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柯凡嘴里噴出了一口鮮血。

與此同時，那只叫幻蝓的東西裂開了一個口，內里的光芒翻涌得更厲害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神官，手里的神杖輕輕敲了敲地面。

一旁的蒙面神侍趕緊奉上一個球形設備投影出的全息屏，上面跳動著幾個意義不明的數字。

“為什么這次的測試和平常不同？”顧霏從沒見過在測試中使用幻蝓的。

這種半身已經墮入深空的精神系生物，即便是精神系的異能者都很容易遭殃。

“針對邪能者的測試主要測的是他們的精神穩定性，距離墮入深空還有多遠距離。”

柯凡聽不見也看不見幕墻外的人。他剛從各種蟲獸腦袋的幻覺中抽身，突然又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血雨腥風的荒野中。

作為戰士祟菏，他手中的戰刀已斷，身體骨肉盡碎。

他不是輸給了光明正大的戰斗，而是中了陰損的毒招。

創世會的瘋子無所謂敵我，空投毒液，沾染的人細胞崩解，活著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里到外爛掉。

祟菏的雙眼被崩裂的毛細血管浸染，陷入一片暗紅。

耳畔的慘叫也逐漸遠離，從暗紅中抽離，他驀然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灰色的房間里。

鐵床邊跪坐著失魂落魄的陳玄，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只沾滿血跡的手。

祟菏走近，那蒼白的手，連著一具蒼白瘦弱的軀體，腹部被挖開，某種手術鉗撐開了皮肉筋膜……

祟菏感到呼吸困難，是柯柔的臉，那無法閉上的雙眼里，還殘留著痛苦與恐懼。

柯凡，祟菏，陳玄，三個人瞬間融合在一起。

他看到妹妹的身體，透出一絲朦朧搖曳的幻光。

柯凡爬上鐵床，手輕輕攏上了那張慘白親切的臉。

覆上妹妹雙眼后，柯凡指節漸漸用力，再用力，指尖陷入了冰冷的眼窩。

現實中，神官和張聞天等人看著柯凡一步步走向懸空的綠色怪物，然后手腳并用地抓著那些帶粘液的凸起，爬上了他的肩膀，如果那可以稱為肩膀的話。

怪物的觸肢已經收回體內。

柯凡搖搖晃晃地借著他的高度，伸出右手，抓住了同樣懸空的幻蝓。

柯凡帶血的雙眸閃過一絲紫芒，他手里的幻蝓體內也驟然開出一朵紫霧，迅速擴散和吞并著其它光芒。

幻蝓開始不斷變形，狂亂不安地掙扎著，即便剛才被撕裂都不曾這么激動。

與此同時，一絲詭異的香甜味鉆進了柯凡的鼻腔。這時即便他看不到現實的情況，也知道自己做對了。

幻蝓掙脫不了柯凡的右手，隨著它體內完全被紫霧充盈，再看不到一絲其他顏色后，幻蝓的身體突然一頓，從空中墜落，啪一下砸在地上，變成一灘紫色的果凍狀物體。

果凍微微顫抖著，它好像在變成另一種東西，越來越暗沉的紫黑色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準備破出。

但柯凡沒有給它這個機會，一根綠色的觸肢噗嗤一聲，直接扎穿了這坨紫黑幻蝓。

簡短的掙扎后，它徹底不再動彈。

幻覺消失了，柯凡從陳玄身體上滑落墜地，面色頹然。

圍觀者一片寂靜。他們沒見過這么詭異的場面。

邪靈他們或許見過，召喚出邪靈抓著往上爬的倒是第一次。

而且那外號不死幽靈的幻蝓是異變了？死了？

只是想用幻蝓特性觀察柯凡精神波動的神官久久才回過神，再次敲了敲他的權杖。

蒙面神侍對著全息屏操控了一下，透明幕墻消失。

張聞天和顧霏上前扶起柯凡。

“你怎么做到的？”顧霏小聲問了一句。

“我掐碎了她的臉。”柯凡的聲音陰郁低沉，旁人只當他是因為疲憊。

……

空茫茫的黑色神殿中央，三個衣袍大氣端莊的神官席地而坐，其中包括那位手握權杖的，還有一位老者顱頂高高隆起，須發皆白，看上去就不凡。

他們中間擺著一個銀灰色的圓球，投影出一組數據，和柯凡徒手把幻蝓變成紫色的錄影回播。

“他憑著身體里的邪能把幻蝓感染成了純粹的異變體。”

“我第一次知道幻蝓完全異變后會比原來更脆弱。”

兩個看起來年紀沒那么大的神官聲音平靜地討論著，但仍然能感受到他們對柯凡在測試中對幻蝓所做的事情，很出乎意料。

頭顱形狀異于常人的第三個神官是神殿主祭司麥隆，他充滿探究地盯著全息屏上的數據，隨后緩緩開口。

“邪能者是第九分身尚未喪失掉最后一絲理智前，投放給人間的一點混沌基因。也是我們找到裂隙，獲得救贖的希望。他或者有點特別，但勝在仍然很穩定，只要稍加監控就好。”

“時隔十年，終于又有一個可以出發的邪能者了。”

