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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舊事

  • 華枝落風懷
  • 這不僅僅是偶然
  • 4673字
  • 2024-07-07 10:00:00

第一次見到忘書那天,是昭寧二年的五月十三。

那時的夏孟秋,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

忘書也不叫忘書,她有自己的姓,有自己的名字,她叫做張懷書。

昭寧二年的五月十三,是他堂妹夏靜姝出生的日子。

那日,軍務繁忙的將軍堂叔湊巧不在京城,作為同氣連枝的夏家人,他的母親和祖母帶他來了平西將軍府,忙活著他小嬸嬸的生產。

夏孟秋因而得到了松緩精神的機會,他是夏家的第一個孩子,父親對他的要求非常嚴格,素日里的課業壓力很重,鮮少有離開書房的時候。

只在這一日,他獲得了在平西將軍府隨意逛園子的自由,沒有人有時間管她,

在平西將軍府的花園里,他遇到了張懷書。張懷書和他同齡,但是她少年老成,冷靜自持,竟然在花園里自言自語。

待仔細一聽,他才發現,那姑娘并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在背書,背少見的梵語語句。

為什么說是少見,因為在這個國家,掌握梵語的人極為少見,就連他自己,也是因為借了裕王的光,一招被選為裕王伴讀,授課老師的質量直線上升,才有機會接觸到少見的梵語。

而現在,平西將軍府的花園里,竟然把有一個在背梵語句子的小姑娘。

夏孟秋油然而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于是他從假山繞了出來,毫不見外地站在張懷書面前,做了一番懇切的自我介紹。

張懷書初時詫異,稍后莞爾,同他交換了姓名。

她叫張懷書,是皇后娘娘嫡親侄女,出自桃李滿天下的張家,國子監祭酒是她的祖父。

張皇后今日駕臨了平西將軍府,同他的母親一樣,正在期待將軍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張懷書樂得自在,跑到花園里背她的梵文。

梵文并不是布置給她的課業,國子監祭酒對自家孩子非常寬容,但是她喜歡,她找了各國語言的書來看,主動汲取著多國語言和知識。她想,長大之后,她要到那些書上寫的地方去。

夏孟秋欽佩于她主動學習的精神。

他并不喜歡在書房死讀書;夏家是以軍功起家的開國功臣,對皇權更替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但是祖上智慧過人,知道摻和京城的這些事絕無好下場。

因此,夏家的兵權多集中于邊境,尤其是在西邊;在他的小叔叔這里,權勢達到巔峰,是為大權在握的平西將軍。

而他的父親,半點不通武藝,是個庸庸碌碌的禮部員外郎,升遷之路一眼看得到頭;年少的男孩子自然向往建功立業,更欽開疆拓土的叔父,并不喜歡被父親拘在書房。

夏孟秋對讀書很是煩躁。

但是他遇到了這個主動在學習多國語言的張懷書。

從那一日起,他決定略微好好學習些,他虛長張懷書幾個月,總不能在學識上遜色于她吧,那多沒有面子啊。

他的授業恩師們可是帝師級別的人物呢。

改日也要告訴裕王,帶他來看看這個學識過人的張懷書,改一改他目下無人的壞脾氣。

然而,夏孟秋還沒來得及帶裕王見張懷書,張家就抄家伙獲罪了。

罪名是通敵叛國。

平西將軍,他的叔叔,截獲了張家暗地里發給西羌的邊境布防圖。

昭寧帝雷厲風行,迅速布置了調查,經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司會審,張家通敵叛國證據詳實,國子監祭酒借著和兵部尚書的友好關系,從兵部尚書的書房拿走了邊境布防圖,再由張家的商隊帶往了西突厥,因邊境戒嚴,搜查加強,被他叔父及時發現。

誰也不知道張家緣何通敵叛國,當年新朝建立,那幫子兄弟里起了最大作用的就是武將李家和文臣張家,李家得了天下,成了皇室,張家被推為天下文人之首,在民間威望極高,即便主動退出皇位的爭奪,李家也給了張家一個允諾,承諾歷代皇后必出自張家。

昭寧帝在先帝的子嗣中排行第四,非嫡非長,和先帝的父子關系也說不上好;因此,張家初時并未押寶昭寧帝,潛邸時的四皇子妃并非張氏女,而是林氏女,四皇子府中僅有一張家族女為侍妾。一朝風云變換,昭寧帝最后得到了這個位置,張家施壓,要求昭寧帝履諾,迫于登基初期朝局不穩,張家在文臣中的威望極高,昭寧帝只得冊封了潛邸中的張家族女為皇后,宮中一般稱之為大張皇后。

有大張皇后自然就有小張皇后,話又要說到這大張皇后命不好,竟然死于昭寧元年,僅在皇后之位上坐了三個月。因有張家為后的承諾,張家在大張皇后去世后,又把家中的嫡次女送進了宮,宮中一般稱之為小張皇后。

