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霽回房間后從衣柜下翻出來一個盒子。

白色的盒子很干凈，沒染上一點灰。

程霽將盒子打開，里面擺著他的相機。他用軟布擦了幾下，隨手試了試，還能用。

他將相機放到桌子上，然后倚在床頭看著手機。

手機上是他的微博賬號【無面公子】。

他發的都是有關司窈和陌上桑竹的照片。

最早的是兩年前，最近的一組照片是六個月前。

少年左手拿著手機，右手輕置在屏幕上，放大照片時，會用指尖一遍遍地勾勒照片上的輪廓。

他驀然笑了，笑得很淺，但少年的眉眼似月牙兒般，溫文爾雅。

第二天

程宮下樓時見一個人都沒有，以為是起早了，打算到花園看看。結果剛走到花園，就看見司窈在給那些他沒見過的花花草草澆水，甚至在和它們講話。

司窈還沒有換衣服，身上是那條白色長裙，十七在她腳邊。

“十七，不要欺負她，”司窈彎腰，伸手撩開十七放在花上的爪子，摸了摸十七的腦袋，又轉身提著深綠色的水壺澆水，“她叫天南星，旁邊的是珊瑚草。”

“你別不開心嘛，今天的陽光不錯，”她附身對一朵泛紫色的花輕聲細語，“我今天要在研究院開學典禮發言，有點小慌。”

話雖這么說，但司窈臉上一直笑著，像是在逗稚童。

有點怪，但司窈身上的溫柔蓋過了這點怪異。

程宮轉頭，看見剛晨跑回來的程霽。

“時間還早，去頤城的古街看看吧。那里小吃挺多的，現在早，人不多，你也挺久沒有回頤城了，去嘗嘗嗎？”他蹲下來摸著十七，仰頭問司窈。

司窈點頭：“嗯，我上樓換下衣服。”她將水壺遞給程霽。

程宮本來要幫忙澆花，結果剛澆一朵，自己的褲腳就被十七叼住了。

“他的脾氣不太好，先別澆，你澆那一片吧。”司窈抱起十七往屋里走，將旁邊一片指給程宮看。

程宮看過去，那一片長得和其他的不太一樣。比較斯文可愛，種在小陶瓷花盆里，放在希臘藍色的花架上。雖然每株都小小一個，但足足擺了兩個大花架。

“那些大部分是熱帶植物，不用澆太多。分兩次澆，第一次水干了再澆第二次。”

程宮頷首。他應該懂了。

約莫過了十分鐘，司窈換好衣服出來看程宮澆得花。

“你澆得有點多了，水多了會讓她們沒辦法呼吸，缺氧壞死。”

程霽聞聲抬頭，看見司窈站在花架旁，程宮拎著水壺不知所措。

司窈穿著那條“武陵春色”馬面裙，上身是簡單的白襯衫。歐根紗的輕盈，配上印花和刺繡，裙子上光影斑駁。襯衫在袖口和胸前做了褶皺，看上去不那么單薄，添了些層次感。

陽光下，千里碎金潑灑，少年不染分毫銅臭。

司窈將右手臂的袖子挽上去，堆疊在手肘，露出小臂。

她的小臂側有顆小痣，與小拇指指尖和骨節三點共線。平時胳膊隨意擱在桌子上時看不到。只有抬起手臂，手腕帶動，逆時針轉動些角度才能夠看見。

“問題不大，能解決。”司窈接過水壺澆了兩盆，又放下，然后拎起幾盆巴掌大小的盆栽，端詳片刻，朝程宮笑了笑。

可以等她回來再處理。

在司窈調整盆栽位置時，程宮注意到她的左手中指：“司小姐，這個戒指......”

司窈聞聲，放下手里的花盆，微抬左手，右手搭在左手腕的衣袖上：“哦這個啊，國際聯邦給的。”

“是那個捐款做善事之后會給的嗎？看著有點不一樣啊。”程宮瞇了瞇眼，看著司窈左手上的戒指。

夫人有一個，但和司小姐手上的不太一樣。

“算是吧。可能是他們的戒指有不同類型吧，比如幫助兒童一種、幫助殘疾人一種.......畢竟國際聯邦下面有很多組織。”

程宮點了點頭。

司小姐還真善良。

“走吧？”程霽把水壺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湊過來問司窈，“十七的貓糧要我去倒一下嗎？”

“不用，我給她準備好了。走了。”司窈將桌上的水壺擺好，又從桌上的木盒里取出一個小鐵盒，放進了自己包里。

程霽將桌上的相機拿起，掛到脖子上，轉身跟上司窈的腳步。

他起得早，晨跑前拿著相機，在花園里隨手拍了幾張司窈的花。

小吃街就在研究院附近。

“這家店我小時候就有了，請你們喝，”司窈右手端著一杯蘇式綠豆湯，左手手腕上掛著扇子和手機，“老板，再來兩杯。”

