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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出了正月,確切地說也就是到了農歷二月二那天,村主任趙平亂看看其他村都開始熱火朝天地劃田分地,他也就有點坐不住了。到了晚上,再次把蒲柳村所有的黨員和隊長召集了起來,拿出了下午就買好的香煙和瓜子。看著大家都來齊了,趙平亂拍了拍巴掌,看著大家都安靜下來了,他開始嚴肅地說:“同志們,現在國家的形式看起來是非常嚴峻了,我們蒲柳村也是到了風口浪尖了,大家也都知道,我們西邊丁南村的土地已經按照水地和旱地分開成了,馬房也已經拆了,看起來搞這個‘生產責任制’是勢在必行了,可是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村民是歡迎還是反對呢?我看這都不好說,大家都算是村里的帶頭人,我想著大家都回去在自己隊里搞一個投票,分不分還是叫大家決定,大家看好不好?”

趙主任說完了,朝著大家看看,下面的“同志們”吃東西的吃東西,抽煙的抽煙,沒有一個回話的。這也難怪,那個時候大隊隔三岔五就會開會,名義上是學習這個報告,領會那個精神,可大家的印象里,那其實就是大隊領導給大家找了個“發葷”的機會,說白了就是吃東西。慢慢地大家都習慣了,所以每次開會都是埋頭大吃,沒有人知道領導說的是啥。看看大家都不發言,趙主任就拍了拍桌子,大聲說:“這次和以前可不一樣了,大家都先不要吃東西,我后面鍋里還給大家燉著紅燒肉,還是要談談責任制的事,談好了,大家可以把瓜子、紅燒肉帶回去,和老婆娃娃一起吃,談不好,今天晚上都不要睡覺了,我就叫有才把那肉燉爛了倒掉。”

聽了趙主任的話,大家才明白過來,知道今天不同往日,還是得用點腦子了,于是開始在下面竊竊私語,甚至平時松垮慣了的,看看氣氛不對了,這才想起來問別人,剛剛趙主任都說了啥了。就在大家議論的時候,狗拽先站起來了,他“吭咔”地咳嗽了幾下,看看大家都把目光對住了他,才用舌頭彈出了嘴里的一顆瓜子皮,吐出了一根弧線,然后裝腔作勢地說:“趙主任啊,這事我想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可就是想不明白,本來好好的人民公社,集體經濟,解放后共產黨費了多大勁才搞起來,現如今沒有多少時間,為什么又要搞成什么責任制?這不是社會的倒退么?再說,把土地分了,那不就是私有經濟嗎?那我們還是社會主義嗎?所以我想,這事不能叫社員投票決定,弄不好我們這就是犯了政治性的錯誤,到時候再來個什么運動,把我們都揪起來批斗,再弄不好把我們關起來也有可能,到時候我們那老婆孩子誰照顧呀?”說完了,從桌子上拿了一根煙夾到了耳朵上,再拿起一根放到嘴里,示意有才把燃著的煙頭給了自己,一邊對火一邊就坐下了。

有才是村里的民兵連長,很會溜須拍馬,深得趙主任信任。平時因為沒有什么事,每次開會買東西,發東西,布置個會場、開個廣播啥的都是他,所以,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其實就是村主任的一顆螺絲釘,主任哪里需要哪里裝,別看權力不大,可卻是個肥缺,很是能撈著實惠,每次大家吃不了的東西他都帶回了家,家里面老婆孩子都跟著沾光。他看看狗拽坐下后都不再說話了,就站了起來,他本來想像平時一樣和狗拽開個玩笑,說自己可以照顧他老婆,看看還有誰愿意照顧他孩子,可是想了想,感覺今天會議的氣氛和以前不一樣,大家都很嚴肅,于是他收斂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裝腔作勢地把手里的煙頭朝地上一扔,用腳尖擰滅了,說:“我呢還是同意趙主任的意見,狗拽你每天就知道抱著老婆暖被子,有時間你也聽聽廣播,實行生產責任制這也不是你想的那走資本主義道路,你不看上面是怎么提的啊?包產到戶,包產到戶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把土地包給了社員,不是大家想的土地私有化,不是私有化,那就還是要堅持土地公有,堅持社會主義集體經濟,那這樣的生產責任制,就應該姓社。我想,大家還是放下包袱,早點開始吧,也不要搞那個什么投票決定了。”

