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外城。
蕭坎一身灰白長袍,腰間掛滿了各色的念珠。
他步伐飛快,身影在廣安坊各處街巷來回穿梭,似乎是在刻意兜著圈子。
直到確認沒有問題,他才小心翼翼地來到一間破廟前。
這原是外城極為有名的一間菩薩廟,也曾香火鼎盛,多方來拜,只可惜荒敗已久,連那尊菩薩像都早已遺失。
蕭坎蹲下身去,扒開掩蓋在地上的枯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顯現了出來。
才下過場大雨,洞內極為泥濘、濕滑。
匍匐著走了半刻鐘,出了洞口,眼前之景頓時豁然開朗。
一座寬敞的地下洞穴,兩側灰磚爬滿青苔,一座巨大的青銅鼎坐落在洞穴中央。
其造型古樸,紋路駁雜,令人感到一股說不清的厚重與威嚴。
蕭坎每次見到它,都會有種心悸感。
取下身上的各色念珠,蕭坎來到巨鼎前。
此時才能發現,巨鼎背后實則還藏著一人,手里掣著一尊香爐,插著三根,近乎手指粗的香。
正瞇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
蕭坎走到近前,輕車熟路的將各色念珠丟進巨鼎,鼎上紋路閃爍,隨即瞬間泛起光亮。
緊接著,一縷縷紫色的霧氣裊裊升起,盤旋在當空。
蕭坎盯著這縷霧氣,眼中閃爍著渴求之色。
頃刻間,這團紫霧便化為一道光束,盡數沒入那長須男子口中。
“掌壇大人,這幾日教內又少了一名教眾,懷疑是被朝廷狗給......”
蕭坎小心地說道。
長須男子不理會他,放下香爐,沉默片刻,徐徐吐出口氣說道:
“無生父母的預兆,真空家鄉的啟示...來了!”
......
黃泥土屋。
夜風倒灌,寒氣尋隙鉆入屋內,木窗“梆梆”的發出聲響,盡顯凄涼。
少女蹲在床邊,淚眼婆娑地望著床上皮包骨頭的老者。
如果楚聞在此,必然可以認出這對爺孫,當初那幅鶴形觀想圖,便是從他們手上得來的。
“爹,掌壇說了,只要內心虔誠,老母就會降下福報,我們吃下去的就不是石子,而是糧食。”
她端著一只碗,里面還殘存幾枚大小不一的鵝卵石。
毀堤淹田,毀掉的不只是桑田,當然還包括稻田,外城人家存糧本就有限,不吃飯就會餓死。
但好在有著無生老母的庇佑,大家只要吃下石子,就不會感到饑餓。
她剛開始的時候,依然會餓,但看大家都吃的很飽,便明白了,原來是自己還不夠虔誠。
于是開始反思自己,再次嘗試后,果然發現肚子不餓了!
老者已經說不出話,他吃力的眨了眨眼,在少女的幫助下,將最后幾枚石子吞咽下去。
少女抹了把眼淚,開心的一笑,端起碗推門而去,來到河邊繼續挑選著鵝卵石。
“要小一些的,太大了的話,我爹吞不下去的。”少女蹲在河邊,仔細挑選。
忽然,遠方河面突然掀起一道巨浪,浪濤很快席卷到少女身前!
少女嚇得愣住,眼睜睜看著巨浪朝她拍打過來!
但下一刻,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水沖上來似的,無比巨大的身軀橫亙在少女身前,抵擋住了巨浪。
少女戰戰兢兢地望去,只一眼便嚇得臉色煞白,想喊,卻發不出聲音。
月光寂寥,濁浪滔滔。
一座一人多高的獨眼石人像,就這么矗立在外城的河岸邊。
......
......
