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沖進紫霧，江一就發覺自己完全與外界隔絕了。這里沒有半點兒聲音，滿眼都是紫色，完全看不到方向。她試著讓炎兒去探路，可小家伙游走出去不到三步又驚恐地退了回來。她是進不得也退不得，不禁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冒失地沖進來了。

還是想想青蛇姬對自己說過的話吧。

想想母親教給她過什么，然后找到蛇王。

母親教給她過什么？

江一回想起離開新鄭那日，她勸母親同她一道離開，母親卻有意無意地看了衛莊一眼，告訴她如果今后喜歡上一個人……

不對，不是這個！

江一強迫自己收斂好被青蛇姬攪亂的思緒。她想起來衛莊還在外面，和青蛇姬一起。如果自己不快些解決掉自己的事情，讓衛莊被牽制住，那可就不好辦了——畢竟，青蛇姬是和她的母親同輩的人吶，誰又知道她還會有些什么手段？

江一冷靜下來，細細回想。母親其實很少教她東西，大多數都是她自己沒事兒練著玩兒的，直到母親中毒，她為了換解藥答應替衛莊殺人，然后……

因回憶而略顯迷離的眼神突然一亮。江一一抖軟劍，足下輕點，旋轉腰身舞出一朵黑蓮。紫霧在劍風之下紛紛散開，她邁著蛇舞步法，蛇一般在紫霧中一掠而過，果然，找到了前進的路。一路舞去，忽地周身一輕，原來是到了一處開闊的地方，三面都是山壁，中間一個小小的湖泊，竟是一處絕地了。

江一想起白鳳在天山天池中的境遇，猜想自己是否也得下湖底去找那蛇王。思量間炎兒下到地面，沿著石壁游走一圈，又迅速回到她身邊，三角腦袋點著她的靴子。

要她跟著走。江一便跟著小紅蛇走到一處絕壁前。古怪的是，別處絕壁的邊沿皆還是草木枯敗的冬景，唯獨這處絕壁上的藤蔓已經開出了幾朵淡黃小花。

只見炎兒沖著藤蔓一鉆，便沒了影子。

“炎兒？”江一有些遲疑地用軟劍斬斷藤蔓，卻見藤蔓之后黑黢黢一片——竟是個山洞！

隱隱的灼熱之感從洞里傳了出來。江一不禁想起了韓國的鐵匠鋪——也許洞就是把黑蛇軟劍鑄造成赤蛇軟劍的地方了。她再揮動幾下軟劍，將洞口清理到能容她進去，炎兒從黑暗中游走出來，興奮異常。

但剛要抬步進去，江一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正是這一個月來她驚醒時的感覺。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黑暗中。

漆黑中她只能仰仗炎兒，有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在往下，轉了個彎后又在向上。洞壁濕滑溫潤，似乎常年被什么打磨著。約莫過了三十次呼吸的功夫，江一聽到了水聲，再往前走一點，她竟看見了火光。

炎兒停止了前進，恭恭敬敬地伏貼在地——不是對她。

江一頓時警覺起來。她已經隱隱感覺到了某個強大的存在。提劍，轉彎，突如其來的橘色光亮令她一陣眩暈，待雙目適應了光的變化，眼前的一切險些令她停止呼吸。

寬闊的空間中，一條巨大的火焰江一王蛇從中央的火池里探出頭來。

艷麗得致命。

江一還沒來得及表示什么，王蛇已經危險地昂起了頭，不滿地對她吐著信子。

顯然，它不歡迎她。

顯然，普通的操蛇之法對它無效。

蛇王不耐煩地張嘴朝她咬來。

江一深吸一口氣，抖開黑蛇軟劍，盯住蛇王雙眼。閃電般射來的火紅身體猛地一震，生生卡在半空中。

世界突然無比寂靜。

“你……你居然，你居然對我用火魅術……”

沒等江一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韓安顫抖的聲音便將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這個她一直不承認的父親此刻憤怒地指著她的母親，不住地后退，險些被尸體絆倒。而她的母親，姬夫人，卻露出了她從未見過的哀求的神色，張了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韓安的怒火似乎燃到了極點，他終于一甩手，厭惡地看了江一一眼，轉身離去，把一句冰冷的話，拋在鮮血染透的長街——

