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總有那一天,前程如朝霞般絢爛;也許,總有那一天,成功如燈火般輝煌。
一直在和時間賽跑的高嘉林,對什么事情都有激情,充滿信心。起床后,高嘉林嘴里嘟囔著:“計劃趕不上變化,本來安排去馬店采訪巧珍,不料想省里又要開會,只有推遲了。”省城三天的會議,除了每天在會議室里聽課以外,還有時間到其它地方去轉轉。同行的小王剛從中專畢業,對什么都充滿好奇。聽嘉林說以前來過,就拉著他到處轉悠。這幾年,高嘉林陸陸續續來了不少次,對這里的變化也見怪不怪了,但當他看到城里的人群熙熙攘攘騎著車過紅綠燈時,還是有一種淡淡的羨慕。在他看來,這個城市充滿朝氣,比那個小縣城不知要強多少倍,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該是件多么讓人興奮的事啊!白天能夠騎著車去機關上班,晚上在一路霓虹燈的照映下回家,又該是多么的愜意!能夠在這樣的大城市生活,高嘉林有些心動了。這就像是一條大江大河,翻滾著湍急的浪花,深深吸引著他這條一直在淺水里游動的魚。
兩人逛了半天回到賓館休息,同住一屋的一位鄰縣新聞科長一邊坐在床沿上穿鞋,一邊樂呵呵地說:
“你們吃飯沒有,快去餐廳吧,今天伙食不賴,去晚了就吃不到好東西嘍!”
高嘉林和小王都奇怪了,雖然賓館安排的食宿條件是不錯,但那些大魚大肉平常也見過,啥好東西叫一個科長都這么贊不絕口?小王呵呵笑著問:“孫科長,啥好東西呀?跟我們說說唄!”
“中午你沒吃?”孫科長驚訝地問。
“沒有。”倆人一起搖搖頭說。
孫科長拖長聲音、若有所思地說:“就那桌上三鮮湯,大補!”說著嘆口氣,“看來三合縣經濟還是落后啊!”說罷,孫科長慢慢地搖著頭先走了。
往后兩天,小王一到餐桌上,其它的不嘗,光舀那盆三鮮湯喝。有一次喝了兩碗,還要伸手拿勺子去盛第三碗,冷不防一只手提前抓住勺子,他往上一看,高嘉林正得意地往自己碗里舀湯。倆人一照面都覺得尷尬,嘿嘿一笑,誰也沒說話。
得知高嘉林在省城,一位在省城工作的老同學打來電話,說要聚一聚,再三強調要嘉林一定按時到。第二天,高嘉林如期而來,幾杯酒下肚后,同學才將滿腹心里話一股腦兒倒出來。原來,他最近的幾筆業務都未談成,而且還有不少是老客戶,他很不理解為什么讓他受傷的都是老客戶?他今后該怎樣處理和解決經營方面存在的不足?
同學的牢騷早已引起了高嘉林的注意,又問了他幾句話,這才明白他之所以沒與這些老關系戶達成合作意向,是因為他與這些老關系戶太熟悉了,平時不注意細節,以為只要有生意自然會與自己合作,于是就出現了一些交往漏洞,而沒有做成生意。這些細微之處,嘉林提醒老同學往后要重視起來,別忘記了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
聽到這話,同學焦慮的心情舒展多了,他這下才松了一口氣,一種新的感觸卻在他心頭掠過,他高聲說提高聲調說,并且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問題的癥結就出在這里,看來我這頓飯沒有白請,往后咱們老同學也應該多溝通多交流。”
“老同學呀,”高嘉林注視著情緒激動的他回答說,“人是活的,條件是會變的,如果每次見面都以初相識對待他人,業務不會丟失,朋友不會失去,你的生意就會像泉水一樣,汩汩流出來,源源不斷。”
“謝謝您的吉言!”同學心情顯得異常激動。
“您的企業將來做大了,為的是日后把一些錢用在為人類服務、為大眾謀福利的事業上。”臨走時,高嘉林用眼光瞅了瞅他,然后搖搖晃晃擺擺手再次提醒。
“是的,是的!”同學懷著喜悅的心情說,“責任,良心首當其沖!”