“司小姐，這是什么啊？”程宮看著手里的杯子。這和他認知里的綠豆湯不太一樣。

司窈從旁邊的桌子上抽了兩張紙：“你嘗嘗。”

“好像牙膏水......”程宮其實不是很敢說，但是司小姐看著真的挺溫柔的，很好講話的樣子。

司窈忍俊不禁：“是薄荷水的味道，怎么樣？”她看向喝了一口后默不作聲的程霽。

“還不錯，就是有點涼。”程霽對上司窈的目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杯子。

司窈端著杯子走到另一家店前。

店內很干凈，四張小桌子上鋪著陳舊的花色。調料瓶被擦得锃亮，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一進店就能看見，第二方位掛著黑色的小風扇，扇葉將風破開的聲音尤為響亮。

這家早餐店挺老的，老板平時很忙。不過因為今天時間還早，就坐在店里玩手機。

“老板，來兩碗胡辣湯，再加兩根油條。”她坐到老板對面。

老板見有客人來便收起手機，去了后廚。

司窈本來也想吃一碗的，但是她一進店里就反胃，還是沒吃。

程宮很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兩人。

司小姐是市井里頭長大的，自然習慣蒼蠅小館。但他老大也這么淡定，他感覺自己眼花了。

不過程宮沒一會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圓了回來。

——這倆人可是從F國回來的，一定習慣了在F國防小偷、省錢花的日子。

不過有一說一，這兒雖然是蒼蠅小館，但胡辣湯泡油條確實好吃。

難怪說蒼蠅館子是最能體現當地美食特色的地方了。

“還是吃點吧。”程霽低聲勸著司窈。

她右手輕抵著腦袋，眉頭微微蹙起：“沒事，不餓。”

一杯綠豆湯，她其實就很撐了。畢竟，湯里還有近半杯的糯米綠豆蜜餞之類的東西。

程霽再一次沒拗過司窈，就這么看著她閉目養神。

吃完后，三人慢悠悠地從古街晃蕩出來。

司窈是一點也不急著去研究院。因為真的還早。

她走過某處的時候，眼角瞥見一個人。她緩緩帶起唇角的笑，走了過去。

“擦擦吧。”她將紙遞給縮在角落里的露宿者。

露宿者坐在已經濕了的紙板上，身上穿著有些灰的工服，蓬頭垢面。

綠豆湯的杯子上一開始有些水，她就從店里抽了點紙墊在杯子邊上。現在她手里還攥著多抽的幾張紙，便給露宿者擦擦臉。

露宿者沒有管來人是誰，直接接過司窈手上的紙擦臉。

露宿者欲抬頭，瞧瞧是誰遞來的紙，瞳孔里便撞入一個清秀的身影。

女子身上沒有太多距離感，詩書氣更多，但是卻有一種在眼前但抓不住的朦朧感：“你應該是個女孩子。這些錢給你，收拾一下自己，先去吃一頓飽飯。未來還很長，你還年輕，不要就此失望。”

司窈從程宮那里接過自己的包，取出五百塊錢，牽起她的手，將錢放入她的手中。末了，將她的手合上，拍了拍，便轉身離開。

眼神交匯見，她看清了司窈藏在眼底的冷冽。

露宿者看著手里的錢，睫毛顫動得明顯，方才被司窈牽起的手還在抖。她的嘴唇蠕動著，像是想要說話，卻只能發出嗚嗚聲。

她忽地從地上爬起來，向著和司窈一行人相反的方向跑開，和司窈三人越來越遠，直至成了一個灰點，消失在古街逐漸喧鬧的人群中。

程宮瞄了眼跟在身后沒落半步，十分淡定的司窈。

現在誰會在包里放著幾張鈔票啊。司小姐一看就是經常做這種事情。

想到這，程宮掏出手機，在兄弟群里發了條消息。

【今晚吃什么】

程宮：【司小姐真是人美心善，感動jpg.】

群名是程徵取的，雖然他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要用這么個群名。但他哥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程徵：【？？？】

程徵：【某種意義上來說，弟啊，你慧眼識珠】

群里其他三個人沒回消息。

而在程宮和程霽身后不遠處，司窈悄無聲息地慢下幾步。

她走到旁邊的公共衛生間洗了個手，又從袖子里抽出自己留下的兩張餐巾紙，帶著淺笑擦手。

司窈將紙扔進垃圾桶后，再次走到兩人身后。

她笑著，眼底卻看不見光亮。隨意地望著古街兩邊建筑。卻故意似的，眼角瞥見了倉皇跑走的身影。

又添幾分笑意，身上的書卷氣不曾少上兩分，但她的左手袖口閃著若有若無的冷芒，與整個人氣質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