“今后，你和這個小孽種都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聽到這話，江一心里竟是一陣絞痛，緊接著她驚恐地看見母親，那個平日高貴冷漠的母親，竟撲倒在地，以極其屈辱的姿態抱住了韓安的腿，哭求道：“練兒她是無辜的，她不會火魅術啊！求求你不要——”

韓安回身就是重重一掌，“過去這七年都是假的！誰知道你的‘練兒’是不是真正的韓國公主！”

“她真的是你的孩子！”姬夫人做著最后的掙扎，“難道你能騙過你自己嗎？”

韓安表情一滯，隨即冷哼一聲，大步離去。

江一看得渾身發抖。不是因為韓安的絕情，而是因為，她被篡改的記憶，正隨著韓安的離去一點點地恢復！

悠揚的韓頌，華美的衣裳，寵溺的縱容，如眾星捧月般高高在上的宮廷生活——她曾經的身份，竟是韓安的掌上明珠！只因為母親對韓安用火魅術的事情敗露，她才，她才落到任人欺凌的落魄公主的地步！

這太荒唐了！

“江一……”江一心里的驚濤駭浪一點兒不差地掀起在衛莊腦里，后者登時覺得頭疼欲裂，“……冷靜點兒！”

叫她怎么冷靜？！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看到自己生命前七年的時光，看到了那樣一個與她所想的天差地別的生活，這叫她，怎么冷靜！

更何況，騙了她的，正是她最最敬重的母親！

姬夫人癱坐在地，良久，向江一轉過頭來，凄然一笑。江一心道這就是她的記憶被篡改的剎那了，沒成想，母親竟把目光轉向了衛莊。

城池在火光里扭曲，江一突然有了一個可怕到她想拼命蓋住的念頭——

小莊，要好好對待練兒。

母親的身體散在火光里，頓時世界扭曲，只有那句話在江一心中震響。江一徹底慌了神——母親居然用火魅術去控制衛莊的情感！不不不，這件事不能讓他知道！

剛有這個想法，江一就感覺到滔天怒火從衛莊心里傳了過來，抬眼便看到衛莊憤怒的臉。

“你背叛我？！”衛莊顯然已經知道她的想法。

心靈相通，兩個人的念頭，本就是丁點兒都瞞不過對方的。

心靈相通，兩個人的念頭，本就是丁點兒都瞞不過對方的。

“我沒有！”江一立刻道，但衛莊看向她的眼神里只有她從未見過的情感。

居然用火魅術！我竟然會以為我——

衛莊的心思突然斷了。江一隨即也發現自己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身體似乎陷在了一片黏稠中，她動彈不得，連一絲一毫的想法都無法再運轉。

衛莊的身影，也在這一片黏稠中漸漸消散。江一極力想抓住那個身影，卻抵不住一股奇大的力道拖著她的意識沉向黑暗。

突然，手被絕情地甩開。江一一驚，睜眼便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衛莊一臉冷漠地拍拍袖子，而后將鯊齒插回鞘中，也不看她，抬步就要離開地穴。江一一陣心慌，立即想追上去，卻不想剛邁出一步便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流了太多的血，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跟上這個男人了。

甚至，已經沒有資格了。

“喂！”寂靜中卻是青蛇姬突然發話了，江一這才注意到她脖頸上也有一道傷，而那蛇王也連同自己的黑蛇軟劍一起，不見了蹤影，“這就要丟下她了？”

衛莊停步，回頭，毫無表情地看看江一，又轉過頭去，用冰涼的聲音道：“你最好問問，她又做了什么。”

“我沒有騙你！”江一終于能把這句話說出口，卻不知怎的，很是沒有底氣。

衛莊這次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嘲諷的笑意：“呵，那你想隱瞞什么？你已經知道這段感情的真假了，不是嗎？”

“我……”江一一時語塞，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她的身后，聽出個大概的青蛇姬也皺起了眉頭。

