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蒼白，身形消瘦的男子望著這座浩瀚威嚴的宮殿，露出有些寂寞的神色。

回憶里，他也曾在此地，與那位如今的皇者，亦是曾經的兄長，有過互相信任的一段童年時光，美好純凈。

但那也只是回憶了。

靈王默然收回眼神，輕咳兩聲，身子顫顫巍巍的，仿佛下一刻便要跌倒下來。

而在他身側，有著一位面容俊美，眉心有著三道圓形紋路的男子，正望著前方，目光狂熱而又恐懼。

“說實話，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這是你們兄弟二人設的局，為的就是將我秘偶教一網打盡。”

靈王笑了兩聲，笑聲疲憊而虛弱，很快便開始氣喘吁吁。

“我倒也希望是這樣。

“可我想要活著。”

他聲音驟然變大，帶著些許瘋狂：“我想要活下去！”

他堅定地邁出了向前的一步。

那是一條回不了頭的，弒君之路。

……

江源聽到了來自玄武三的私聊，聲音略帶慌亂和無措。

“教主突然打算動手了。我們現在守在皇宮周圍，教主和靈王進了皇宮。

“他們說只要阻攔一個時辰就夠了。”

一個時辰？

看來武皇的狀態已經差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否則，作為乾坤王朝的最高戰力，秘偶教教主怎么可能有自信一個時辰解決一切？

他讓蘭玉芝、尹風鳴立刻聯系明霞宮主、九樓主，自己則是以玄武七的名號，向疑似余火者的朱雀六發去了消息，提醒他皇宮之戰，紅衣少女可能會出現。

隨后，他便隱匿身形來到了皇宮周圍。

此地已經陷入亂戰。

書生模樣，嗓音中性的第二圣使，正手握長鞭，將九樓主的寶塔牢牢壓制。

而壽王則是與邀月仙宮的明霞宮主斗了個難解難分。

一位身材高大，渾身爬滿暗色火焰紋路的短發女子，與聞秋心陷入苦戰。

值得注意的是，枯榮寺那位白眉老僧居然也出現在了戰場，而且還是站在秘偶教的對面。他的對手乃是一位有著褐色長發，手持棍棒的男子。

那是秘偶教第六圣使！

就在這時，江源看到身著紅裳，臉蛋微圓的美麗少女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他深吸一口氣，直面著自己最大的恐懼，徑直點破了她的身份：

“季！你的計劃被我看破了。”

“季”絲毫不惱，反而眼眸半瞇，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的計劃，我不也全都知道了嗎？”

江源深吸一口氣，冷冷道：

“可你不知道的一點。邀月仙宮，還有兩位元嬰期前輩在此！而且我已經拉攏了生，論人數上，還是我這邊更勝一籌。”

隨著他話音落下，那兩位隱藏許久的元嬰期瞬間發難，直接重創了正在與白眉老僧糾纏的第六圣使。

尚在觀望的第七圣使，本想出手相救，卻驟然發現自己被一個詭異的八面空間所禁錮了。

“生”的聲音悠悠傳來，帶著些慵懶輕快：

“對不起了，對方給的價位更高。”

第七圣使，完全沒有預料到她的背叛，一時間雙眼瞪大，不停怒吼：

“你怎么敢！混蛋！等教主功成，你必死無疑！”

“所以我不能讓他成功啊。”

生幽幽道了一句，眼中諸多星辰排布，構成玄奧的陣法，引動天雷轟下，精準鎖到了第七圣使頭頂。

“季”不慌不忙，如對弈般，從容落下自己的子：

“可你不知道的是，余火者是我的人。而且，他們有三個元嬰境。”

話音未落，只見那個正在與聞秋心交戰的短發女子猛地放棄自己的目標，轉而殺向對她毫無防備的明霞宮主。

她手上漆黑的烈火化作拳刃，徑直向著明霞宮主小腹砸了過去，甚至無視了明霞宮主本能地反擊與聞秋心追隨而來的殺招。

“而且他們不畏死，愿意搏命，看看你手里又有幾位子，愿意以命相搏呢？”

