來見她無依無靠,全然不顧兩家過去的交情,張柯南的媽媽撕破臉皮,居然又從中作梗搞破壞。說到傷心處,黃雅萍陰沉著臉,狠狠地說:“我就知道她沒安好心!我當初就不應該同意,要不然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可我萬萬沒想到,臨近結婚時新娘竟然是經理的妹妹。我誰也不怪,誰讓我沒有個當副食品公司經理的哥哥,人家爸爸又是縣委常委。”

在這一點上,黃雅萍傷心的推理很是聳聽。他沉默了,從黃雅萍的哭訴中,他似乎也找到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感覺。是啊,不要說他有一個當縣委常委的爸爸,那怕他父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城鎮市民,那怕是在縣一中門口賣紅薯的退休工人,他的人生路就會順暢得多。

黃雅萍說累了,頓了頓,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一口氣喝了半杯。即使是這個時候,她喝水的姿勢都還是那么優雅,那么大方,讓人看到一個女人的自然美。

對于她現在的生活,黃雅萍沒有多說。只說她結婚了,有個五歲的女孩,孩子她爸就是一個普通小職員。高嘉林老是覺得,仿佛這是她命中注定的。或許是說的太多了,覺察出高嘉林的沉默,黃雅萍略帶著一絲歉疚,以她慣有的活潑問:

“唉,說說你唄,這一晃就是七八年,光在報紙上看過你的文章,廣播里聽過,過的咋樣哩?”

高嘉林面無表情地苦笑,臉一直沉著,想清空心里的一切記憶。

“退伍了,結婚了,也有一個女孩快兩歲了。”

“哦!”黃雅萍也不說話了,一面消化著高嘉林的信息,一面打量著這孔窯洞。以前她就來過,現在她又來了,只可惜已經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了。在看到桌子上的稿紙時,一剎那,她甚至在想,如果當初她不顧一切跟了高嘉林,生活在農村,那現在她就可以以女主人的身份坐在這里,而不是一個客人了。這個想法剛露頭,她就馬上在心里把它否定了。怎么可能?不要說自己受不了在農村勞動的苦,光是父母就不會同意,而現在嘉林不還是個農民嗎?這樣的想法不能再有了。唉,時光過去,而捉弄時光和人生的是自己。

高嘉林正想說些什么,BB機(注:無線尋呼系統中的被叫用戶接收機,八十末九十年代初最先進的通訊工具。)又響了,是老景急催稿件。不多時外面傳來老景的聲音,問他稿子寫好了沒有。高嘉林急忙把桌上的稿子拿出去交到老景手里,說自己有個老同學來了,凈顧著說話給忘了。老景往窯里看了看,沒說什么就走了。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大聲對嘉林說:“剛才我到大院門口,門衛說有個媳婦進去了,半天還沒出來,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說完就走了。

高嘉林進屋來,看見黃雅萍露出哀愁的目光,唉聲嘆氣,又開始掉淚了。勸她先回去,不管怎么說老同學還是見面的機會多。黃雅萍抬頭看了嘉林,含淚答應了。高嘉林把黃雅萍送到大院門口轉身回屋,躺在床上閉著眼,把煙叼在嘴里,掏出火柴點著了又扔到地上。不知不覺抽了半盒,心里才算舒坦些。坐在桌前,攤開紙想給家里寫封信,眼前卻一幕幕的都是黃雅萍眼淚婆娑的身影。高嘉林把紙一撕,揉成一團扔了出去,低聲咒罵,“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還這山望著那山高,沒有主見的女人,盡說些半生不熟的話,做些不盡人意的事。沒有理智的女人,讓人氣憤又讓人痛心!”

高嘉林心中煩悶,但這些無名火他也發不出來。過橋時他悶悶不樂地望著東崗的小樹林里,站在橋的中間看著鮮紅的晚霞鮮紅的落日撒在空中。在東崗的小樹林里,高嘉林雙手捧著頭一直沉思,想得最多的是他該直面人生了,他決定不再讓情感問題來擾亂他的心坎。

夜深人靜,黑色的夜晚和高嘉林不平靜的心就這樣一起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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