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堂前一條大街，零零散散聚著三兩批閑人，見到外來的中年被丟出來，跑過來倆，正好拽住他雙手便拖起拐進巷道，留下一排忽極忽緩的哀嚎聲。

見到這，行人瞥一眼便默然收回視線，習以為常。

倒是排在春生等人前頭或后頭進黑山堂的落魄戶各個擰眉噠嘴，聽不清默念些什么。

“不好整，看樣子庶執事給氣到了......”

胖掌柜蹙眉喃喃，順手拍了拍腰包才緩和三分面色。

阿鸞抿唇扯著自己的衣袖，悄然靠近春生的大腿，聽阿三朗朗道：“不礙事吧，咱給木匠爺和阿鸞作保，木匠、武夫的身份好拿?！?

“等下進去就知道了。”

在胖掌柜的身份牌指示下，幾人經過黑山堂武夫的初步檢查后等待前人排完隊，也邁步跨進辦公處。

“擔保人身份牌，姓名來歷身份信息自己寫，若是不會寫字便請人來寫，不能有趙字?！?

剛進門，一道深沉的嗓音便壓過來，倦怠中混雜三分鄙夷之氣，尋聲望去，一位身著短袍的留胡中年壯漢安坐案板后，頭也不抬，隨手推來兩掛空竹簡和炭筆。

春生收斂心氣，抓起炭筆俯身寫字，運筆如刀，走鋒如劍，攤開的竹簡片刻便書寫盡。

一轉頭，見阿鸞也寫好，便擱置炭筆，靜待胖掌柜與庶執事交涉：“庶執事，您看，我是商賈，他是武夫，按黑山堂的規矩可以給他們擔保個相仿的下等庶人身份，方不方便安排下木匠、武夫......”

“不行，都得安排成閑民！”

庶執事看都不看胖掌柜遞過去的兩塊身份牌，倒是瞥了春生與阿鸞一眼，恥笑道：“不到半甲子的木匠？未成年的武夫？你什么地位，敢問我要這身份！”

胖掌柜訕然一笑，悄悄摘下腰包塞到他手中：“寬容些寬容些......”

“呵，這十兩若放在以前，我能給你安排，不過嘛，你也知道新鎮在建設，城邑之師也要糧草，最缺的是種田的庶農，懂？！”

那庶執事掂量了兩下錢袋便丟回，兇鷹般鋒銳的目光如貓睥睨鼠般瞪向胖掌柜，厲聲正色道：“而且我最痛恨你這商賈之流，以前若是我當職，必然不會讓你這投機取巧之輩拿到商賈身份牌！”

唾沫星子噴胖掌柜一臉，他抹了抹，順手攔住壓身欲前的阿三，賠笑道：“庶執事說得是，不過勞請您還是按規矩辦事，日理萬機容易疲憊，單以眼力可判斷不全形形色色的人。

您說未滿半甲子就一定成不得手藝精通的木匠，我看未必。”

“呵，你踏馬嘴里嚼過幾顆字，敢在這教育起我來？”

庶執事哼聲而起，隱隱比胖掌柜高半頭，擼起袖子露出半截凝練的淺銅色小臂，氣勢如驚乍而起的大浪怒濤。

能入黑山堂辦事者，未必實打實的武夫，可坐案而事者，必銅皮境起，以壓不服之眾！

天下散武，能練武即不易，銅皮境已是少有，何人敢挑釁黑山堂！

“庶執事，講講理，還沒到動手的地步吧？”

胖掌柜咽了口唾沫，笑著縮半步退到阿三跟腳邊，兩強壯武夫的視線爭鋒相對，拳頭咯噔咯噔響。

“怎么，你們要在黑山堂鬧事？”

庶執事抱胸昂頭，斜眼打量那阿三，目光沉沉，一時之間氣勢厚若將哮之虎。

雖也是個銅皮境武夫，可人與人之間總是有差距的，山野間的雞就是比不得城里的雄壯！

“若是不敢，那就滾出去等......”

砰！

猛然一道扣桌聲砸斷庶執事的聲息，他惡狠狠瞪向春生，一團怒火如泉涌沖出喉口，就要噴薄的瞬間卡住，瞳孔驚顫！

“百夫長令！”

這如雷的喊聲震出門窗，便是外面的院子里也騷動起來，庶執事橫眉皺起，一時之間琢磨不透眼前幾人的來歷，手心濕膩。

“問你，木匠的身份牌到底有什么要求？”

春生眸冷如潭水，一字一句咬在齒間。

誠然，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的規矩，黑山寨也有百夫長們各自定下的規矩，可總有人不講規矩。

當年老木匠從外地逃荒到這黑山口，出師多年，已過半甲子年歲，卻給的是閑民的牌子，種地熬了幾年后跟隨開荒有功才升為木匠！

這件事讓老木匠叨叨了十幾年，再未出過黑山寨！

“額，按照常例來講得有半甲子以上年歲才夠格，還得參與黑山堂發布的工作證明自己確實擁有這方面的能力?！?

庶執事咽氣吞聲，渾濁的眸子緊盯桌上的百夫長牌，不由自主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登錄在冊的百夫長不多，但是絕大部分是下等庶人出身，以殺妖立功！

尤其是最后封的那四位百夫長，參與過開荒之戰，開辟黑山寨作為封地，都是親手斬殺狼首的狠人?。?

可，聽說黑山寨的兩位百夫長前天就一同出來了啊，就算他們要幫人辦身份，喊人來吱個聲不就夠了，哪里用得著......

莫不是賊人敢竊取百夫長的令牌？！

庶執事瞬間驚醒，怒而拍桌：“簡直膽大包天！來人！”

他圓睜的瞳孔中透著一股狠厲之色，若那執法的將軍般胸膛昂揚！

砰噠！

房門砸墻，兩個黑山堂武夫砸門而進，不分青紅皂白：“執事大人，可要全部轟出去？”

“這些賊人手中不知怎么拿到百夫長令了，你們在這看住，我去見黑山寨來的兩位百夫長！”

庶執事義正言辭，心里頭翹起一團得意，這幫百夫長取回令牌不大不小也算一件益事，可結識百夫長啊！

“不用去了?！贝荷韧＿~步將出的庶執事，指尖從懷里又摸出一塊百夫長令牌，噠的一聲悶響按在桌案上，平靜的聲音中壓著浩蕩熱氣：“這兩塊令牌的原主都死了?！?

院里聽到之前喊聲趕來的后十幾位黑山堂武夫石板般定在門外，俱是心頭一顫，目瞪若黑珠，所有思緒都被那噠的一聲按桌碾碎。

庶執事也回過頭，愣在門前。

“他們死后的碑都是我刻的，不知道在你眼里算不算有點木匠本事?！?

轉頭間，春生緩緩吸進一口氣壓制心頭怒火，徐徐吐出三分冷意，一雙半瞇的眼眸里透出槍尖般的寒芒：“若你不信，我可以參與你口中所謂的工作，亦或者現在給你展示，這袋子里裝得有刻刀和鐵錘，有人死即可刻碑。”

他左手搭在腰間從未摘離的工具袋，相對瘦弱的身板上散發出群狼當避的氣勢，駭得庶執事瞳孔驟縮，一時之間背生寒意，如弱兔遇雄鷹！

慌忙四顧，其余人皆啞言避退。

明明身在黑山堂，卻無人敢替他出聲！

踏，踏，踏......

恰是此時，沉重如石墩的步子不急不緩從院外壓來，踩在眾人胸口，震散三分修羅場般的殺伐之志！

“能拿得出百夫長令牌，真是好大的本事，我蠻牛倒要看看，你能刻出什么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