經過省城的洗腦,高嘉林興高采烈地回到三合縣城,他覺得這個縣城城廓是這么的微小,街道是這么的短而窄,心目中的小小世界。這么多年,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小縣城一點兒也沒有變化。經過部隊的磨練,他的思想變了,他的眼光也變了。他把眼前這個小世界和外面的大世界放在一起,感到他對未來充滿信心,不必再畏畏縮縮了,要勇敢地面對任何變……倏地,他的心情就像出國旅游的人一樣,蕩然消失了,又回到這個封閉的小小世界里。
從此以后,高嘉林已經學會了不再怨天尤人,只有變和奮斗了。因為,他心里清楚,成功只鐘情那些有目標的人,目標只鐘情那些有行動的人。通往未來的路永遠不在未來,而在當下,如果你不能現在上路,也許就要錯過一生。他心知肚明,這里才是他目前安身立命的所在,他要大刀闊斧的變了。休整了一天,高嘉林也不顧疲勞,第二天一早就騎著車子去馬店了。
初春的黃土高原,仍然留著粗獷原始的面貌。殘雪躲在田埂背陰處,一縷一縷的,好似白色的棉花條,蘸了水就順著紡織姑娘們的手等著上紡車。遠看還能瞅見一絲綠色的麥苗,像是一幅綠色的地圖。到了近處,就只能是柔弱的小點了。騎在車上,一眼望去柏油路如同一條紐帶,連通著大地山川和縣城這個積木盒子。陽光很暖和,照在背上烤得暖烘烘的,但背對陽光的雙手,還是冰涼冰涼的。高嘉林迎著初春的涼風,在陽光普照的公路上飛奔著,感覺自己不是去采訪一對農民夫婦,而是奔向自己的人生和理想。是啊!變,改變……理想,對他這個三十歲的男人來說,依然激起滿腔的熱血。此時,高嘉林嘴里哼著民歌小調,車輪子在飛奔著,不知不覺到了馬店村。
巧珍的養豬場就在馬店村,建筑的面積相當有規模,是方圓響當當的養豬專業戶。巧珍的養豬情況也引起了縣里重視,縣里把巧珍的養殖廠列入重點保護扶持企業。高嘉林把車扎在門口時,就看見巧珍、馬拴正圍著一個穿工裝的人,熱情地問著什么。巧珍手里還拿著一個小本本,碰到不懂的就讓那人寫下來。馬拴面對著大門,見高嘉林進來忙跟他打招呼,穿工裝的人也回過頭來。這人高嘉林認識,在別的鄉采訪的時候見過,是縣畜牧局的高級畜牧獸醫師董文清。董文清一看是高嘉林來了,哈哈笑著說:“我就說這幾天又該上報紙了,這還沒說完,高大記者就來了。”
“老董,這說明你的吸引力大,像個大明星,到那里俺都能追到你。”
高嘉林笑著跟他和馬拴握了握手,說道:
“老董今兒個又來傳什么經送什么寶呀?上回去劉家灣,聽那里人講,你給他們指點指點就能頂種幾畝地的糧食呀!他們一直惦記著你,都盼望你再多去幾趟,能學到更多的養殖技術。”
“到底是記者,這話都給你挖出來了。不過你還別說,我還跟巧珍講省畜牧局剛培育了一個新的肉豬品種,正準備在咱縣重點推廣,問她有興趣沒,正好你來了也給咱們寫寫,好叫全縣的人都知道知道。”董文清笑著用食指指著高嘉林說。
話音剛落,巧珍在旁邊問:“我們剛喂了不到一百頭小豬,再買的話恐怕一來沒錢,二來也沒地方養啊?”
“這件事我跟局里匯報過了,這個新的品種,要到今年冬天才能大批量地繁殖出豬崽,到那時候,你們這茬豬正好該出欄,錢不成問題。不過,要是你們能提前把母豬種豬喂起來,那到今年冬天,可賺的不止肉豬錢了,光是這豬崽就跟白嘩嘩銀子似的啦!”董文清向她保證說。
馬拴看看巧珍,巧珍也頓了頓說:
“老董,你說這豬崽能快速生長,飼養的時間短肉還多?”
