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乞丐直接站起來就走了。剩下兩個乞丐動也沒動，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只是微微翻動了一下眼皮。看起來，這似乎是他們所愿意花費的最大力氣。

“兄弟們，方便挪個位置么？”

林頓蹲下身子，笑瞇瞇地把臉幾乎貼到了兩人的近前，又問了一句。

這兩人這下連眼皮都懶得翻了。

林頓只好輕輕嘆了一口氣。他重新站了起來，敞開了那臭布袋一般的褲子，大咧咧對準了乞丐們的臉和嘴，口里不住地發出“噓”聲。

“誒，你干什么呢！”

這下，兩個乞丐終于不淡定了。他們一股腦地從地上滾起來，氣洶洶瞪著林頓，舉著拳頭，擺出威嚇的架勢。

林頓笑嘻嘻又把破布袋圍了起來。

“兄弟們，我是新來的，不知道怎么混，想請二位前輩提點提點啊！”

這兩人一前一后，歪著腦袋，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地把林頓好一頓打量，先是站著打量，然后是繞著圈打量，然后又交換著位置打量。最后，他們皺起了眉頭。

“你穿得也太多了！”

林頓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個灰白胡子的乞丐搖頭晃腦地跺著腳。

“身為一個乞丐，穿那么多，簡直是恥辱！”

“是啊是啊。”他的同伴附和著他，然后非常驕傲地雙手雙腳大大張開，露出了以灰黑色污漬為粉底，然后又不知道沾染了什么奇怪玩意作為裝飾的身軀。

“看看吧！像我們這樣的老手，即使是秋天，也是基本赤裸的！”

我嚴肅懷疑，你們這樣子活不過冬天！林頓在心里默默評價了一句。黑城的冬天，還是比較寒冷的。事實上，以現在的氣候，穿那么少，也容易出問題了。林頓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這兩個乞丐裸露的軀體，不少地方凍得發青。

一陣風打著旋兒吹過，“嘩啦啦”卷起落葉，像冰冷的手一路從乞丐們的全身撫摸過去，把他們凍得突然又打了個機靈。他們頓時感覺自己乞丐前輩的自尊受到了侮辱，狠狠擦了把鼻涕，惡狠狠沖著林頓吼道：

“新來的！這么多衣服你把握不住，快點給我們，否則就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了！”

這兩人果然經驗老道，雖然凍得直哆嗦，卻硬是忍住了在氣勢洶洶的威脅里沒有打一個噴嚏。

或許是看林頓個子挺高，一個凸眼睛、齙牙齒的乞丐縮著脖子，又補充了一句。

“你不是要我們提點提點么？你把那件棉被脫下來給我們，我們就帶著你混！”

他倒還挺懂得胡蘿卜加大棒的藝術。

令他有點疑惑的是，這個年輕人，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將要失去足以御寒的棉被。他依然是笑嘻嘻的樣子，直接把棉被從身上一扯，就扔了過來。

“好啊，那，我就跟著你們混了？”

林頓當然不在乎什么棉被。

齙牙齒和白胡子對視了一眼，他們一下子就認定，這個年輕的新晉乞丐，是個熱情、善良但有點傻乎乎的孩子！坦白地說，對于很多乞丐，遇到這樣的人，無異于遇到白乎乎、嫩乎乎的新鮮羔羊，會迫不及待地想著把對方生吞活剝了。不過，這兩位乞丐先生，卻恰好是善良的人。

“多大方的孩子啊！”他們默默感嘆著，下定決心，要好好做一做對方乞丐道路上的引路人，幫對方努力在這個傾斜的、畸形的、散發著恐怖轟鳴的黑色都市里生存下去。

想到這，他們不禁都轉變了神色。

“來，跟著我們吧，我們會教會你乞丐的謀生之道。”

這也當然正和林頓的心意。他偽裝成乞丐，除了想要探聽長胡子威廉的下落，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要學會偽裝成一個乞丐的方式，包括言談舉止、動作技巧等等。只有學會了這些，他才敢于去直接接觸那些更“上層”的乞丐，來方便追尋威廉的下落。

“自我介紹一下。”齙牙齒指著自己。“我叫凱萬。”他又指向那個白胡子。

“這老家伙叫哈比。”

“勇敢的哈比！”白胡子認真地更正道。他把瘦得像稻草桿一樣的枯萎胳膊立了起來，彰顯自己的威武。“我不怕流氓，不怕警察，不怕別的乞丐，也不怕布弗。”

“布弗？”

林頓聽得有些糊涂，他不明白“布弗”是什么東西。

白胡子哈比看出了林頓的疑惑。他用兩只手在腦袋邊揮舞，然后猛地彎下腰，幾乎四腳著地，做起了演示。

“布弗啊，就是那種，那種會叫的，毛不拉幾的東西。有的布弗是我們的好伙伴，但也有的會咬我們。”

林頓還是莫名其妙。

齙牙齒的凱萬看不下去了。

“狗。”他糾正道。“他們管布弗叫‘狗’。”

“哦！”

哈比立刻恍然大悟。

“對，對對對，狗！布弗叫‘狗’。”

他重重捶打起自己的腦袋。

“瞧啊！哈比流浪太久了，都忘記衣服人管布弗叫什么了。”

林頓這下才算是聽明白。看起來，“布弗”應該是乞丐們的黑話，就如同他們剛剛稱呼乞丐以外的人為“衣服人”一樣。

林頓默默記下了這些細節。

哈比又錘了幾下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記下了“狗”這個單詞，然后他突然一把搭住了林頓的肩膀。

“嘿，總而言之，我是個勇敢的人。你害怕流氓、警察和布弗嗎？”

流氓、警察和布弗？布弗不好說，流氓和警察嘛，好像本地的我都挺熟的。林頓默默吐槽了起來。不過，為了符合人設，他很有分寸感的點了點頭。

“我當然害怕。”

“是了！”哈比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們很壞！流氓會打人，還會敲詐人。警察也會打我們，他們打得更狠，但不怎么敲詐勒索。他們還會把我們關到臭房子里去！不過別怕，我會罩著你！現在，我先教你乞討歌！”

他說著，一把又抓住林頓的手腕，拉著他大搖大擺順著街道走了下去。而齙牙齒的凱萬則跟在旁邊，又節奏地拍打起自己的肚子。他們用一種嘹亮的、古怪的腔調念詩一樣唱了起來：

“只要給點兒小錢，

“看看我們這些可憐蟲，

“有人老了，有人跛了!

“看在神的份兒，都給我們吧!

“發善心的信徒啊!

“給一個小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