磐石般的沉默。

衛莊所言的，正是江一最擔心的事。她的母親能用火魅術讓韓安愛上她，自然，也可以用火魅術控制衛莊——為女兒安排一條后路，多好的理由。雖然她所知道的母親已經盡失了火魅術之力，但見識了那個記憶騙局之后，她已經不是那么肯定了。母親究竟對她隱瞞了多少，她現在連猜都不敢去猜。

而衛莊……他今日還那么鄙夷地說過，火魅術，可不是用來勾引人的。

“哼。”衛莊見江一不語，聲音更是寒冷了，“巴蛇后人已找到，姬夫人讓我做的事，我已經完成了——保重，‘公主’。”

江一渾身一抖。一種她對著衛莊時從未有過的感情在心里燃燒。

“衛莊！”她抬頭，憤怒又絕望地對上衛莊的銀眸，“難道這一年都是假的？！”

——難道，我們沒有一起走過那么長的路嗎？！

衛莊卻不為所動，偏頭輕蔑地一笑，道：“誰知道呢？”

“你——”江一還待爭辯什么，青蛇姬已經抬手連拍她后背三道大穴，“撲通”一聲，半邊身子被血染紅的江一軟倒在地，而衛莊見狀，竟沒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看著青蛇姬。

青蛇姬不氣不惱，只是帶著挑釁的眼神對衛莊道：“要走，你也幫我把她抱出去吧？”見衛莊眼中怒火隱隱，她又不緊不慢地加上一句：“不然，我只能用拖的了。”

發出溫和柔雅的淡綠光芒，仿佛足以覆蓋住任何的東西，晃了眼，讓人有一剎那的失神。

果然！是它！這個才是夢！這個才是我揮之不去的夢魘！

不知何時，攤主早已將它遞給了我，而我居然也下意識地接了過來，看似小小的一個，卻感覺重如千斤。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想要放下玉玦逃離這塊令自己生畏的地方，冷不防譬見了攤主靈動的雙眸里那抹憐憫的神色，藏匿極深，卻從她的眼眸深處不自而然地流露出來，我有一瞬間的愕然，然而這一瞬間的癡呆，足以發生任何事情。

玉玦發出的光芒逐漸覆蓋住了四周所有，原本嘈雜的聲響慢慢淡了下去，四周仿佛被阻隔了一層薄膜，只能夠讓自己容身之中，卻再也觸碰不到外面。

就連近在咫尺的珞洛我也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我心下一急，仿佛這時的情景自己原原本本就曾經經歷過一般的熟稔，舉起手便朝前面沖去。

可我還是慢了一步，四周的墨綠光芒逐漸強盛起來，我只能夠偏過頭，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卻正好看見珞洛拿著那枚發著光的玉玦，扭頭神色緊張地看著我：“如果我離開了，你一定要來找我啊！別忘了！千萬別忘了！”

黑暗壓壓沉沉，令人淬然寒栗。有種抽絲剝繭般的疼痛，蔓延開來，讓人窒息。

頭好痛！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覺得頭疼欲裂，仿佛全身的關節都被人擰過一般，脆生生地疼痛，原本疲憊的身子看樣子不僅沒休息好，反而更加得酸疼。

原來只是一場夢。

低下頭，卻發現手呈現著握舉狀，像是在拿著什么，可是掌心空蕩蕩的，能握住了只有那流動著的夜風，和空氣。

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我動了動有些發麻的手，倚著角落，這才發現夜已深，冷冽刺骨，剛才那個夢里發生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起來，像是這夜色里的薄霧，混混沌沌，看不清晰，只有珞洛緊張的模樣，還有，便是那塊玉。

除了通體剔透，碧綠幽深，此外，我找不出可以用來形容它的詞語了。

我屈著腿，托起腮，卻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被自己落下了，好像是很重要的，卻被自己完完全全失去了印象。

冷不防一陣寒風吹過，我打了個激靈，突然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急忙站起身，卻發現原本熙攘的車廂里此時一個人都不在，就連重傷的大叔都不見了蹤影。

等等！

好像有什么聲音從四周傳來，細細碎碎，連不成慣，但是靜下心來仔細一辨認，我突然吃驚得發現，居然是從上方傳來的，金屬摩擦的打斗聲。

難道……蒼狼王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