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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晚上,確切地說是半晚上,因為從家里來到飼養室后已經過了晚上的十二點了,二喜把手里的煤油桶放回了飼養室的原地方后,一直沒有合眼,這倒不是因為愛現的義正詞嚴教他駭怕,在他看來,留不留那點東西是愛現的事,可是操心不操心家庭是自己的事,自己既然做了,她不領情,那自己也就問心無愧了,所以,他并不在意,在意的是,二喜自己感覺前半夜的時候給自己的連襟狗拽說的話有點急躁了——如果自己把這個工作拿不下來,那以后自己的這個連襟兼兄長會怎么看自己呢?

天蒙蒙亮的時候,一陣陣豬娃的叫喊聲叫二喜睡不著覺,他知道,要在平時,這個時候他該給豬娃倒食了,可是今天他心情不好,加上飼料不是那么充足,二喜也就沒顧上那么多,任憑著豬娃哼哼嘰嘰大呼小叫著,他還是躺在暖洋洋的被窩里想著心事。

等著二喜睜開眼,鉆出被窩,懶洋洋地出了自己的屋子,他沒想到,昨天晚上居然悄無聲息地下了一場大雪,在他看來,這雪來得有點突然,因為在往年,過了“二月二,龍抬頭”,地氣上來了,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雪就很難再見了,可是他還是沒想到,今年的節氣有點晚,看著滿院子潔白晶瑩的雪色,他使勁揉了揉自己蒙眬的雙眼,怎么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按照自己的習慣,二喜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喂豬,然后在爐子上自己煮上點米湯,煮米湯的時候把饃饃也就餾上了,等著米湯熬好了,饃饃也就軟了,然后揭開鍋,用那個炒瓢再做自己喜歡吃的菜,說是自己喜歡吃的,二喜知道,那大半都是從村里粉坊里偷拿的粉條,因為除了隊里分的那點菜將就著吃上三五天外,自己也實在沒有找到有菜可吃的辦法了。可是今天二喜的慣例都打破了,他起來后連看也沒看豬娃,甚至豬娃那饑餓的叫聲他似乎都沒有聽見,他自己也沒有吃飯,只是匆忙著打了一瓢冷水,洗了臉,就出了飼養室。

我們得承認,二喜是個很有小聰明腦瓜的人。昨天一晚上,他把隊里能想到的人家都想了一遍,同時,針對不同的人家怎么說服他們他都打好了腹稿,只有先去找誰這個問題,二喜想得不很了然,所以,早上起來后,他還是在雪地里轉了幾個來回,忽然,他第一個想起來了芙蓉,在他看來,也只有芙蓉是自己最好對付的女人,如果把芙蓉說服了,那自己就是旗開得勝,一來說明自己的想法是英明而正確的;二來,自己也有了那勇往直前的信心,說不定這個事成在自己的手上那也不可限量。

二月里的雪那不是每年都可以見到的,雖然不大,但是因為這雪就可以不上地,不干活了,生產隊的鐘也不響了,所以一早起來的人們都表現出了極度的興奮,女人們在家里掃雪,男人們就點燃了紙煙,站在雪地里,談論著這出乎意料的天氣變化,談多了甚至談到了今年的年成,因為這難得的二月雪,麥子算是又過了一次水,到夏收的時候該是有個好收成的。

二喜沒有心思和別人拉嘴扯皮,走在雪地里,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走在軟綿綿的褥子上一樣,腳步輕飄飄的,這可能和他的心情好起來了有關系。想想自己昨天晚上給姐夫狗拽出的好主意,想想姐夫狗拽對自己的依賴的話語,他一邊得意著自己的聰明能干,一邊急匆匆地往芙蓉家走去。

