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你還來得及阻止他們嗎？”

看著明顯加快了腳步，顯得有些心急難耐的江源，季只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以言語動搖著他的心智。

“其實你如果現在放棄，我可以帶你離開。

“離開這座王城，離開這場災難。

“嚴格來說，我其實并不在意你之前的所作所為。甚至，我還要感謝你。

“若非你將我的消息放出，也不會有這一場潛龍之會。武皇縱死，也只不過會是乾坤王朝的一次動蕩。

“而不可能會是像現在這樣，化作一場波及整個倉域的風浪。”

江源心神一顫，冷聲反擊道：

“當時，你也是這么策反那些余火者的先祖嗎？”

“恰恰相反，他們是主動向我祈禱，被我折服的。”

季搖頭輕笑：“讓我親自策反？他們可沒那個價值！你是特別的，所以我才愿意多說一些。”

江源沒有理會這明顯的蠱惑，而是忽地問道：

“你如此急切地想要阻止我過去，是否意味著我還有機會改變這一切？”

季面容上的表情消失了。

而下一秒，她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用有些喘不過氣，時斷時續的聲音回答道：

“你……你真是會猜。

“太有趣了。為什么我就不能是單純的覺得你這個人有趣，而試著多說兩句呢？

“又或許，我就是要讓你產生這種希望，然后，在你看著一切無可挽回時迸發出來的絕望，才會更加賞心悅目。”

江源面色微沉，沒有再說話。

季口中的話，或真或假，實在難以分辨，就如她捉摸不透的性子一樣。

繼續再說下去，不會有任何幫助，只會擾亂他自己的心智。

冷靜，想一想，自己還有什么能做的。

季所不知道的，能夠改變戰局的關鍵。

……

靈王并未糾結太久，對他而言，從踏入皇宮這一刻起，就只有了兩種選擇。

成皇，或者死在這里。

但這樣的異常狀況，當然還是需要戒備的，所以在準備開棺之前，他與秘偶教教主兩人，都準備了相應的手段。

棺材中人還在不斷敲擊著蓋板，發出迫切的渴求：

“放我出來！！！”

而靈王正準備開棺材之時，忽地眉頭微皺。

一劍天來，落在乾坤殿前。

三道衰敗，但依舊不容小覷的氣息顯露出來，正是道天宗的三位長老。

只見那鬢發花白，滿臉褶皺的老人，手持道劍，爆發出驚天劍氣。

那是最為純粹的殺伐之力。

任何一個元嬰境修士，在這一劍下，都只有殞命的下場，沒有第二種可能！

但秘偶教教主可不是元嬰境。

他乃是半步化神！

論境界，已經踏入了化神門檻，只是缺乏那一道法則之力，才未能突破。

即便如此，論起戰力，他也是實打實的化神水準，對于元嬰境有著絕對壓制。

這匯聚著道劍加持的一擊并未能夠重創秘偶教教主。

甚至，若非他為了保護靈王，以強硬的手段硬接下了這一劍，恐怕連手臂之上那道三寸長的創口都不會有！

手握道劍的老人望著秘偶教教主那恐怖的氣息，眼神平靜，他伸手撫過道劍，輕嘆一聲。

“就知道你們喊我這老東西出來，準沒什么好事。”

一瞬間，他的氣息猛地暴漲起來，連帶著容顏也變得年輕起來。

花白的頭發變回烏黑，滿臉褶子褪去，露出一張眉目端正的面容。

他看了一眼借著道劍劍身映出的自己容貌，眸光驟然銳利：

“道劍！隨我誅魔！”

身影瞬息間閃爍，來到正在開棺的靈王身后，一劍斬落。

作為這么多年的老江湖，他肯定不會蠢到和秘偶教教主硬磕，肯定是先把這個弱的先宰了，再去憑借人數優勢圍攻秘偶教教主。

靈王身后一面令牌突然浮現出來，在拖延了道劍片刻后，破碎開來。

而就在這拖延的時間，靈王已經及時離開了青銅棺材，躲開了這必死的一擊。

他與秘偶教教主對視一眼，很快確定了對手。

他來解決剩下兩個道天宗的長老，由秘偶教教主對付這個手拿道劍又強行提振氣血，回光返照的老頭！

只見靈王向前走了兩步，一步一咳嗽，吐出嫣紅的血塊。而隨之而來，兩位道天宗的長老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下去。