身形更瘦削些的神官悠悠感慨。

他們三人又商量了一會兒，隨后同時起身往外走去。

……

休息室里柯凡臉色好了許多，他從顧霏嘴里了解到了所謂幻蝓是什么東西。

幻蝓這種精神系生物，是靠讓獵物產生幻覺進行捕獵的。然而邪神似乎很欣賞這個物種，賦予了它們一些獨特的基因片段。

可以理解為，幻蝓是非人生物中的邪能者。

那種夾雜著過往記憶和痛苦的無序的幻覺，會讓生物體產生生理上真實的痛楚。但更多情況下，獵物主要是死于幻境中的自殺。

一旦獵物倒下，幻蝓會立即貼到無法再反抗的尸體上，釋放出分解質，慢慢地飽餐一頓。

在祟菏的記憶里，從他出生起世界便是這樣，充斥著各種危險詭異的生物。人類弱小得可憐。

但老人們都說，從前不是這樣的，前文明時代，是人類的天下。

如今若不是靠從前積累下來的科技，以及突然出現的五神，像赤川這樣的人類城市或許早已不復存在。

但柯凡更在意的是他在幻境中最后見到的場景，祟菏的某些記憶被激發了。柯凡意識到，那所見并不是幻象。

妹妹就是在這個城市里，被人剖開肚子取走了胎兒，在痛苦和恐懼中死去。

“剛才，我想起了柯柔是怎么死的，她腹中的孩子為什么被人挖走了？”

柯凡的聲音中有只有自己才能察覺的微微顫抖。

對于柯凡突然冒出的這個問題，不了解當年情況的顧霏一臉茫然，但張聞天也是如此。

“什么孩子？”

“你不知道？”柯凡銳利的目光中都是懷疑。

張聞天皺眉，“當時柯柔有孩子嗎？至少我看不出來。她遇害的時候我正疲于應對城里的動亂，等一切平息后我才知道她出事了。”

在祟菏的記憶里，柯柔進赤川城時肚子已經很明顯，怎么會看不出。

“小胡椒，三年前你也見過陳玄的老婆，她看起來有身孕嗎？”

一旁的小胡椒叼著根黃色的棒棒糖，“沒有，雖然只見過一次，但我的記憶從不出錯。”

柯凡還想追問，卻見神殿主祭司已經出現在門口，張聞天和顧霏都站了起來，微微躬身行禮。

十分鐘后，主祭司麥隆親自帶著柯凡來到神殿后方，一處高大的建筑前。

兩個身材魁梧的守門人戴著特殊的面罩，推開兩扇石制的厚重大門。

氤氳霧氣迷了柯凡的眼，他漸漸熟悉了這里的昏暗潮濕后，發現這是個巨大的空間，幾層平臺上，無數大大小小的池子冒出騰騰水汽，要不是每個池子旁都有一些古怪的儀器和管道，柯凡會以為來了什么裝修怪異的溫泉室。

隨著哐當一聲巨響在這偌大的“溫泉室”內響起，一隊和剛才守門兩位一般壯碩的衛兵，攜著一群形容枯槁，神態各異的人從幾個暗門進入。

這震得人腦瓜子嗡嗡的聲音，柯凡第一次見帝俊神時聽過。

柯凡在這些人里見到一個白得發光的身影，是白瓏。

她打卷的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身形似乎更瘦削了，淺色的背心上污漬斑斑。

這里光線比那時的倉庫稍微亮些，柯凡算是終于看清了白瓏的臉，她的年紀并不大，濃密纖長的睫毛蓋住了一半眼睛，疲憊虛弱讓這個女孩嘴唇緊抿。

她的瞳孔是帶一點碧色的，只是此刻黯淡得像摻了墨。

在神衛的強迫下，這些人紛紛泡進了水池里，包括白瓏。她好像沒有了當初撲歪臉男那股子野勁，身子破碎了般任人擺布。

“心無附穢，神渡吾智，無我無執，自在安然……”

衛兵們的口中喃喃念誦，同時每個池子間的古怪儀器與管道也開始了工作。

柯凡想起了連接到神身上那些管子。

他發現主祭司好像并不是邀請自己來看這詭異的泡湯儀式的，而是領著他穿過霧氣騰騰的大廳，繼續往更深處走去。

柯凡看了一眼子在灰色池水里渾渾噩噩的白瓏，站住不動了。

“這是？”

“這是帝俊神為子民洗去污濁的儀式，每日都會有心靈蒙塵的人被送到這里洗滌。”

“怎樣為之蒙塵？”柯凡指著白瓏，“她是當初和我一起被非法狩獵隊抓進城的部落人，為什么要‘凈化’她？”

麥隆看了一眼柯凡所指那個白皙的女孩。

“你是想保留她？”

“保留？”

“被凈化者心智也會隨著污穢被清空，成為純凈之人。”

這純凈聽起來不像什么好詞，柯凡覺得當初這個姑娘也算和自己患難一場，便點了點頭。

“讓人家回家吧。”

“可以。”麥隆也不含糊，揚了揚袖子，白瓏便被一旁的神衛從池子里拉了出來，一坨泥般癱軟在地上。

“你們稍后再敘舊。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主祭司麥隆看起來年紀雖大，但身姿挺拔，走起路來帶風。柯凡不得不走快兩步跟上他。

大廳的黑暗處有一條長廊，燈光昏黃，像十幾年沒換電燈泡似的。

似乎走了很久，柯凡才感覺到他們到達目的地了。

一扇鉛灰色的鐵門就在盡頭，麥隆停住腳步，定定地望著鐵門。

“砰！”鐵門突然從里面被撞響，在幽深的長廊里刺耳異常。

“他知道我們來了。”麥隆這才平靜地向鐵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