其實,芙蓉知道下雪的時候還早點。因為家里有月兒和景兒兩個孩子,所以她操心著孩子上學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眼一看,院子里已經泛白了,她以為是到了上學時間,就趕忙起來了,到院子里一看才知道是雪蓋住了院子,映襯得家里亮光了,再站在院子聽聽,外面是寧寧靜靜的,知道時間還早,就在院子里小解了一次,又回去躺下睡覺去了。后來送走了兩個孩子,芙蓉也沒有掃雪,她知道今天生產隊不用出工,自己一年也難得有這么幾天安閑的時候,所以就還是懶洋洋地躺在被窩里,不想起來。

二喜晚上想的很好,而且在路上也還是信心十足,可是等快到了芙蓉家門口的時候,他還是猶豫了,現在雖然已經是白天了,但是他怎么都感覺還是有點早,這個時候自己去找一個寡婦,別人會怎么議論自己呢?腳步雖然慢了,但是二喜沒有停,在他看來,這是個非常關鍵的時候,如果錯過這個時候,別的隊都投票了,那他和狗拽就是再想怎么做工作那也沒有機會了,所以,他最后還是硬著頭皮推開了芙蓉家的門。

芙蓉家的門是用幾根木頭訂起來,然后在上面綁上一排棗刺的簡易門,防賊是起不了作用的,其實也不要防賊,用芙蓉的話來說,家里窮得連根草都沒有,誰會來偷自己家?那樣簡單的門也就是攔個豬擋個雞啥的,不至于把院子糟蹋得亂騰騰的就好。二喜推開了芙蓉的門,不再往里走了,就站在院子里,朝著芙蓉住的屋子喊叫:“月兒媽,月兒媽在家嗎?”

芙蓉正在想著心事,忽然聽見有人站在院子里叫自己,忙著拖了鞋子走出來,一看是二喜,馬上就心虛起來,神情緊張地問二喜:“你怎么來了?還怎么連月兒媽都叫上了?”說完了,看見院子里自己晚上小解過的地方,在乍白的雪地里就好像一幅水墨畫,臉先紅了。

二喜見芙蓉出來了,就向前過去,小聲問芙蓉:“我還不是叫著別人聽的嗎?”

芙蓉不知道二喜的來意,也害怕站在院子里叫別人看見了說閑話,就忙著先進了屋子。

二喜隨后也進去了,坐在芙蓉的炕沿上,看看芙蓉的尿盆還沒倒,就笑她:“看你在外面穿得光鮮照人的,怎么在家里還是個邋遢鬼啊!”

芙蓉沒有心思和二喜取笑,把那尿盆塞到了炕下的鞋窯里,緊張地問:“我不是才從你那里來過嗎,今天怎么就跑我家來了?你也不怕別人看見了?”

“看見了怕啥?我是光明正大來的,也沒有偷偷摸摸,那怕個啥?”二喜說著,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煙,用火鉗子在芙蓉家的爐子夾了一塊碳燃著了。

“這么早也不怕別人說閑話,到底是啥事找我?”

“沒什么大事,我先告訴你個秘密事情,說完了你就清楚了,昨天晚上大隊開領導會了,說是要在村里投票決定看我們分社不分社,所以我就找你來了。”

芙蓉以為是什么大事,現在聽了二喜的話反倒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我說是啥大事,原來就是個這啊,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別的村很多都不是分了么?蒲柳村怎么還投票?投就投吧,反正我也算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誰知道以后是個啥日月呢!”

“所以啊,我還是找你來了,你想啊,要是真分了社,你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再給你幾畝地,你有那精力去伺候?就算你有那精力,你這孤兒寡母的,能養起牲口了?沒有牲口就是把你累死,你也做不了那幾畝地,對付著做了,我看你也打不下幾顆糧食來。”說著,二喜往芙蓉的身邊靠了靠,“還有,你想想,真要分社了,我還有現在的權力沒?我沒權力了,我還有能力接濟你不?我那時候連我都照顧不過來了,你的苦日子不是就來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聽了二喜的話,芙蓉還真開始沉思起來,她知道,如果真的分了地,自己一個人根本做不了自己的地,可是想要靠那老不死的公爹和小叔子更是不可能的,自己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先不要說別人了,光是自己的公爹就能把自己笑死,想到這里,她問二喜:“那你說我咋辦?”