說實話,在趙主任的眼里,有才也就是自己的一條狗,跟班跑腿那是沒有問題,要說談政治論國策那就是兩眼一抹黑,可是他沒想到今天有才居然說的頭頭是道,看起來有才這放廣播沒有白放啊,還是聽出了些道道的。其他的人聽了有才的話就沒有人再敢開口了,平日里大家沒有把這當回事,所以政策不清楚,現在只怕一開口就露餡,所以都頻頻點頭,表示有才說的對,事情可以這么定了。完了,就都把目光投向趙主任,看他怎么決定。

趙主任對國家的政策多少還是知道點,最起碼到公社開會開多了,就算是在會場睡覺,那也有醒來的時候,醒來了聽上只言片語,那也比窩在家里的社員強,所以有才說的那些話他也知道,別的村已經開始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他也知道,可是他的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害怕,害怕將來政策真的轉向了,那蒲柳村第一個挨批的還不是自己這個當家人?所以,憑著多年的經驗,趙主任還是堅持要大家回去搞個投票,這樣的話,就算將來政策變化了,他也可以逃避責任。

“既然大家都說應該分,那就分,但是這個投票還是一定要做的,我們要民主嘛,就要聽社員的意見,大家回去后就開始,哪個隊先把投票結果報上來,哪個隊先開始行動。”說完了,趙主任示意有才把后面燉著的紅燒肉端了進來,“本來說好的還要煮油餅的,因為會議開得急,沒顧上叫有才媳婦來做,我看還是算了,今天咱們就不在一起吃了,每個人一碗,都帶回去吧,和老婆娃娃一起吃算了。”

雖然沒有吃上油餅,但是可以帶回家和老婆娃娃一起吃紅燒肉,所以大家都很高興,每個人一碗端回去了。狗拽端著紅燒肉本來也想先回家去,可是想想開會的時候,有才的發言等于是把灰撒到了他的臉上,叫他很沒有面子,感覺內心就有點不痛快,就想去找二喜一起再聊聊。

這個時候二喜已經睡下了,躺在被窩里聽收音機,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不知道是誰,急匆匆蹬上一條褲子,也沒穿上衣就開了門,沒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是狗拽。二喜開了電燈,看見狗拽手里端著一碗紅燒肉,忙用手接了,客氣地說:“你看你,明天叫孩子送來就行了,這么晚了,還麻煩你親自送過來。”

狗拽知道他誤會了,也沒解釋,只是看著他光著上身很不雅觀,就說:“去,去,把你衣服穿上,我們聊會吧。”

本來天氣還很冷,二喜聽說狗拽要和自己聊會,就忙著穿上了衣服,捅開了爐子,把茶壺放到了火上,坐在了狗拽的對面,說:“一會我們喝茶。”

根據平時開會的慣例,狗拽下午在家就沒有吃飯,原指望開完了會在大隊好好吃一頓,誰知道今天主任換了方法了,不叫吃了,所以在二喜這里坐下后就感覺有點餓了,他就問二喜:“你沒看看粉坊的人睡了沒?要是沒睡的話,你給怎么弄些粉條煮著吃點吧。”

“怎么,晚上你沒在家吃飯?”二喜看了看桌子上的紅燒肉,有些疑惑地問。

“吃毬啊?剛剛在大隊開會了,今天沒安排飯,就端了一碗的紅燒肉。”

二喜才知道剛剛自己誤會了,就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我說么,大晚上的你來送肉,原來是晚上沒吃飯啊!行,我過去看看,有人沒人都行,院子里滿是晾著的粉條,我給你抽一柱就是了。”說著話,二喜就出去了。