但是不管出了幾個張皇后,又出了多少個留著張姓血脈的皇子,通敵叛國都是罪不容誅的大罪,昭寧帝顧忌到張家的過往聲望,從誅九族改判了夷三族,并且放過了所有未成年的張家孩子。然而,幸存的張家人,也是死罪可免獲罪難逃,男流放女入教坊,京城里再無花團錦簇的國子監張家。

這一切發生于他見過張懷書的一個月內。

夏孟秋知道時,是在陪裕王下江南的游船上,他微微愣神,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名叫憂慮的情緒,那個背誦梵文的小姑娘,會被送到哪里呢?

但是年少的愁緒比較短暫,他那時只是認識張懷書,有些為她感到憂慮,沒有想到自己能為她做些什么,或許想到了也是沒什么用的,沒有人會聽一個七歲孩子的話,去沾上罪臣之女這個燙手山芋。

再一次見到張懷書,是在張家獲罪的十年后,昭寧十二年的冬天。

十七歲的夏孟秋,心境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三年前,他的叔父埋骨戰場,昭寧帝追封了他為平西王,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但是逝者已矣,再多的補償都無法彌補家眷的痛心,他的叔母在府里上吊,小堂妹精神出了問題,被送往了外家休養。

夏孟秋第一次意識到,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其中賣武藝最為危險,古來征戰幾人還,作為夏家的獨苗,他不能去戰場上送死。

他的父親、母親、老祖母、小堂妹,都不能再承受親人的有去無回了;他的父親是對的,當一個文官可比當一個武官安全多了,夏孟秋開始挑燈夜讀,頭懸梁錐刺股,準備科舉考試中一展身手。

裕王就沒有光耀門楣的煩惱,見他讀書讀得走火入魔,非要拉他出去到街上游蕩,說是買些京城的稀罕物件,快馬加鞭送去給夏靜姝。

但是朱雀街上的小販們都跑不見了,他們都去看百花樓的熱鬧了。

今天是百花樓妍書姑娘掛牌接客的日子,她倚坐在花樓頂層的柵欄旁邊,伸出一只瑩白如玉的手,柔若無骨地向下撒著花瓣。

這是百花樓造勢的手段,為夜間的拍賣增加噱頭,先叫今晚的貨物出來露個臉,吸引顧客的到來。

夏孟秋呆呆地看著樓上,他想,他認識她,她不叫什么妍書,她是張懷書,那個在花園里背誦梵文的張懷書。

她變得很漂亮,從前是瑩潤鵝蛋臉的可愛小姑娘,現在卻似乎尖出了下巴,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杏眼大得出奇,眼波流轉,不見一絲當年的書卷氣,舉止投足,盡顯風情。雖然是冬日,卻只穿了一件水紅色紗衣。

夏孟秋久久停留,挪不動步子;裕王不明所以,提議要走。

他拒絕了裕王的想法,并請求了裕王的幫助,他要把張懷書撈出來。

張懷書是獲罪入教坊的,被貶入樂籍,不打通一定的門路,百花樓的老鴇斷不會讓人輕易的把張懷書帶走,除了昭寧帝本人特赦的旨意,大概也只有裕王的面子好使了。

裕王并不明白夏孟秋突然滋生出的正義感緣何而來,但他當夏孟秋是兄弟,兄弟難得有求于他,他也不能坐視不管。

忙活了一個下午,他們兩成功地從百花樓拿到了張懷書的戶籍冊,但是戶籍不可變更,她只能是樂籍,怎么都變不成平民;戶部尚書親口對于裕王說,獲罪入賤籍的人,連他也不能輕易變更。

裕王還賠償了百花樓一大筆贖身費,最后嘆著氣回王府去了。

沒辦法,他夏孟秋沒什么錢,老父親看得嚴實,自己又還是一個沒有收入的窮學生,應付獅子大開口的百花樓,也只能指望裕王的錢袋子。

張懷書換了身裹得嚴實的衣服,面色恬淡地站在他面前,不發一言。

他嘆了口氣,把她帶回了夏府,做了書房侍弄筆墨的丫鬟。

當時他只是家里的一個少爺,有作為禮部尚書的父親、有治家嚴肅的母親,他們若是知道了他養了個罪臣之女在家里,必然會要求立刻把她送走。

可是張懷書六親不在,把她趕走也沒地方去;他想,既然救了人,幫人要幫到底,偷摸的在夏府當個丫鬟,有他打著掩護,應該不會有人懷疑夏府窩藏罪臣之女。就這樣,張懷書成為了夏府的侍書丫鬟——忘書。

