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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格雷沙姆斯伯里的格雷沙姆家族

在向讀者介紹下面這個故事中的主要人物、這位謙遜的鄉村行醫者之前,不妨先讓讀者熟悉一下本地區的一些特別情況,我們的這位醫生就是在這個地區,以及那些鄰居中間開業的。

在英國西部有個郡,認真說來算不上生機勃勃,也不如北方一些制造業欣欣向榮的兄弟郡那么為人津津樂道,然而對那些熟知它的人來說,它是非常親切的。它那綠草如茵的牧場,它那波濤滾滾的麥田,它那深深的、陰暗的——我們不妨加上——骯臟的小巷,它那小道和橫路柵欄,它那色澤灰暗、建筑講究的鄉村教堂,它那山毛櫸林蔭大道和比比皆是的都鐸式宅第,它那頻頻舉行的郡內打獵活動,它那社交禮儀,以及遍及全郡的濃郁的宗族氣息,這一切使它成為它的居民的一塊得天獨厚的歌珊地(1)。它是純粹的農業區;它的產品是農業的,它的貧窮歸于農業,它的種種娛樂也離不開農業。當然,它有許多城鎮;代售點從這些城鎮采購種子、雜貨、韁繩和爐鏟;在這些城鎮里,集市經常開張,郡級舞會不斷舉行;一般情況下,由方圓某一大地主左右,這些城鎮往議會輸送議員——盡管有了修正法案(2),過去、現在和將來卻都是這樣做的。鄉村郵差從這些城鎮四面走出;它們還是驛馬的聚集場所,專為走訪郡府提供交通方便。但是這些城鎮對這個郡的重要性是無關緊要的——除了那個郡府所在地的鎮——它們所有的不過是幾條索然無味、死氣沉沉的街道而已。每個鎮上有兩臺抽水機、三所旅店、十家商店、十五家啤酒館、一個教區小吏和一個市場。

的確,在人們說起該郡的重要性時,這個郡的城鎮人口是沒有什么值得侈談的,唯一例外的,如我們先前說過的,是郡府所在地,同時也是一個大教堂所在地的那個城鎮。這里是一個教士貴族階層云集地,當然不會沒有它應有的重要位置。一位駐城主教,一位駐城教長,一位副主教,三四個駐城的受俸牧師,以及所有他們那些眾多的專職牧師(3)、教區牧師和基督教隨員,他們形成了一個社會階層,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郡里的鄉紳階層不敢不把他們放在眼里。至于別的方面,巴塞特郡的偉大之處全靠土地的力量為它增光添彩。

然而,巴塞特郡現在遠不是修正法案劃分它之前那么完整如一的郡份了。當今之日,那里有一個東巴塞特郡,有一個西巴塞特郡;熟悉巴塞特郡風俗人情的人宣稱說,他們已經能夠看出兩者之間一些感情上的差異、一些興趣上的不同。這個郡的東半部較之西半部更具有保守黨人的勢力;在西半部,無論現在和過去,都散發著皮爾主義(4)的味道;在那個地區還居住著奧姆尼烏姆公爵和德·庫西伯爵這樣兩位家財萬貫的輝格黨大亨,這就使得生活在他們附近的那些紳士黯然失色,相形見絀。

我們這里要說的是東巴塞特郡。上面說到的那次劃分最初醞釀的時候,英雄好漢們在那些疾風驟雨的日子里同主張改革的大臣們進行了如果說不是滿懷希望卻也是不屈不撓的較量,在這場戰斗中勇敢無畏的當推巴塞特郡的議員、格雷沙姆斯伯里的約翰·紐博爾德·格雷沙姆。但是,命運和威靈頓公爵(5)偏偏從中作祟,于是在接下來的那屆議會里,約翰·紐博爾德·格雷沙姆便成了東巴塞特郡的唯一一名議員。

當時人們說,他應召到圣史蒂芬街同對方進行聯合,卻被那些人的態度搞得心灰意懶,至于這一情況是否屬實,我們現在用不著查詢了。確鑿無疑的是,他沒有活著看到那個經過改革的議會的第一年走到頭。當時的格雷沙姆先生在他去世時年紀還不太大,而他的長子,弗朗西斯·紐博爾德·格雷沙姆,卻是個非常年輕的小伙子;但是,盡管年紀輕輕,盡管在這樣升遷的仕途上有一些別的反對因素,而且必須對這些反對因素作出解釋,不過他還是被推舉出來占據了他父親的位置。那位父親的貢獻近在眼前,一直為人大加贊賞,和他周圍的人們的感情息息相通,十分合拍,因此,要作出別的選擇是不可能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年輕的弗蘭克·格雷沙姆(6)發現自己代表東巴塞特郡當上了議員,雖然那些挑選他的人知道他們投票相信他的余地是極其有限的。