一會回來,二喜真就拿著一柱粉條,還端了半碗的油:“沒什么菜,我潑點油辣子,給你調個酸辣粉條吧。”說著,二喜拿開了爐子上的茶壺,開始燒水做飯。

吃的時候,狗拽原想就著紅燒肉一起吃,可是想想還是給二喜留下了,在他看來,目前這樣的境況也只有把自己的連襟拉攏住了,才有可能穩固自己的地位,也才有可能瓦解了大家想分田分地的想法。

看著狗拽在吃飯,二喜還是忍不住了,問:“晚上開會都說啥了?是不是還是那責任制的事?”

“不是那還能是個啥?當時我看大家都不說話,心里想著把責任制的困難多說說,再拿政策嚇唬嚇唬他們,說不定都就站在我這邊了,誰知道那狗日的有才,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硬是站在主任一邊,沒辦法了,趙主任還是定下來我們蒲柳村也要實行責任制,但是我看那家伙就是個老狐貍,他可能也害怕政策變化,叫我們社員投票決定,你想想,還投個毬啊?哪個社員不是等著盼著這一天?”狗拽說到氣頭上,就把手里的筷子狠狠地在桌子上一拍,“不吃了,我看啊,我們這樣好的日子也是到頭了。”

二喜聽了狗拽的話,想了想,說:“既然他趙主任叫我們投票,我就覺得這事也不是就沒救。”

狗拽從口袋里掏出了剛剛開會的時候拿的半盒煙,從里面抽出了一支,扔給了二喜,自己也點燃了一支,問:“外面大局已經這樣了,你還能有什么好辦法?”

二喜狠吸了一口煙,再吐了出來,之后緩慢地搖了幾下頭:“也不見得是好辦法,但是你想啊,我們隊里多少人都受過你的好處?加上我也有個三親六朋的,到時候我們一家一家做工作,你想想,票數過不了半,那我們不是還照樣過現在這花天酒地的自在日子?”

狗拽看了看眉飛色舞的二喜,仍然是憂心忡忡,感覺并不可靠,說:“我看事情不是你想的這么簡單吧?全隊一百多家,你能跑幾家?再說了,現在我在臺上,他們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可是一旦到了關鍵時候,我心里也沒譜。”

二喜看看鍋里還剩了些粉條,就自己撈出來調好了,一邊吃著一邊說:“我們現在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要是實在不行的話,樹倒猢猻散,那也是沒辦法了。”

狗拽看看事情也說不出個啥道道,就站了起來,對二喜說:“我的心里現在亂的很,你也不要光知道酣睡,多用用腦子,至于明天嘛,不管別的隊怎么做,我看我們還是先放一放,等你試著做做其他社員的工作,我們再投票吧!我先回去了。”

二喜沒想到狗拽這就要走,忙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顯得有點局促地站在了狗拽的面前:“哥,你,你看……能不能再給我這里批上點黑豆?眼看這些豬都沒吃的了。”

狗拽一愣,慢慢轉過頭,細細地看了看二喜的臉:“不是前幾天才給你批了幾百斤的黑豆啊,怎么這就完了?”

二喜忙點了點頭,用腳踢了一下身邊的空袋子,說:“是的,是的,你看這……”

狗拽擺擺手:“算了,明天早上你去保管那里領,就說完了我給他寫條子。你回去也給愛現說說,隊里的東西也不是隨便怎么弄都行的,還是要顧了場才好,也不要這么死摳著一樣弄,到時候我也沒辦法給社員交代了。”

二喜聽狗拽說明天就可以領黑豆,才放了心,嬉皮笑臉地對狗拽說:“哥,你也不想想,人常說,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趁現在你是隊長多弄上一點是對的,到時候萬一我們隊也實行了那個責任制,你想弄都沒那權力了,你說不是就后悔了?”