昭寧十五年,夏孟秋得償所愿,金殿傳臚,被欽點為狀元。他想,家中父母若是心情好,他要把忘書的事情同他們講上一講,或許運氣更好些,他可以求了昭寧帝的恩賞,讓忘書脫離賤籍。

他的這個狀元,起碼有忘書三成功勞吧,她博學多識,學富五車,只要是和她討論書上有的內容,高低都能對上幾句,有時候更是見解犀利,一針見血,連他就也要甘拜下風。

夏孟秋很喜歡和張懷書說話,他們是世界上最有共同話題的兩個人。

夏夫人一直想要他去相看,定下一位妻子,都被他以學業為重的理由推卻了;而今高中狀元,他想和夏夫人坦白,他不喜歡別的小姐,他想要和張懷書共度余生。

理想是美好的。

現實是冰冷的。

夏靜姝離京修養三年,為了慶祝他高中狀元,終于決定了要返回京城,這一回來就出了事;夏靜姝到他院子里等他,被忘書不慎栽了一個花盆,這下是捅了大簍子,等他回來的時候,忘書的底細都已經被他們摸得再清楚不過了;裕王也被請到了夏府,等待他的只有既定的審判。

夏夫人問他,是不是從未想過忘書對夏靜姝懷恨在心,一回來就讓夏靜姝見了血,送了她一道難祛的疤;他們張家是由平西王上交罪證的,身為夏家人,怎么能對張家人不設防,夏家絕對不會允許一個張家人進門。

夏孟秋只能保持沉默,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平白傷了夏靜姝,沒有人能夠為忘書說話;他私藏罪臣之女的罪名也是實打實的。

他這時候才知道,忘書心里大抵是有怨的,也大概率是有恨的,平日里和他相處的溫柔和善,全是斂了鋒芒;她恨舉證的平西王,也恨平西王的女兒夏靜姝。

在她的心里,張家的傾覆無非是權利的傾軋,她不相信,作為國子監祭酒的祖父,會犯下通敵叛國的大罪;她之所以茍活著,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為張家平反。

禮部尚書的意思是打忘書一頓,攆出府去,他們夏家擔不起這個罪名。

夏孟秋跪了一夜的祠堂,換來尚書夫人心軟松了口,答應了不讓忘書流落在外,自生自滅;但是傷了夏靜姝的這筆賬不能囫圇過去,要他親自去鞭笞忘書一頓。

既為夏府奴,奴大欺主,自然是要按規矩辦事的。

夏孟秋沒有拒絕的余地,真要論起來,禮部尚書心狠一些,打殺了忘書,他也是無可奈何的;他想讓她好好活著,他已經奏請了昭寧帝,定下了去鴻臚寺的差事,有朝一日,他能夠帶她去周邊的國家出訪,完成她小時候的夙愿,周游列國。

忘書挨了他一頓鞭子,自此安靜沉寂起來,凡事規規矩矩,絕不多思多言,仿佛她真的只是夏府的一個普通侍書丫鬟。

那時到現在又是三年,尚書夫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恍若不知府里有這么一號人物;嚴格意義上來說,夏孟秋覺得,他的父母還真的是過于溺愛他,這種窩藏罪臣之女的事情,若是被御史臺發現了,恐怕能牽連整個夏家;夏靜姝也未曾多言,自那以后從不進他的院子,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態度。

或許就這樣蹉跎下去倒也沒什么不好的,但是他忘了,忘書是想要為張家翻案的,在夏家是斷無可能做到這件事的;當年的張家,除了忘書以外,最為相關的人物便只剩下了大皇子。

大皇子是張皇后親子,忘書的嫡親表哥;忘書屢次求請離去,她想去大皇子府;夏孟秋屢次拒絕。讓一位皇帝推翻自己的指令,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當年的張家一案,他的叔父只是截獲了書信,傳回京城;三司會審定罪的,是刑部、大理寺、御史臺,頒布對張家處罰的,是中書省,做污點證人的,是當時的兵部尚書。

忘書想要翻案,難如登天;大皇子想要翻案,難度也不遑多讓。

夏孟秋不覺得忘書該和大皇子一起折騰,那可能是一條不歸路。

隨著三皇子年紀漸長,奪嫡之爭即將拉開帷幕,他們夏家祖訓,千萬不能參與其中;忘書不能這樣和大皇子摻和在一起,實在是太危險了。

但是夏孟秋不可能左右忘書的想法,他們的爭執日漸增多,鬧到最后,竟然到了忘書火燒夏府,詐死脫身的下場;他明明知道她詐死脫身,卻也在父母面前粉飾了太平,只告訴他們,忘書死了,那個可能會帶來災難的張家女,徹底離開了夏府。

他們都松了一口氣,夏孟秋自己也松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祝愿她,所得皆所愿。

父母失望的眼神,逐漸年邁的身型,作為獨子的夏孟秋,或許要過自己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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