巧珍也弄不明白這叫科學養殖,胡亂想出一個詞來叫快速生長。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巧珍也不知道他們莫名其妙的笑什么,也跟著大笑起來。
“你得跟老董學著點,可不能不放在心上,科學這玩意兒來不得半點哄騙!”高嘉林望著巧珍,也不顧巧珍的情緒,只顧一個勁地說。
“只要你們按科學的方法喂養,肯定比傳統的豬長得快,肉質好,市場上肯定是供不應求。”董文清說。
巧珍咬咬嘴唇,瞅了一眼馬拴,說道:
“這種豬和母豬,我們都要了。不過,價錢你得給我們便宜,還得讓我們先賒賬,最早到今年過年時再還。”
董文清看著高嘉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便沖著巧珍說:“哎呀!我說大妹子,實話跟你說吧,這是咱省里的扶貧項目,就怕沒人干?你要是干吶,說不定一分錢都不用掏,省里還給你獎勵哩!這么便宜的事,省里要求縣里必須扶持養殖大戶!”
“真的?還有這么好的事?”巧珍馬拴夫婦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董文清見巧珍馬拴一臉的驚奇,忍住笑說:“當然是真的!要不然我大清早,凍成這個樣,跑恁這兒干啥?咋說也得到快吃中午飯時候來呀?”
望著董文清滿臉的笑容,巧珍當即拍著胸脯答應了,“這事俺干,俺必須帶這個頭!”
高嘉林也明白了董文清的意思,老董這人他熟悉,在縣里認識的干部里頭,除去劉玉海最讓他尊敬的就是董文清了。他為人熱情正直不說,還懂得好多技術,幫助縣里不少地方的農民解決了養殖遇到的難題。別看他剛過四十歲,做起事來讓人心里踏實,沒有把握的事卻從來都不會說。于是,高嘉林看了一眼巧珍,便插嘴對馬拴說:“我前幾天去省里開會也聽說了,應該是真的。不過養豬的時候也得多注意,這傳統的養法和科學的養法就是不一樣。”
巧珍見高老師也這么說,就徹底放下心來,跟董文清聊起了細節。幾個人沒聊多大一會兒話,就見巧珍六歲的兒子馬錚背著書包放學回來,叫爸媽回家吃飯。巧珍便急忙催著兒子:“回家告訴你奶奶多做幾個菜,老董和高老師中午都在咱家吃飯。”
太陽不像炎熱的夏天時那樣火辣辣的了,卻曬得人暖洋洋的。日頭正值中午,就在董文清要離開時,馬拴死死的拽著不讓走,中午非要請吃飯。
高嘉林看看天也不早了,想起來還要回家看看,跟三人打了招呼騎車走了。
送走高嘉林,巧珍和馬拴就拉著董文清回家吃飯。馬拴的媽媽端上來香噴噴的蔥花炒雞蛋、小蔥拌豆腐,馬拴爸還專門上集割了兩斤豬頭肉,切好盛到盤里,擱上幾撮蔥花,滴上幾滴香油,就是農家人待客的招牌菜。農家人就是這樣樸實,對真心實意幫他們的人,不會用炙熱的語言表達他們的謝意,卻愿意拿出他們認為最好的東西來款待貴客。
董文清一邊吃一邊囑咐巧珍夫妻倆養豬時要注意的事項。巧珍一邊聽一邊向他保證,“放心吧!老董大哥,剛有錚錚的時候,我和馬拴就跟著巧玲學認字,到現在俺都有初中生水平了,看個飼料說明書,記個帳啥的還難不住俺!”
董文清聽了,放下筷子認真給他們解釋:
“巧珍,你可不能因為認字了,就覺得自己有文化不再往下學了,這科學是學不完的。你們要想把養豬場做大做強,就不能跟以前那樣小打小鬧隨隨便便,一定要完全按照科學的喂養方法,明白嗎?”
巧珍和馬拴連忙點頭,心情異常激動。顯然,這些話全都是最普通的,全是年輕人的議論和想法。恰恰在現在,巧珍頭腦里剛剛產生了把養豬場做大做強,和董文清說得如出一轍,這是種奇怪的想法。這不尋常的一句話,好像這兒真的有什么定數和上天是指示似的……
馬拴爸媽看董文清只顧說話,急忙給他夾菜,一心只想把客人招待得近于理想。“他大伯,吃菜。”董文清這才重新展露笑臉,一面吃一面逗倆孩子玩耍。
臨走時,董文清又跟巧珍他們說了養母豬豬崽的事,又囑咐道:“過兩天縣畜牧局辦養豬講座,你們要抽得開身就來聽聽,多學點總用得著。”說完,董文清腳下一蹬,騎上車沿著坡一路往下沖,一眨眼,就只能看見一個藍色的身影消失在大川道里。
望著董文清的車子卷起的一股淡淡塵土,馬拴問巧珍:
“講座,咱去聽嗎?”