弗蘭克·格雷沙姆,雖然當時只有二十四歲,卻也是個已婚男子,并且做了父親。他已經選擇了一個妻子,而就是他的這一選擇給東巴塞特郡的人們留下了許多不信任的因素。他娶的不是別人,就是阿拉貝拉·德·庫西夫人,即住在巴塞特郡西部庫西城堡的那位了不起的輝格黨伯爵的妹妹;那位伯爵不僅投票贊成修正法案,而且曾經上躥下跳煽風點火,攛掇別的年輕伯爵投贊成票,因此他的名字令本郡那些堅定的托利黨鄉紳們感到十分討厭。

弗蘭克·格雷沙姆不僅攀了這樣一門親事,而且這樣不顧體統、這樣背信棄義地挑選了一個妻子,更有甚者,他還無所顧忌地同他妻子的親戚打得火熱,這就使他罪加一等了。一點不錯,他仍然稱自己是托利黨黨員,仍然屬于那個他父親曾是最受尊重的會員之一的俱樂部,并且在進行那場重大戰斗的日子里,在一次騷動中站在正確的一邊,頭部也因此受了傷;然而,盡管這樣,東巴塞特郡的那些赤膽忠心的英雄好漢們還是覺得,一個長期在庫西城堡居留的人,很難讓人看作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托利黨黨員。不過,等他的父親去世時,那個受過傷的腦袋幫了他大忙:他為此受的痛苦是明擺著的呀;這些痛苦,加上他父親的老本,扭轉了局面,并隨后在巴徹斯特城喬治-德拉貢旅館舉行的一次會議上,決定還由弗蘭克·格雷沙姆來繼承他父親的職位。

但是,弗蘭克·格雷沙姆沒有能夠名副其實地占據他父親的位置;那個位置對他來說太顯赫了。他倒是真的當上了東巴塞特郡的議員;然而他是怎樣的一名議員呢——那樣缺乏熱情,那樣與世無爭,又那樣熱衷于跟這大好事業的敵人攪在一起,沒有一絲一毫把這場重要戰斗打下去的意志,因此沒多久他便在那些熱切懷念那位老鄉紳的人的眼中失去了光彩。

在那些日子里,德·庫西城堡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具有很大的誘惑力,而且正是所有那些誘惑力把年輕的格雷沙姆征服了。他的妻子,比他本人大一兩歲,是個時髦的女人,渾身浸透輝格黨人的情趣和志向,無愧于一個重要輝格黨伯爵的女兒;她關心政治,或者自認為她對政治的關心,勝過了她丈夫:在她訂婚前的一兩個月,她已經對英國宮廷十分著迷,而且為時事所左右,相信英國統治者的政策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英國女人的政治謀略。如果她知道從何處下手,就會立竿見影地行動起來,她作出的第一個重大步驟就是把她那可敬的年輕托利黨丈夫轉化成一個二流的輝格黨干將。由于這位夫人的性格有希望在后邊的章節里顯露無遺,因而我們現在就用不著多花筆墨加以描述了。

給一位顯赫的伯爵做乘龍快婿,自然不是一件壞事,且不說他還代表一郡擔任議會議員,又擁有一所漂亮的古老英國莊園和一份可觀的古老英國財產。作為一個年紀稚嫩的青年,弗蘭克·格雷沙姆覺得他這么被人領進去的生活是非常愜意的。對自己陣營里的那些冷眼輕視,他想方設法安慰自己,而且比以往更露骨地和他政治上的對手拉幫結伙,以此進行報復。愚蠢呀,一如一只愚蠢的飛蛾,他飛向耀眼的燈光,而且,一如飛蛾的下場一樣,他把自己的翅膀燒毀了。早在一八三三年,他就當上了議會議員,到了一八三四年的秋季,那屆議會就解散了。二十三四歲的議會議員們對各種議會解散不大往心里去,把他們選民的幻想完全置于腦后,揚揚得意于現在,而對未來卻不作多少打算。格雷沙姆先生就是這種狀況。他父親整整一生都在代表巴塞特郡做議會議員,而他盼望的是同樣的飛黃騰達,仿佛當議會議員是他繼承的一部分財產:但是他沒有采取曾經保住他父親席位的任何步驟。

一八三四年的秋天,那次議會解散發生了,弗蘭克·格雷沙姆,和他那位可敬的夫人以及所有做他后盾的德·庫西的家人,發現他早已無可挽回地觸犯了巴塞特郡。讓他十分反感的是,另一名候選人被推舉出來取代他的前任同事,充當他的競選伙伴;盡管他英勇地進行這場戰斗,在這場角逐中花了一萬英鎊,但是他仍然沒能恢復他的席位。一個炙手可熱的托利黨黨員,卻有輝格黨的強大勢力支持,他在英國是永遠成不了一個普遍受人愛戴的人物的。沒人能信得過他,可能有些人盡管信不過他,卻愿意把他安置在高位上。格雷沙姆先生的情況正是這樣。為了家族的利益,愿意讓他留在議會的大有人在;但是誰都認為他不適合待在那里。最后的局面是,一場痛苦而昂貴的角逐發生了。弗蘭克·格雷沙姆因為有輝格黨的嫌疑而被人嘲弄時,他把矛頭指向了德·庫西家族;后來由于托利黨人的拋棄而遭人取笑時,他又把矛頭指向他父親的老朋友。這樣一來,他由于腳踩兩只凳子而掉在了地上,而且作為一個政客,他再也沒能從地上爬起,東山再起。