“這是何等妖法！”

兩人駭然出手，被靈王躲閃開來之后，卻發現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直到爆裂開來。

兩人吐出一口心血，忌憚無比地望向那個不斷咳血的瘦削男子。

雖說到了元嬰這個境界，心臟早已不是什么致命要害，哪怕爆掉，不需要多久就可以自行生長回來。

但讓兩人真正忌憚的，是對方這詭譎的手段。

居然能讓自己不知不覺間便中招，簡直防不勝防！

另一邊，秘偶教教主也使出了全部力量。

這間乾坤殿內本就有著他精心煉制的秘偶，如今驅動起來，頓時十七個男女老少各異的人偶便向那位返老還童的道劍長老圍了過去。

手持道劍的長老那張年輕的面容頓時一沉。

這些秘偶當然不足以給他造成威脅，但卻可以消耗他的體力。

秘偶教教主顯然發現了他此刻的狀態不能保持太久，并不想著正面對抗，而是想活活耗死自己！

眼看著這些秘偶越靠越近，他輕笑一聲，忽地將手中道劍丟出：

“接好！”

道劍有靈，在其配合下，另外兩名長老立刻領會，瞬間破開了靈王的咳血領域，向他真身殺去。

而這邊，返老還童的長老甩脫幾位秘偶的追擊之后，毅然決然擋在了秘偶教教主面前。

沒了道劍的他雖然不足以和秘偶教教主為敵，但他如今重回全盛時期，同樣也是元嬰圓滿的存在，拖延一下還是不成問題的。

秘偶教教主幾次出手不見成效，眼看著靈王在道劍神威下，節節敗退，幾乎險些身隕當場，立刻大喊：

“先開館！”

等不及了。

兩人本是打算解決完來敵之后，再去對付異變的武皇，但眼下既然已經要敗了。

不如索性將局勢徹底攪亂！

靈王也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和兩人對抗，而是直接來到青銅棺前，一聲大喝帶著一口心血吐出：

“開！”

狂風四起。

那口青銅棺材被一只青黑的大手猛地推開，而從中坐起來，是一個在場任何人都無法想象到的妖魔。

他雙臂肥腫，有著足足三米多長，青紫色的怪異皮膚上起著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膿泡，令人看到就是一陣惡寒。

他上身赤裸，瘦如排骨的胸口，長著一只妖異的獨眼，正在四下打量著眾人，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

他的面容，初看平平無奇，很是正常。可若是等他轉過頭來，便會駭然地發現，在他后腦勺上居然赫然長著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在場五人都停下了戰斗，無比驚恐地看著這個妖異的怪物。

靈王聲音顫抖著問道：“皇兄？”

那怪物眨了眨眼，兩張面容上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一張溫和，一張暴怒。

“是我。”

“誰允許你這么叫我了！”

兩道聲音同時發出。

秘偶教教主手掌微微顫抖著攥緊，目光熾熱無比。

這就是他要的完美作品！

超越凡人的，更為純粹的力量。

隨后，那怪物從棺材中起身，或者說并不能稱為起身，應該稱之為拔地而起。

因為他的下身早已沒了腿腳，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暗紅色的細長藤蔓，一路深扎到地底，蔓延向四方。

而隨著怪物的起身，整座皇宮都發生堪稱毀滅性的猛烈地震。

宮墻倒塌，雕刻著精美畫工的琉璃瓦的碎片到處都是。

一片片華貴的建筑淪為廢墟，這座在乾坤王朝開國以來，僅僅有過修繕的巍峨皇宮在今日，在眾多臣民的眼中轟然崩塌。

王城之中。

無論誰，在做什么，都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呆呆遙望向那里，似乎連帶著心中某種信仰，也隨同皇宮一并崩塌。