“你倒是懂得個屁!照你這樣不顧眉眼的弄法,不要說是保管,就是憨憨都能看出來了,以后還是收斂著點。”說著話,狗拽就急匆匆地走了。他最近一直有這樣的感覺,自己好像離不開二喜,想和他多聊聊,可是留下來又害怕他再給自己出什么難題,只好先回家了。

送走了狗拽,二喜卻是怎么也睡不著了,想想自己把多少飼料都給了相好的芙蓉了,自己家愛現還沒見個星星點點,就有些過意不去,心想著說不定突然這責任制一實行,自己就是想偷點拿點都沒機會了,想到這里,他在自己的飼養室轉了轉,想找點東西拿回家交給媳婦愛現,可是轉了幾圈看來看去,也就是麩皮、玉米糝等一些喂豬的東西,在黑豆還沒有領下以前,這些東西是不敢動的,要是偷走了,那豬可就沒吃的了。最后,他看見隊上給自己點燈的煤油還有一桶,想想這里也就是自己一個,一般的時候都有電,就算沒電了,自己摸黑那也沒個啥,就趁著夜色,把那一桶的煤油偷拿回了家。

說起來愛現這個女人,那二喜算是白和她過了十幾年,根本還是不了解她的性格。別看愛現長的是五大三粗,沒有個女人的樣子,干什么事情嘻嘻哈哈,好像是有頭沒尾巴,可是原則性很強,從來沒有干過那偷偷摸摸的事,現今看見二喜半夜提回來一桶的煤油,心下疑惑,就問:“哪里來的這東西?現在家里都用上電燈了,你還買這些東西做啥?”

二喜把煤油倒進了自己家的一個瓷器罐子里,轉過來對愛現說:“你倒知道個啥!你不看看最近大伙都在吵鬧啥?我看現在這大鍋飯也吃不了幾天了,如今趁著我還有這點機會,不弄也是白不弄,我把隊里給我點燈的煤油弄回來了。”

二喜干了多少年的飼養員,愛現在家里哪里見過他這個毛病?現在聽說他把隊上的煤油拿回家了,心里就有點來氣:“二喜啊,你怎么能干這樣的事么?家里再窮也不能干這見不得人的事,你忘記了谷子他爹偷苜蓿的事了?”

說起來谷子他爹偷苜蓿的事,二喜怎么會不知道?那全村全公社的人恐怕都知道的。那是特殊年代剛剛結束的那年,谷子的爹看看家里揭不開鍋了,就瞄上了隊里的苜蓿,想著給孩子拌菜吃,于是趁著晚上就去地里偷苜蓿,誰知道看苜蓿的是村南頭佳佳他爹,老漢年輕的時候當過兵,既有很高的警惕性,也有很好的身體素質,那時候老漢已經快七十歲了,在發現谷子爹偷苜蓿后,氣不喘腳不亂地追了快二里多的地,終是把谷子爹抓住了。后來老漢把谷子爹偷苜蓿的事報到了隊里,隊里又報到了村里,村里最后居然上報到了公社,公社就決定到各村開批判大會。于是,在兩個民兵的押解下,谷子爹胸前掛著個牌子,手里拿著那把苜蓿,不知道游了多少個村,直到后來谷子爹手上那把苜蓿都變作了一把干草才作罷。

聽了愛現的話,二喜表現了不以為然,對愛現說:“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現在社會也進步了,不時興那一套了,再說,姐夫是隊長,他還能把咱們的事報上去了?”

愛現看二喜鬼迷心竅,不聽自己的勸,就變了臉色:“二喜我告訴你,人窮了不能志短,我們不能干這偷雞摸狗的事,要么你把那東西再拿回去,要么我就把你那東西倒到外面的水溝里。”

本來二喜很長時間沒在家陪過愛現了,看看這次后半夜飼養室也沒啥事,就想在家和她親熱親熱,可是看看愛現來真的了,就不敢馬虎,再把那罐子里的煤油倒回了油桶里,趁著晚上沒人,又偷偷摸摸地提到了飼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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