他再也沒能爬起來;但他還是作了兩次劇烈的掙扎,試圖東山再起。由于種種原因,東巴塞特郡在那段日子里頻頻進行選舉,一次接著一次,在格雷沙姆先生年滿二十八歲之前,為了爭奪這個郡他已經嘗試了三次,三次都慘遭失敗。說句公道話,他自己的精神早已因為喪失第一次的那一萬鎊錢而得到了滿足;然而,阿拉貝拉夫人是由更激昂的氣質組成的。她嫁了一位家有漂亮莊園和萬貫財產的男人;但不管怎樣她只是嫁了一個下議院議員,這和她高貴的出身可是相去太遠了。她覺得自己的丈夫理所當然該是一位上議院議員;不過,如果當不上上議院議員,那他無論如何也該在下議院占據一席之地呀。如果她容許自己往下坐,做一個微不足道的鄉紳的小妻子,那她的地位便會越來越低、為人遺忘的。

受到這樣的鼓動,格雷沙姆先生反復進行了三次徒勞的爭奪,每一次爭奪都付出了慘重代價。他丟失了錢財,阿拉貝拉夫人磨卻了銳氣,格雷沙姆斯伯里的景況則一點不像那位老鄉紳在世時那般蒸蒸日上,一片繁榮了。

在他們婚后的最初十二年里,格雷沙姆斯伯里的那間保育室接二連三地有了孩子。第一個生的是個男孩;在那些風平浪靜的美好日子里,那位老鄉紳當時還活著,格雷沙姆斯伯里繼承人的誕生帶來的是莫大的欣喜;篝火在這一帶農村遍地燃起,整只的牛在火上炙烤,財大氣粗的不列顛人在這樣的場合里慣有的那種習以為常、燈火通明的歡樂氣氛,貫徹始終、熱鬧非凡。但是,當第十個嬰兒,也就是第九個小女孩,來到這個世界上時,這種公開炫耀的歡慶場面就不那么盛大隆重了。

接下來,別的麻煩接踵而來。這些小女孩有的體弱多病,有的命在旦夕。阿拉貝拉夫人總愛生事找碴兒,結果這些毛病把她丈夫和她自己的幸福完全折騰沒了;但是這些毛病不能說明她是一個不知疼愛兒女的母親。她多年來曾因為丈夫進不了議會而每天催逼他,曾因為丈夫沒有把波特曼廣場那所住宅布置起來而催逼他,曾因為丈夫反對每年冬季邀請過多的人到格雷沙姆斯伯里來而催逼他;但是現在她說話的口氣變了,她催逼他是因為塞利納在咳嗽,因為海倫娜得了肺病,因為可憐的索菲脊椎骨出了毛病,馬蒂爾達則不思飲食。

為這樣的事催逼人,以后如有人提起時那就還在情理之中。實際情況也是如此;但那種催逼人的方法可是很難說猶可原諒。塞利納的咳嗽當然不能理所當然歸因于波特曼廣場那套老式家具;索菲的脊椎骨也不會由于她父親在議會占有席位而得到實際的益處;然而,要是聽到阿拉貝拉夫人在家里私下談起這些事情,你還會認為她就是期待會有這樣的結果。

事實上,她的那些可憐的病病歪歪的小寶貝,被先后從倫敦帶到布賴頓,從布賴頓帶到德國的某些溫泉浴場,從德國的那些溫泉浴場又帶回托爾奎,從托爾奎那里——我們上面提到過名字的那四個孩子——從托爾奎那里只被帶到了那條小河,接下來再沒有在阿拉貝拉的調遣下周游了。

那個兒子,也就是格雷沙姆斯伯里的繼承人,取的名字和他父親一樣,也叫弗朗西斯·紐博爾德·格雷沙姆。如果不是因為這位鄉村醫生已經占了那個位置,他就會成為我們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了。不過話說回來,諸位要是喜歡,把他看作主人公也未嘗不可。正是他,將成為我們所鐘愛的年輕人,在情場上充當主角,經受種種磨難和麻煩,審時度勢,過關斬將,或迂回前進,這種情況倒也很有可能。我眼下已不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很難充當一個心地冷酷的作者,因此他也許不可能過于悲傷地度過一生。誰要是不贊成以一個中年單身的鄉村醫生做主人公,完全可以拿這位格雷沙姆斯伯里的繼承人取而代之,而且如果他們樂意,也可以把這本書的書名稱為:《小弗朗西斯·紐博爾德·格雷沙姆的羅曼史和歷險記》。