潛龍之會現場。

被稱為天驕的眾多弟子，無不駭然變色。

他們能感覺到，在那皇宮的中心，有著一尊可怕無比的邪魔蘇醒過來。他的力量籠罩整個王城，乃至整個乾坤王朝！

有人心神失守，跌坐在地，口中發出不自覺的呢喃：“武皇陛下呢？”

這個疑問同樣在所有人心中盤旋。

如此大魔現世，乾坤王朝的皇者為何還不出手？

聯想到那座大魔的位置乃是出現在皇宮，眾人心中不由浮現起了那個最壞的可能。

只能喝令自己停住念頭，不敢細想下去。

皇宮之外，交戰的眾多元嬰真君都是不禁面色一沉。

無論是秘偶教的幾位圣使，還是明霞宮主、九寶樓主，乃至白眉老僧，都能察覺到那尊大魔出世。

他不是正道期待的武皇，也不是秘偶教殘黨期待的突破化神的教主。

唯一展露出狂熱笑容的，唯有余火者三人。

在這血火紛飛，神通法術目不暇接的戰場之上，眾人都未曾注意到，那位身材肥胖，被稱為壽王的年輕男子，在望向大魔的同時，神色平靜，一如往常。

……

江源已經深入皇宮很遠，遙遙就能望見乾坤殿中的幾人。

望見那個模樣駭人的可怖怪物。

他明白自己來遲了，武皇已然出世，心中不由升起一陣無力感，略帶迷茫的開口。

“那就是武皇？”

季倒是有問必答：

“是他，你仔細看，他的身體瘦如排骨，這是因為他抽空了體內原本的律法之力，獨眼是他抽取力量的孔洞留下。

“而腿腳化作的暗紅根須，則象征著他那牢固的道基，始終糾纏著他，將他束縛在這片土地之上。

“這個根須來自于律法，也深深扎根在整片王城的地下，一旦出了變故，呵呵……

“而他的兩張面孔，則是說明在重立新道的過程中，舊自我與新自我的割裂，無法統一。”

江源微微凝眉：

“哪張臉才是武皇？那張瘋狂的？”

季搖了搖頭：

“很遺憾，都不是，武皇已經死了。現在的這兩張臉，不過都是這具身體后生出來的魔念罷了。

“怎么樣，現在愿意放棄了嗎？

“我的承諾依舊有效，我可以帶你離開王城，保全自己。

“你應該明白，縱使武皇死了，這具留下來的怪物依舊是實打實的化神尊者，不是你們在場任何一個人可以抗衡的。”

江源用力抿了抿唇，并未回應，繼續向前走去。

季的聲音依舊在耳邊回響，似乎與兩人之間的距離無關，始終保持著固定的音量大小，像是在耳邊孜孜不倦勸導的良師。

“你也不必擔心自己逃走之后，武皇創造出的怪物會對倉域造成一場災難。它扎根在這片土地的律法之上，只會隨著王朝的崩塌而一并埋葬。

“哦，對了，如果你是因為在意這里的某些人而不愿離開的話。我可以承諾，再替你救幾個人。

“嗯……最多五個吧，應該足夠你把你割舍不掉的人全部帶走了吧？”

江源笑了笑，眼中清明一片。他唇角微翹，露出一個有些譏諷的笑：

“然后呢？如那些余火者一樣，哪怕傳承千年，哪怕遠隔千里萬里，也要為了你的一句話而趕來赴死嗎？”

他已是想明白了。

哪怕他沒有拜托“生”去給余火者傳信，他們多半也會以某種“合理”的理由出現在王城。

正如這場潛龍之會，哪怕沒有江源的參與，也會以其他的名義而召開。

對于“季”而言，她數千年積攢下來的，那些如余火者般隱匿著的力量，恐怕數不勝數。

而這，也正是她能夠在復蘇后迅速編排出一次戲劇恢復實力的根本原因！

如果江源此刻答應了，那么也許是他，也許是與他有關的傳承者，便會在千年后“季”的下一次復蘇中，成為如今日這些余火者一樣的祭品。

這么一想，江源原本心中還有著的些許忌憚，煙消云散。

不過是比起他多了幾千年的積累，足以在意外出現時，填補漏洞而已。

識破這一點后，“季”的力量似乎也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可怕而無法違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