短發女子與明霞宮主同時陷入重創。

而立刻又有兩位魁梧男子自暗中現身站了出來，擋在了聞秋心和白眉老僧的面前。

戰場之上，依舊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對手。

江源嘴巴微微張大，以一種看怪物一般的目光看向“季”。

他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還是想不明白：

“余火者為什么會聽你的？”

紅衣少女只是眼眸微動：

“你們只知道，三陽神宗覆滅后，有殘黨逃離，組建了余火者。可為何不去想一想，為什么他們能夠逃出來呢？”

江源瞳孔猛地一震，明白過來，搖頭苦笑：

“因為他們信奉了你，所以才活了下來！”

他輕嘆一聲：“或者說，那場劫難，根本就沒有幸存者。只有叛徒，與死人！”

紅衣少女悠然地在這戰場之上，取出一顆紅艷的靈果，咬了一口，汁水四濺，順著她纖薄的紅唇流下。

“別說的這么難聽，某些人，不也是為你背叛了她們原來的立場嗎？在這一點上，你與我又有何不同？”

她似乎又想到什么，忽地搖了搖頭：

“對了，丹霞閣和書圣齋之人，沒有收到本次邀請，不會參與進來。

“現在，你還有子可下嗎？”

她笑吟吟的目光落到江源身上，似乎期待著看到他崩潰絕望的瞬間。

但江源只是眉毛輕挑，眼眸明亮，直直對上了“季”。

“我道天宗之人，可還沒有出力呢？”

季微微一愣：“他們？”

隨后，便見到一股浩蕩威能自天而降。

一位鬢發花白的老者，面色剛毅，手握道劍，徑直殺入皇宮，在他身后跟著兩位同境長老。

江源悠悠道：

“我料想到你應當會將主要的視線集中在我的身上，所以刻意并未和道天宗的長老們接觸。

“實則，顧師姐早已與長老們達成共識，甚至從宗門內請來了道劍助陣。”

季又咬了一口果子，微微點頭：

“有意思。”

見她沒有任何計劃破滅的挫敗感，這讓江源本能地感覺不妙。

“既然如此，不妨我們親自來見證一下，這場戲劇的落幕。”

她邁著輕快靈動的步伐，無視在場諸人的亂戰，向著皇宮之內走去。

在她的周圍，眾人竟然無意識地避開，讓出了一條通路。

江源看著這亂戰之中開辟出的一條道路，眼神一變。

僅僅是虛弱狀態，居然都能如此粗暴地影響一群元嬰真君的判斷。

季的實力，當真是深不可測。

沒有別的選擇，他跟了上去。

……

皇宮之內，早已被肅清了一切。

靈王與秘偶教教主并肩而行，卻沒有一人發言，只有一片尷尬死寂的沉默。

兩人來到那座乾坤殿前，靈王方才以那虛弱的嗓音開口：

“皇兄，十八人偶已全，今日你當現身了。”

殿內傳來一陣沉重緩慢的腳步聲，不像是人類，反而像是某種龐大的兇獸。

隨著那扇門扉緩緩打開，靈王絮絮叨叨開口：

“自從你要我為你搜集人偶，不肯言明原因，對于要求還如此嚴苛。如今一晃三十年過去，你總該給我一個解釋了吧？”

玄鐵大門終于打開，而站在門后開門的，卻并非那位乾坤王朝的真正掌控者武皇，而是一位三米多高宛如鋼鐵一般面容冷酷的人偶。

人偶半跪在地，迎接著主人的到來。

……

“你可知，武皇究竟經歷了什么？”

季一邊咬著紅果，一邊樂呵呵地向著江源介紹。

江源也樂得聽著，反正以他的實力，真的趕到第一現場，也做不了什么。

季緩緩開口，繪聲繪色的語氣，仿佛這都是她親眼所見一般：

“自從百年前，斬殺千鶴道人之后，武皇便逐漸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他的修為陷入瓶頸了。

“乾坤王朝的功法，以律法為力，匯聚民心，這保證了他們每一代的皇者，在化神之中都會是佼佼者。

“這也正是為何沒有神兵傳承的乾坤王朝足以坐穩七宗之一的原因。

“而萬物皆有代價。戰力超群的代價，便是作為皇者，他的實力被鎖死在了一個上限。

“放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要么發動戰爭，侵吞其余七宗的領土，將律法之力蔓延到更多地方。