不過讓弗蘭克·格雷沙姆少爺充當這種主人公的角色,也不能說不合適。他不像他的妹妹們那樣體弱多病,何況雖然是這個家庭的唯一男孩,他在儀表上卻壓倒了他所有的妹妹。格雷沙姆家族自遠古以來就儀表不凡。他們都長得天庭飽滿,湛藍的眼睛,金色的頭發,兩腮有酒窩,上唇有一道可愛、高貴的彎兒,頗具威脅性,將嬉笑怒罵都蘊藏其中。年輕的弗蘭克是個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格雷沙姆,是他父親的心肝寶貝。

德·庫西家族也從來沒有一個長得難看的。他們的形容舉止,甚至臉上,總是那么盛氣凌人,不可一世,我們或許還可以公道地說,那么無比高貴,容不得別人認為他們有一點丑相;不過維納斯和阿波羅也沒有專門喂養過他們。他們都長得又高又瘦,高顴骨,高額頭,威嚴而冰冷的大眼睛。德·庫西的姑娘們都長著一頭漂亮的頭發;由于她們舉止自如,能說會道,總能在世人面前充當美人,在婚姻市場上抬高身價,世人于是十之有九不再挑剔她們到底算不算美人。格雷沙姆的小姐們是按德·庫西的模子鑄造的,一點不會因為這方面的什么讓她們的母親生厭。

兩個最大的女兒,奧古斯塔和比阿特麗斯,還活著,而且顯然很可能活下去。接下去的四個女兒卻夭折了,一個接一個相繼死去,同在那個令人斷腸的年頭——在托爾奎那塊整潔的新墓地下躺著。然后生了一對雙胞胎,一對兒都是體弱多病、弱不禁風、易折易損的花朵,黑黑的頭發,黑黑的眼睛,瘦長而蒼白的臉,骨瘦如柴的小手,骨痩如柴的小腳,讓人一看就覺得命在旦夕,早晚會走她們姐姐的那條道兒。但是,迄今為止,她們還沒有跟隨姐姐們而去,也不曾像她們的姐姐那樣吃盡苦頭;格雷沙姆有些人把這點歸因于這個家族的醫生發生了變化這一事實。

最后,這群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出生了,一如我們說過的,對她的出生沒有舉行盛大的歡慶活動;因為當她來到這個世界時,其他那四個女孩已經病得面無血色,兩頰深陷,并且骨痩如柴,手臂蒼白,只是在等待離開人世的通行證而已。

這就是一八五四那一年這個家族所處的境況,而那個長子卻已到了法定年齡(7)。他曾一直在哈羅(8)接受教育,眼下還在劍橋念書;不過在這樣一個日子里,他當然是待在家里了。一個生來就要繼承大片土地和萬貫家財的年輕人,已到法定年齡這事無疑是個美好時刻。那些滿口的祝賀;這個郡的那些白發老者歡迎他進入成年期的那些熱烈祝福;那種深情鐘愛是出自母親般的關懷,她們之中有些是眼見他從搖籃里長大的左鄰右舍的媽媽,有些是膝下有女兒的媽媽,而且她們的女兒也許還長得漂亮、賢惠、溫柔,足以和他成雙配對;那種姑娘們說出來的羞澀而多情的輕聲問候,她們現在很可能是第一次用他的生硬姓氏稱呼他,并且本能出于而不是教條地感覺到那種說習慣的查爾斯或約翰的叫法一去不復返了;年輕的伙伴拍著他的后背告訴他生活得長命百歲永生不老時,那種縈繞在耳邊的“幸運兒”和暗示財富的話語;佃戶們的那種大聲喊叫,前來跟他握手的老農場主們的那些良好祝愿,他受到農場主妻子們的那些親吻,以及他給予農場主女兒們的那些親吻;所有這一切無疑會讓這個二十一歲的生日帶給一位年輕繼承人足夠多的歡樂。但是,對于一個此時覺得動輒越軌卻絲毫繼承不到任何別的特權的青年來說,這種歡樂也許很可能不那么顯得讓人眼饞。

小弗蘭克·格雷沙姆的情況可以被認為更接近前者,而不是后者;但他進入法定年齡的慶祝活動絲毫不像命運早已為他父親安排的那個樣子。格雷沙姆先生現在已是個陷入窘境的人,盡管世人不知道這一點,或者說,至少不知道他已深陷窘境而無法脫身,但他真的沒心思敞開他的宅邸和園林,過分講究排場地接待本郡的各層人士,顯示出他的日子過得萬事如意、一帆風順。

實際上他的日子很不好過。阿拉貝拉夫人處處跟他作對,攪得他根本不得安寧。他眼下事事變得令他心煩意亂;他再也不是一個無憂無慮輕松愉快的人了,東巴塞特郡的人在小格雷沙姆進入法定年齡之際沒有看到規模宏大的節日活動。

不過節日活動在一定范圍內還是舉行了。這時正值七月天,在一棵棵橡樹下為租戶們擺好了桌子。桌子擺開后,肉食、啤酒和葡萄酒便送到桌上,弗蘭克來回走動,和他的客人握手,口中念念有詞,祝愿他們彼此之間天長地久,和睦共處,患難同當。