二喜嗤之以鼻:“還咋辦?投票的時候你寫個不愿意不就完了啊!”

“那光我寫也不行啊,隊里那么多的家,我一個人的票能抵過大家的票?”

“你看你,你想通了就行了,不要管別人,他們的工作我去做,總要達到我們的目的才對吧?”說著,二喜忙站了起來,“我也不多坐了,趁著今天下雪都在家,能跑的我就多跑幾家。”

送走了二喜,芙蓉看了看院子里碩大的男人腳印,趕忙拿了一把掃帚,把院子里的雪細細地掃了一遍才作罷。

在芙蓉這里旗開得勝之后,二喜感覺信心十足,待出了芙蓉的門,他就馬不停蹄,返回了村心,來到了大嘴媽的家。

這個時候大嘴媽已經把滿院子的雪都打掃得干干凈凈了,一個人拿著木冼把成堆的雪往院心的樹坑里鏟,猛不防看見二喜進了家,忙著就放了手上的家伙:“啥風把我二喜娃給刮來了?來來來,家里坐。”

二喜知道大嘴媽是個會說話的老太,她要么不開口,要開口了總能說到你的心坎里去,所以平時對她還是很敬重的,現在看她對自己這么熱情,反倒不好就進去了,他便從地上拿起來木冼干了起來:“嬸子啊,以后家里有事你言語一聲,這些個活你就不要干了,省得我大嘴哥在外面還要操心你的身體。”

大嘴媽是個很有成色的老人,看著二喜給自己干活就有點過意不去,死拉活拽地把他讓到了屋里,等著他坐下了,大嘴媽才問:“我娃你來有啥事吧?”

“嬸子,也沒事,我來了也就是想和你嘮會閑話。”說著,二喜“嘿嘿”干笑了一下,后又問了問大嘴在外面的情況,再就把話題轉到了責任制的事上來,“嬸子,你說說實行這生產責任制好是不好?”

大嘴媽畢竟年齡大了,對責任制這樣的新名詞很是糊涂,就問二喜:“什么是生產責任制?也關我老婆子的事?”

二喜知道她聽不明白,就干脆說:“就是再走那舊社會的老路,把土地和牲口都分給個人,自己干,自己吃,干的多,吃的多,就是這么個意思。”

大嘴媽一聽吃了一嚇:“什么?你是說又要走那單干的老路了?”

二喜點了點頭,就再把隊里要投票決定的事通俗地告訴了大嘴媽,然后說:“你想想,我大嘴哥一家人在城里工作著,這邊家里就你一個人,到時候給你分上一畝八分的地,你能做了那活?叫我說啊,這分社就是糟蹋你這樣一些人手少的孤寡家庭,你說是不是?”

大嘴媽一聽還真是的,真要是實行了那個啥責任制,那自己一個孤寡老婆子能干了地里的活?那樣的話地不是就荒在了自己的手上?雖然自己不缺吃不少穿的,可是那地里滿長著荒草,別人還不把我笑話死了?想到這些,她趕忙問二喜:“這事已經定了嗎?”

二喜看看大嘴媽那焦急的樣子,知道火候到了,就說:“哪有那么輕巧的事?剛剛不是給你說了嗎,要大家投票的,到時候我們都說不愿意,你投上張反對的票,那地不是就不分了?”