一夜過去。
陽光破曉,碧波無云,今日是個好天氣。
“將打法提升至初境......著實是難為我。”
楚聞從住處離開,來到街面,如往常那般買了兩個肉饃墊肚子。
依照梁峻所說,將武學提升至初境的過程,實則就是切身感悟武道本源。
這需要極為高超的悟性與天賦,不然便只有觀想圖這么一門途經。
“我修煉的是鶴形拳,這門拳法的本源...近距離感悟仙鶴?”
楚聞暗自搖頭否決,時間沉沒成本太高了。
“看來還是要從觀想圖上下手,可整個曲河只有城守府有一幅觀想圖存在,雖說失了神韻,但對我來說應該不算問題......”
他也曾嘗試過,繼續觀想那幅鶴形圖。
結果是不行。
一幅觀想圖,貌似只能令一門武學提升境界。
又許是鶴形圖本身層次太低,這個可以留到日后查證。
楚聞丟下幾粒碎銀,悵然的咬了一口香噴噴的肉饃。
“頭疼……我用什么途經去搭上城守這種人物,并且讓他同意我一個兵戶去參悟觀想圖?”
唉...難!難!難!
小販接過銀子,看了楚聞背影一眼,猶猶豫豫的說:
“您是我老主顧了,我勸您今天還是別上街了,正亂著呢!”
楚聞轉過身去,皺了皺眉:“發生什么了?”
昨晚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這才一夜過去,難不成又出什么亂子了?
那小販支支吾吾,憋得臉色通紅,半天擠出來一句:
“我也說不好,反正就是挺亂,我這就打算回去了,還剩幾個也全送您吧!”
說完推著車一溜煙就走了。
楚聞看著懷里的幾個油紙包,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下次見了他再給錢吧。”
......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曲河天下反!”
“反你媽!”
一個灰衣小廝在楚聞面前大喊著跑過,被隨之趕到的府衙巡捕一腳踹翻在地,狠狠抽打。
楚聞看著這一幕,感到無比荒誕。
近來原本有些冷清的春暉坊大街,此時竟是無比“熱鬧。”
一夜之間,街上多了許許多多穿灰袍的家伙,這些人大多都是富戶府上的家丁、奴役。
此時貌似也成了采生教的虔誠信徒。
沒來由的滿街大喊著口號,甚至開始當街打砸過往行人,商販更是無一幸免。
滿街的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這何止是亂...”
楚聞有些心驚,加快腳步,抓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倒也聽出了些原委。
昨夜曲河岸邊沖上來一尊獨眼石人,被采生教稱為“上天的啟示”,由此發起了“造反”的口號。
要求城守府解散,由采生教統御曲河城。
看來無論哪方世界,造反的流程都一樣。
別問,問就是:人無道,天伐之。
這樣一來,“造反”的壞名聲,就變成“替天行道”了。
好在,梁記畫坊并未被波及,楚聞來的時候,大部分執事還在。
但街面卻是異常冷清,往日兩側鱗次櫛比的畫鋪,也幾乎全部關門歇業。
“梁管事有事找你,快去吧。”宋執事走了過來,神情復雜。
楚聞點頭,輕車熟路地穿過清幽小徑。
在經過梁清夢房間時,透過門縫瞄了一眼,發現對方居然在早起用功。
沒有打擾對方,繼續朝著后院那片竹林走去。
自從自己傳授她作畫手法后,對方的水平有著顯著提升,其實這丫頭天賦不錯,就是貪玩了些。
“梁管事一心想送女兒入畫圣閣,也不知那是個什么樣的宗派,人人如龍,遍地天驕?”
楚聞心中竟生出一股豪邁之感,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
“練勁之后是練皮,再之后是練骨,這三練合稱‘外三練’,再然后...”
楚聞發現,自己對于武道的理解還是過于淺薄。
僅僅是練皮階段,他便不知該如何繼續提升下去。
“還好有梁峻在,否則單靠自己鉆研,不知要浪費多少時間。”
這種“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感覺,令楚聞頓感輕松,
正是師徒間一脈相承的這種紐帶關系,才能不斷的造就一位又一位武道高手。
梁峻雖然不是他師父,但也沒什么差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