我們現在必須就這個地方本身來說幾句。格雷沙姆斯伯里園林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古老英國紳士的宅邸——過去是,現在也是;不過因為我們正在敘述它的過去,那么用過去時講起來就會更容易一點。我們已經說到過格雷沙姆斯伯里園林;那里有片園林就是這么叫的,但那所住宅本身卻以格雷沙姆斯伯里莊園聞名遐邇,而且位置也不在那片園林中間。我們也許這么描述這個地方最為合適:格雷沙姆斯伯里村只有一條又長又不規則的街道,大約一英里長,街心突然轉了個急彎兒,因此這條街的一半正好和另一半形成了直角。就在這個直角聳立著格雷沙姆斯伯里莊園,它周圍的花園和場地把這樣形成的空間裝點了起來。村子每一頭的出入口都有大門,每道大門由兩尊高大的異教徒摹擬像手持棍棒把守,這就是這個家族佩戴的紋飾圖案;每一道進出口都有一條寬闊的大道,平展展的,兩旁的椴樹成排成行,直通那座莊園。這景致是按照最富麗,也許我們還應該說,按照最標準的都鐸式建筑風格修建的;我們甚至可以說,雖然格雷沙姆斯伯里不如朗利持那么無懈可擊,不如哈特菲爾德那么宏大壯觀,但在某種意義上它可以說是這個國家能引以為傲的最漂亮的都鐸式建筑的一個標本。

這座建筑周圍是許多整齊的花園和由石頭砌成的分隔花園的臺地:在我們眼里,這些花園倒是不那么奪目,還不如通常圍繞在我們鄉村住房周圍的那種草坪看起來那么寬闊豁亮;但是格雷沙姆斯伯里的這些花園已經被人們稱贊了兩個世紀,因此不管哪個格雷沙姆,如果他想把這些花園改造一下,那他準會被人們認為毀壞了這個家族的一種聞名的標志。

格雷沙姆斯伯里園林——這樣叫才合適——在這村子的另一邊延伸開去。那兩道直通那座大宅邸的大門的對面,是兩道比較小的門,一道與馬廄、狗窩和農場空地相通,另一道通往那個養鹿的園林。后者是通往這塊領土的主要進出口,是一個洋洋壯觀、獨具一格的進出口。那條林蔭大道,一頭和那所宅邸相通,另一頭伸出去四分之一英里,然后看上去被平地上突然凸起的一塊攔斷截止了。在這個進出口上,立有四尊野蠻人像和四根棍棒,每道門上各配置了一對,那幾扇厚實的鐵門被一堵石頭墻給圈了起來,上面裝飾著這個家族的紋章,由另兩尊手持棍棒的人像支撐著,另外還有幾處由石頭砌成的仆人住房,有幾根繞那個圓場而立的覆蓋著常春藤的陶立克式圓柱,那四尊板著面孔的野蠻人像,以及這片場地的所占面積,那條大道就是從這片場地通過,而且也正是這片場地才把那村子連在了一起,這樣一來,這個場景就足以顯示出古老家族氣派的不同凡響了。

那些更仔細觀賞過這個地方的人,還可以看見在那個紋章底下,是一塊刻著格雷沙姆題詞的漩渦飾,這些題詞用比較小的字體刻在每一尊野蠻人像下面。在挑選題詞成風的那種日子里,“格迪茲·格雷沙姆”這幾個字很可能是由某個司宗譜紋章官把它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銘文選出來,以說明這個家族的特殊貢獻的。但不幸的是,現在的人們沒有誰的腦子能弄懂這個題詞到底是什么含義。一些熱衷于宗譜紋章研究的人宣稱,那個題詞是對那些野蠻人的一次演講,號召他們照看好他們的保護人;而另一些人,我本人傾向于他們的觀點,則用同樣肯定的語氣斷言,那個題詞是對大多數人的一種忠告,尤其是對那些有心反抗本郡貴族的人們,要他們多加“提防格雷沙姆家族”。后者的含意恐怕是具有象征力量的——主張這種說法的人是這樣說的;前者的說法卻表示了一種怯懦。現在,格雷沙姆家族仍是人上之人,對虛情假意的謙卑人品從來沒有絲毫興趣。

我們也用不著假充內行,對這個問題刨根問底了。哎呀!兩種說法現在都一樣和這家族的運道大相徑庭。自從格雷沙姆家族明白,任何野蠻人像都不再能夠以任何方式保護他們以來,這樣的變遷就已經在英國發生了;他們必須像平民百姓那樣保護自己,或者無須受保護地生活。現在,格雷沙姆家族擰眉立目時,左鄰右舍一點也用不著嚇得渾身篩糠兩腿發抖了。目前的格雷沙姆家族如能對他們的一些左鄰右舍那擰眉立目的臉色視而不見,已經是樁稱心如愿的事了。