巧珍輕輕搖搖頭,不屑一顧地說道:“哪有空啊!光是養豬場還忙不過來呢!”轉身到了門口,馬拴又補充說:“咱要有空就去,聽聽總沒啥壞處!”
在事情的發展過程中,巧珍突然又迷茫了。
高嘉林到了自家門口,遠遠地就看見門口一男一女蹲在柵欄門外,一人拿著錘頭,一人扶著釘子,叮叮咣咣敲打著。下了車一看,原來是村支書高立志在幫玉蘭修門。見他回來,玉蘭放下手中的錘子,說:
“咋這時候回來了,吃了嗎?”
高嘉林推車進來,眼睛里似乎有同情的神情,也急忙問:“你們呢?我還沒有。”
玉蘭流露出喜悅的神情,一邊加緊釘釘一邊說:“那你等會兒,收拾好了柵欄門我就做飯去。咱媽跟咱爸抱著妞妞搭車去縣里看你了,誰知道你這會兒回來了。”又抬頭沖著高立志說:“支書也在這兒吃吧,多虧你幫了一天忙,可不能空著肚子回去。”
高立志幫著把門安好,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抬起頭來說:
“沒啥,都一個村的,高老師平常不在家,幫個忙也是應該的,反正我就一個人,家里也沒那么多事兒。”說著跟高嘉林打個招呼,拎起工具箱背在肩上,下了坡就走了。
送走高立志,玉蘭洗了手就去烙餅。望著她忙碌的身影,高嘉林突然覺得,如果這個女人嫁的不是自己,而是像高立志那樣的漢子,或許她的日子會好過很多。然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如果他娶的不是一個農村女子,而是像黃雅萍那樣受過教育有文化的女子,他的精神世界也就不會那樣孤獨寂寞了。一直以來,高嘉林都認為自己飽受著命運的折磨與捉弄,但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對理想和人生目標的追求。然而,眼前忙碌的身影卻提醒他,這個女人從不介意他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她任勞任怨吃苦受累,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在她看來,生活就應該平淡度日,這與高嘉林不斷向高處追求的理想,是截然不同的。曾經,高嘉林暗暗罵過自己自私,但他更希望妻子能理解他的不懈努力。在現實中掙扎和對理想的渴望不斷折磨著他,也不斷鼓勵著他,使他一步一步不停歇地向前跋涉。此時,高嘉林內心深處的痛楚無法對人言表,只有獨自一個人默默地承擔。
抬起頭,看著男人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劉玉蘭也不好意思起來,抬起沾著面的手,用手背擦擦紅潤的臉,微笑著問道:
“咋了你?你怎么不說話?”
高嘉林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急忙收斂目光,掏出煙點著了,鎮靜自若地說:
“支書還沒結婚,就沒人給他說媒?”
劉玉蘭一邊和面一邊說話:“咋沒呀?我家的叔伯妹妹托我說好幾回了,可支書人家眼光高看不上,咱有啥辦法呢?像巧珍那樣能干的女人哪有恁多哩?”劉玉蘭并沒有把自個男人和巧珍聯系起來,單純的她也從來不會去想自己男人心里到底有沒有其他女人。然而,這句話卻深深刺痛了高嘉林的心。盡管知道妻子是無意的,他還是覺得精心維護的自尊受傷了。打了聲招呼,騎著車就回縣城去了。劉玉蘭追出門外,望著男人的背影,脆弱的心里隱隱覺得有些東西似乎丟了。她本不想說這些話,可是這些話卻突然脫口而出。不經意間的傷痛,像閃電似的震撼著她的全心靈。她沒時間去多想,總惦記家里還有一攤子的事,等著她去一件一件干。劉玉蘭也知道這幾年里,農民一天一天地富裕起來,再不抓緊時間,全村就只剩下自家院里還壘著半截土墻了!
這一年,巧珍成立了三合養殖股份有限公司,還當上了縣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