“要么，重修法則，將其不在局限于律法，而是放在更為廣袤的規則之上。”

江源若有所思，輕聲道：“這么看來，他選擇的是后者？”

季輕笑一聲，算是同意，接著道：

“但到了化神這一步，更改道基，重修法則，又是何其困難。武皇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他體內原屬于乾坤王朝的律法之力，在他重修過程中失控了。

“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個一點就炸的爆竹，只消那么一點點火苗，便會‘砰’的一聲，將整座王城炸上天。”

江源面色越來越難看。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季的目的，真的是要武皇死嗎？

也許，她真正想要的，就是在這么多干擾之下，武皇徹底失控，將王城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毀滅！

他立刻問道：

“那秘偶教和靈王想要做的是什么？”

季望著他的表情，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嘖了一聲：

“猜到了啊。沒錯，他們的計劃自始至終都不可能成功。因為等待他們的，不是一個虛弱的奄奄一息的武皇，而是一頭真正意義上會帶來毀滅的失控之王！”

她將手中殘剩不多的紅果一口吞下，順勢一根根吮吸著白嫩纖細的手指，不愿浪費一點汁液。

直到將五根手指都吸吮了一遍，她才露出滿意陶醉的笑容，緩緩道：

“當然，如果他們能夠意識到這一切，即使放棄的話，也許還有回轉的余地。”

她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帶著撥弄人心的戲謔之意，望著江源，問道：

“只不過，你覺得他們還有回頭的余地嗎？”

江源心底猛地一沉。

靈王為了這個位置押上了所有。

秘偶教教主也幾乎是堵上了秘偶教的一切。

他們不可能回頭。

哪怕明知前方是要一切燒焚的烈火，他們也只會閉上眼睛，投身其中，化為最為猛烈的干柴。

……

乾坤殿內，布滿了紛亂錯雜的紅線，有的搭在懸梁之上，垂落下來，有的捆在圓柱之上，牢牢繃緊。

而十八個秘偶，正零亂地丟在各個角落，身上各自纏繞了一根紅繩。

紅繩四處交錯，最終匯聚在乾坤殿的正中心。

靈王和秘偶教教主兩人撥開層層如蛛網般的紅線，看到了那一口被紅線死死纏繞著的青銅古棺。

兩人面面相覷，都是不明白什么情況。

秘偶教教主問道：“這是你們的某種秘法？”

靈王仔細查探了一下，微微搖頭。

他咳嗽兩聲，輕聲道：

“皇兄，你在棺中嗎？”

棺材里傳來一陣堪稱暴躁的錘打聲音，隨后便是一個中正平和的聲音傳來：

“是我，二弟。為兄修行出了點小岔子，不曾想居然將自己困在了這里。你快將紅線切斷，幫我出來。”

靈王瞳光微閃，忽地問道：

“皇兄，你可還記得你之前許諾，要傳位給我一事？”

棺中安靜了片刻，隨后一陣大笑：

“當然！我當然記得。只要你放我出去……”

話未說完，便聽到一陣痛苦的嘶吼聲傳來，隨后是粗重的喘息，如同野獸。

一個暴躁無比的聲音發出大吼：“不要！不要開館！”

又瞬間回歸平靜：

“不要聽他的。開館。我可以將皇位給你。

“你不就是想要這個皇位，想要晉升化神嗎？

“只要開館，我都可以給你。我已經修成了新道，不需要這份屬于律法的法則了。”

靈王和秘偶教教主雙目對視，都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一陣悚然。

武皇，瘋了？

而且從他的口吻中聽得出來，這個棺材應該是他尚且清醒時自己所造用來封印自己的！

而現在，這份清醒的意識，甚至都已經無法占據主導了。

他徹底瘋了。

這是何其可怕的真相。

至少對于那些還依舊堅持信仰著武皇的人來說，對外面那些試圖救下他的人來說，無疑將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好弟弟，快放我出來吧？

“放我出來，一切都是你的。

“放我出來！

“快放我出來！！！”

棺材中的聲音從循循善誘，變得暴虐而冷血。

他發出震天的怒吼，連帶著整個乾坤殿都在顫抖，又開始猛烈地那拳頭錘擊著青銅棺材，發出沉悶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