但是,那些古老的象征物依然故我,而且這樣的象征物沒準也會在我們中間長期存在;它們仍然是可愛的,而且也值得人愛。它們告訴我們從前的那種真實而果斷的感情;對于能夠正確看待它們的人,對于說明英國人如何變成他們現在這樣子,它們比任何用文字寫成的歷史都更能說明問題,都更有真實感。當人們用“商業的”這個形容詞來說明英國的性質時,它目前還算不上一個商業國家;而且我們不妨仍舊希望,英國在短期內還是不要成為商業國家吧。她無疑還是被稱為封建的英國,或被稱為騎士制度的英國為好。如果說在西方的文明的歐洲真的存在一個其中不乏眾多高貴紳士的民族,而且這個民族的土地所有者是真正的貴族階層,是最信得過并最適合做統治者的貴族階層,那么這個民族就是英國了。從每個重要的歐洲民族中挑選十個領袖人物。首先在法國、奧地利、撒丁島(9)、普魯士、俄國、瑞典、丹麥、西班牙(?),然后在英國挑選十個最著名的領袖人物;這個結果將會表明,那種同古老封建制度以及現在所謂地主的利益息息相關、興衰與共的依附關系,究竟是在哪個國家依然存在。

英國是個商業國家!是的,如同威尼斯也是商業國家一樣。她可以在商業上超出別的民族,但是這并不會是她目前自鳴得意的含義,也不會是她目前身為表率的含義。商人不是我們中間的第一流人物;盡管一個商人要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個,也許是暢通無阻的事,也許是完全暢通無阻的事。買和賣是有益的,是必要的;這種活動非常有必要,很可能是非常有益的;但是這種活動不能被說成是人類最高貴的工作,讓我們希望,在我們的這個時代可別把它尊奉為英國人的最高貴的工作。

格雷沙姆斯伯里園林地域寬廣;它位于那條村中街道形成的那個角的邊上,分別向兩邊延伸出去,從那條村間道路或者宅邸看去,似乎沒有明顯的界線,也不見有什么障礙。的確,這邊的塊狀地面突然中斷,形成突兀的群山和圓錐形的、長滿橡樹的鼓包,一眼看去相映成趣,綿延不絕,因而這園林的真正面積在視力中顯得高深莫測,無邊無際。對一個走進這座園林的生人來說,很有可能會發現要順著為人熟知的那些門再走出來,也會碰到不少困難;但這一景致的美也正在于此,一個熱愛自然風景的人要是被它迷住了,準會流連忘返,迷失方向的。

我說過這園林的一邊有一些狗窩,這點將給我一個機會,在這里敘述一下這位在世鄉紳的生活中一樁特別的軼事,一樁說來話長的軼事。他曾代表這個郡在議會做過議員;當他不再做議員時,他仍立志要以某種特別的方式成為這個郡的頭面人物;他仍渴望格雷沙姆斯伯里的格雷沙姆在東巴塞特郡舉足輕重,能壓倒格蘭奇的杰克遜,或者希爾山的貝克,或者安斯格羅弗的貝特森。他們都是他的朋友,都是德高望重的鄉紳;但是格雷沙姆斯伯里的格雷沙姆先生得到的應該比這更多:他甚至有足夠的雄心,完全意識到了這樣的一種渴望。因此,當時機成熟時,他積極參加了這個郡的狩獵活動。

從事這種活動時,他在各方面都無可挑剔——除非是事關資金的問題。盡管剛進入成年的那些年他因為對家政漠不關心而犯下了這樣非同一般的過失,并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他兄弟鄉紳們的意愿爭奪這個郡的席位,從而助長了那種敵意,但他仍保持了一個為人愛戴、為人周知的名聲。人們為他沒有成為他們所希望的樣子而懊悔,為他沒有達成那位老紳士的作為而懊悔;但當他們看出來那種情況下也只能如此,他不能作為一個政治家在他們中間有所作為,他們仍一直希望,要是這郡里有別的什么適合他出頭露面的,他就應該在所不辭,當仁不讓。現在他是一個聞名全郡的杰出騎手,一個地地道道的打獵好手,一個對獵犬很有研究的人,而且像一個喂奶母親對待一窩幼狐那樣柔腸萬端;從十五歲上他就在這個郡騎馬狩獵,見到狐貍時吆喝聲優美響亮,能叫出每條獵狐狗的名字,還能用號角吹出各種調子來表達一切狩獵的意圖;更主要的是,他已經繼承了一筆年收入一萬四千鎊的財產,這在整個巴塞特郡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

這樣,大約在格雷沙姆先生最后一次爭奪這個郡的席位的一年之后,一些老而無用的獵狐好狗淘汰了,這時,各獵隊都心照不宣,認為那群獵狗歸格雷沙姆斯伯里管理是人心所向、理所當然的。人心所向,的確,唯有阿拉貝拉夫人是個例外;理所當然,也許,只有這位鄉紳本人不以為然。