大嘴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是心里七上八下,感覺很是著慌,也不知道自己還有那反對的能耐。直到二喜已經走了,她才感覺自己回過神來,愣怔著也忘記了做早飯。

二喜沒有想到,大嘴媽,一個國家干部的家屬,怎么也會對新政策這么無知,想起來剛剛,大嘴媽那驚愕的樣子,二喜嘴角露出了一絲忘形的笑,他想,既然大嘴媽都弄不明白的事情,那么其他的社員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既沒有靈通的信息,又沒有國家干部的看書看報紙的親戚,那么工作應該會好做的多了。這個時候二喜反而不是那么緊張了,他想起來自己的本質工作,不能因為這個事再叫自己養的豬出一點啥問題,在他看來,現在就是最關鍵的時刻,如果有人去了飼養室,看見自己餓著豬娃卻到外面亂跑,那對自己和狗拽的計劃是有很大的影響的。想到這些,他就急匆匆地回到了飼養室。

這時候已經過了半個早上,豬圈里的豬娃那饑餓的叫聲此起彼伏,大老遠聽著就像是那炮火連天的戰爭場面,二喜邊走邊罵著:“挨刀子的貨,一會不到你的脾氣就鬼哭狼嚎……”罵完了,趕忙提上飼料桶給豬槽里倒上了麩皮,胡亂添了點水,攪拌了幾下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剛剛坐到了板凳上,二喜還沒想著自己早上吃什么東西,忽然看見富貴走了進來。

富貴把夾在腋下的一包東西拿了出來,放到了二喜的桌子上,說:“難得你給我們家幫助不少,麥紅心里過意不去,叫我給你送上一包點心,也算是我們的心意。”

二喜嘴里客套著,但是也沒有死拉硬拽,看著富貴把那點心放好了,就給他讓了個座,和他聊著閑話。

說起來這富貴送點心的事,那也真是的,本來那天晚上他按照麥紅的吩咐已經來到了這里的,可是湊巧的是他要進門的時候,聽見里面有人說話,就駐足聽了會,知道是寡婦芙蓉在里面,害怕自己這么唐突進去了,給芙蓉和二喜的面子上下不去,所以富貴想了想,自己也不做那惡人,免得以后他們的丑事叫別人知道了,他們還要懷疑是自己走的風,于是就躡手躡腳地回了家。今天因為下雪,隊里不上工,麥紅就再叫他來了。

聊了會閑話,二喜想起來這是個做富貴工作的好機會,再把話題轉到責任制上來,問富貴:“這個事你是怎么看的?”

富貴不知道二喜是什么意思,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說:“這也不見得是壞事,你想啊,現在社員們都吃著大鍋飯,都是在隊里混工分,真要是責任制了,那你說誰還會這么瞎混著?”

二喜聽了聽,在富貴這里找不出政策突破口,就想和他打親情牌:“富貴啊,你和我也是自小光屁股一起長大的了,你說說,你家什么時候有困難了,我二喜對你可行?”

富貴是個老實人,聽了二喜的話,他還真細細地想了想,可是沒想起來二喜幫助過自己什么,再想想吧,也沒見二喜禍害過自己什么,于是也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二喜的話。

二喜看看富貴不說話,就接著說:“你想想啊,現在的社會多好,要是真實行了那個責任制,你說說,我們還會有現在這么優越的條件嗎?不說別的,就說你媳婦今天懷上娃,隊長明天就給她派上了輕松活,為什么?還不是對你好啊,要是你也隨大流了,以后再有個啥為難的事可找誰去?”

富貴感覺有點窘迫,想早點離開這里,就敷衍著二喜:“這個事我也想不明白,再說了,這也不是我想不想的事,聽說國家已經下了政策,我們議論還不是白白地議論啊!”說著就站了起來,給二喜的感覺是自己要走。

二喜看看富貴要走,有點著急,把富貴送到了自己的門口,就又緊跟了幾步,悄聲對富貴說:“你回去好好地和麥紅說說這個責任制的事,叫我說啊,那不是什么好事,我們不要好像個憨憨一樣跟風,到時候政策有什么變化的話,那吃虧的還是我們。”

富貴一邊點頭,一邊腳步匆匆地走著,離開了飼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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