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療簡史

20世紀上半葉，心理治療領域一直被精神分析和精神動力學理論主導。直到今天，精神分析仍有巨大的影響力。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思想如此有影響力，以至于不僅在心理學領域，甚至在所有科學領域，他都是世界上被引用最多的學者之一。1他是一個細心的臨床觀察者，其部分觀點已經得到了證實，但還有一部分理論沒有科學依據，甚至可以說是荒誕的推測。弗洛伊德關注的是問題行為背后隱藏的或被壓抑的動機。他有一個著名的觀點，即喚起性沖動會導致深層次的沖突和恐懼。人們以出現病態行為的方式來避免這些沖突和恐懼，這種方式被他稱作防御機制。弗洛伊德的觀點雄辯而有說服力，但他和他的追隨者們在剛提出這一觀點時幾乎無法提供任何實驗支持。

精神分析師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努力驗證他們的方法是否有效，結果發現其中許多方法實際上沒多少效果。時至今日，他們對于為什么這樣做的解釋仍然模糊不清，而且在經驗上也不一致。弗洛伊德觀點中的許多細節已經被心理學界否定或逐漸忽略。他的理論適用范圍很廣（似乎適用于所有人），但它并不精確，也沒有為具體的改變過程提供充足的證據。

以弗洛伊德1928年發表的著名案例“小漢斯”為例。你可以立即感受到，要證明弗洛伊德在他的評估中提出的“為什么”是多么難。漢斯是一個不想去學校，只想待在家里的小男孩。漢斯說他不想離開家的原因是害怕馬車，但弗洛伊德從漢斯的害怕中發現了深刻的象征意義和無意識動機。他認為漢斯對他的母親有著隱秘的性沖動。漢斯擔心如果父親發現這一點就會閹割他。待在家里使漢斯能部分滿足與母親在一起的欲望；或者依據弗洛伊德的推測，可以滿足他與母親發生性關系的渴望，同時也避免了更深的恐懼和沖突感。弗洛伊德的證據包括：母親在給漢斯洗澡時，他對自己陰莖做出的評論；馬的眼罩可能使他想到了父親的大眼鏡；動物的大牙齒使他無意識地想到如果父親知道了他的隱秘愿望會對他做什么。

看到這里，人們難免疑惑。

弗洛伊德試圖找到有用的理論，但他并沒有用實驗來驗證他的理論，并且忽略了病人的行為因素，而今我們意識到這些因素相當重要。例如，在“小漢斯”的案例中，這個男孩曾看到一輛馬車在車夫的哭喊聲中翻倒。可是，弗洛伊德沒有考慮到這種經歷自然會導致男孩對馬產生恐懼，卻偏偏認為是父親那大得嚇人的眼鏡引起了男孩對馬的恐懼。

平心而論，通過一些研究者的后續工作，2現在弗洛伊德的某些觀點已經得到了較好的科學支持。例如，防御機制這一概念就有很多值得稱道的地方。無論證據有多明顯，我們還是會拒絕接受一些關于我們自身的事實，因為它們太令人痛苦了。弗洛伊德將這一防御機制稱為否認（denial）。如果真實感受太糟糕而令人難以接受，那么我們就會產生完全相反的感受和行為，這種防御機制被稱為反向形成（reaction formation）。ACT的一個主要功能就是處理這些不健康的回避傾向。

然而，認為異常行為來自沖動與限制的沖突這一觀點（例如小漢斯的戀母情結和對閹割的恐懼）沒有充足的證據。此外，弗洛伊德提出的方法鼓勵對我們的感受和想法進行深入分析，以發現潛藏的動機和欲望。沒有證據證明這是一個具有精度、廣度和深度的改變過程。深入分析感受和想法對心理治療是有幫助的，但是如果沒有堅實的、經過科學驗證的原則進行指導，很容易在這種深入分析中失去方向，進而導致來訪者在追求更快樂、更健康的道路上進展甚微。

如今，各種經過改良的精神分析療法拋棄了該方法中一些原有猜測的臆想成分，開始努力成為循證療法。這些經過改良的新方法大多強調考察來訪者當下的想法、情感，或人際關系（有時包括治療關系本身）的重要性，3學會理解他們的意圖和精神狀態。其中一些工作基于循證的方法，使精神分析踏上了科學之旅。我個人從現代精神分析理論中汲取了很多養分，特別是關于如何理解他人的精神世界，以及在社會環境中如何看待自己。深入探尋無意識沖突是弗洛伊德方法中最為大眾熟知的部分，但是我認為這一方法對于改善心理健康無濟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