事到如今,他已經陷入相當困窘的境地。他的實際開支早已遠遠超出了他應該開銷的數目,而且在他們身居這世上富豪闊佬之列的那萬事如意的兩年里,他妻子花錢更是如此了。一年一萬四千鎊的收入,理該容許一位家有年輕妻子和兩三個孩子的議會議員住在倫敦,并能保留他們的鄉下宅邸;但是,德·庫西家族當時是些非常了不起的人,阿拉貝拉夫人喜歡按她過去習慣的那一套生活,像她嫂子那位伯爵夫人那樣過日子:現在德·庫西勛爵一年有遠遠超出一萬四千鎊的收入。接著那三次競選活動發生了,為此他們付出了很大代價;接下來就被迫采取了那些昂貴的權宜之計——紳士們入不敷出時往往借此應付局面,卻發現要量入為出進一步屈尊附就實在不太可能。這樣一來,當那群獵狐狗來到格雷沙姆斯伯里時,格雷沙姆先生已經是個徒有其表的富人了。

阿拉貝拉夫人對這群獵狐狗的到來說了許多反對的話;但是阿拉貝拉夫人雖然肯定不能自夸能左右丈夫,可也一定沒有理由公開說她對丈夫言聽計從。她當時對波特曼廣場的家具布置一事大發了一頓脾氣;然后,她第一次得到專門的回答,說那里的家具布置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因為她將來壓根用不著舉家都去那里過倫敦的社交季節。可想而知這類談話會從這樣的話題開始。如果阿拉貝拉夫人催逼得她家老爺不是太甚,他也許會更冷靜地想一想這種巨大地增大家庭開支的愚妄之舉;如果他不曾在一項他妻子覺得索然無味的愛好上大把花過錢,那她也許就會對他絲毫不關心她在倫敦是否過得快樂少責備幾句。實際上,那群獵狐狗來到了格雷沙姆斯伯里,阿拉貝拉夫人每年照舊去倫敦住一段時間,這個家庭的各種費用分文沒有緊縮。

但是那些狗窩眼下又閑置了。在我們的故事開始的兩年前,那群狗早已轉移到某個更富足的狩獵愛好者的府上了。格雷沙姆先生對這點頗有感觸,覺得這是他目前遇到的最不幸的事情。他已經做了十年獵狐狗的主人,不管怎么說這個差事他干得不壞。他作為政治家的聲譽已經在他的左鄰右舍中失去光彩,但他以一個狩獵愛好者的身份又把那種聲譽給奪了回來,而且如果可能,他還是樂意在狩獵方面保持他的霸主地位。他保持霸主地位比他理應做到的時間長了許多,那群獵狐狗終于走了,但阿拉貝拉夫人也沒有因此流露出明顯的歡喜跡象。

不過,我們的話題扯得遠了一點,讓格雷沙姆斯伯里的租戶們在那些橡樹下等得太久了。是的,當小弗蘭克進入法定年齡時,格雷沙姆斯伯里的架子還撐得起來,這位鄉紳還有足夠的財力點燃一堆大篝火,烤熟一頭連皮在內的小公牛整體。弗蘭克的活力不會不給他身上帶來十分明顯的變化,一如那個牧師的兒子,或者那個律師鄰居的兒子可以做到的那樣。當然,那份巴塞特郡保守黨的《旗標報》仍舊可以報道說,格雷沙姆斯伯里的“胡子全都翹起來了”,現在一如既往,和他們多少個世紀以來慶祝類似的節日沒有兩樣。是的,它是這么報道的。但這種報道,如同許多別的這類報道一樣,往往與真實情況有著很大出入。“他們暢懷痛飲”,這話沒錯,只要客人在場;但是,胡子卻不像人們在過去的年月那樣習慣性地翹上翹下了。胡子的翹動已不能說明問題。這位鄉紳在錢的問題上已經一籌莫展,租戶們全都聽說了這一情況。已經對他們提高了租金;樹木砍伐得飛快;那位負責家產的律師趁機多掙了錢;巴徹斯特的生意人,不,就在格雷沙姆斯伯里的生意人,已經開始說東道西;鄉紳本人是不會高興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承租人的喉嚨還仍然吞得下大肉,但他們的胡子卻翹不起來啰。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鄉紳本人進入法定年齡時的情景,”農場主奧克勒拉思對他的鄰座講道,“上帝保佑!那天可真是熱鬧到頭了。那時喝的酒,比那個大庫房這兩年加在一起釀造的還要多。那個老鄉紳可真是個人物。”

“我還記得鄉紳出生時的情景呢;記得一清二楚,”一個坐在對面的老農場主說,“瞧那時的日子過得多么紅火!說來這不過是一轉眼發生的事呢。鄉紳如今也不過五十歲;不,還不到這個年齡呢,雖然他看上去足有五十了。格雷姆斯伯里(10)變樣了”——鄉下的話就是這樣說的——“變得不景氣啰,奧克勒拉思鄰居。得了,得了;我是不久就要入土的人了,我是的,因此這么說話是沒事找事;不過要是你為他們的土地出一鎊十五先令,而不是五十先令一年,我想他們才不會要我出四十先令呢。”

每張桌子上進行的談話的調子大體如此。這種口氣和這位鄉紳剛出生時,和他剛進入法定年齡時,顯然是大不相同的,就是和他進入法定年齡兩年之后他兒子出生時也是判若兩樣了。在這些家事上,大同小異的鄉村喜慶日是一個不少的,這位鄉紳本人在這些場合總會在他的客人中間走動。在第一次的宴會上,他是由他父親抱著四處走動的,身后跟著一大群夫人、太太和保姆。在第二次盛宴上,他本人混雜在所有的說笑之中,是最快活的人,每一個租戶都使勁擠到那塊草坪跟前,爭先恐后搶著去看阿拉貝拉夫人一眼,因為誰都早已知道,阿拉貝拉夫人將要從庫西城堡到格雷沙姆斯伯里來做他們的女主人。現在他們當中很少有人關心阿拉貝拉夫人了。在第三次宴會上,他親自把自己的孩子抱在懷里,一如他父親過去抱他本人一樣;他當時可真是春風得意,雖然租戶們交頭接耳,說他有點不像過去和他們相處時的樣子,說他過分擺出了德·庫西家族的派頭,但他還是他們的鄉紳、他們的主人,他們承租其土地的闊佬兒。當時老鄉紳已經謝世,他們為這位年輕議員感到驕傲,為他的高貴新娘感到驕傲,雖然這位新娘有點傲慢。現在可沒誰為他感到驕傲了。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鄉紳本人進入法定年齡時的情景。”農場主奧克勒拉思對他的鄰座講道。

他在客人中間走了一圈,在每張桌子上說幾句表示歡迎的話;他這樣做的同時,租戶們站起來,點頭還禮,祝愿老鄉紳身體健康,祝愿年輕鄉紳生活幸福,祝愿格雷沙姆斯伯里人丁興旺,招財進寶;但是,這不過是一種恭維的客套話而已。

在場的還有前來祝賀的別的來賓,都是些上流社會的人物;但是已不見以往那些喜慶日里每每聚集在這所莊園和鄰近那些紳士府上的擠擠攘攘、成群結隊的賓客的情景了。一點沒錯,格雷沙姆斯伯里的聚會規模不大,而且主要是德·庫西夫人及其隨行人員。阿拉貝拉夫人仍然盡量和庫西城堡保持著親近的聯系。只要有可能,她就會去那里住些日子,格雷沙姆先生從來也不會反對她;她能帶女兒去就總會帶,雖然格雷沙姆先生經常干涉她;帶那兩個大女兒前去,而且那兩個女兒自己也少不了反對她帶她們去串親戚。阿拉貝拉夫人在兒子身上感到了一種驕傲,盡管他絕不是她的寵兒。但是,他是格雷沙姆斯伯里的繼承人,她對這個事實是心滿意足的,而且他也是個英俊漂亮、心直口快的年輕人,任何一個做母親的都會疼愛這樣的兒子。阿拉貝拉夫人打心眼兒里疼愛他,雖然看見他不像他應該的那樣具有德·庫西的派頭,對他不免感到有些失望。她打心眼里疼愛他,因此,時值他進入法定年齡之際,她把自己的嫂子、阿米麗亞女士、羅西娜夫人,等等,統統請到格雷沙姆斯伯里來了;她還費了一些周折,說服那些尊敬的喬治們和尊敬的約翰們同樣光臨聚會。德·庫西勛爵本人出席宮廷——或者說他去出席了,波洛克勛爵,那個長子,受邀時只是告訴他姑姑說,他本人從來忍受不了這一套東西。

在場的還有貝克一家、杰克遜一家和貝特森一家,他們都住得不遠,晚上就可以返回去;另外還有那位高派教會(11)教區長,凱萊布·奧里爾牧師,和他俊俏的妹妹佩興斯·奧里爾;還有那位法律代理人耶茨·昂布爾比先生;還有索恩醫生和這位醫生的小侄女、矜持而文靜的瑪麗小姐。


(1) 歌珊地(Goshen),系以色列人出埃及以前居住的肥沃牧羊地,后來被賦予“豐饒樂土”之意。

(2) 指英國歷史上一八三二年議會《選舉法修正法案》。這個法案廢除了一切腐敗的、為一家一人所操縱的選邑,把選舉權給予各郡的佃農和中產階級,從而改變了下議院、上議院和王室三者之間的政治平衡。這點是本書故事的一個很重要的歷史背景。

(3) 指在學校、醫院、軍隊、監獄從事教務的牧師。

(4) 羅伯特·皮爾(1788—1850),英國政治家,兩度任首相,進行過一些財政經濟改革,有重大影響的有廢除《谷物法》法案等。

(5) 亞瑟·韋爾斯利·威靈頓(1769—1852),在反對拿破侖的戰爭中以指揮滑鐵盧戰役聞名于世,有“鐵公爵”之稱。一八二八年后歷任首相和外交大臣等職。

(6) 即弗朗西斯·紐博爾德·格雷沙姆。

(7) 英國的法定年齡為二十一歲。

(8) 英國著名私立男子公學之一,位于倫敦附近。

(9) 指意大利。

(10) 應為格雷沙姆斯伯里(Greshamsbury),鄉下佬念成了格雷姆斯伯里(Gree-msbury),故有后句解釋。

(11) 英國教會中注重儀式的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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