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進入船塢村南街,經過石板橋,一幢房子就直接映入眼簾,臨著街道,對著橋頭的正廟向的土坯茅草屋,破舊的木板后門永遠的虛掩著,后院也沒什么墻,光禿禿的,也沒種什么東西。這是櫻花嫁給張萬頃后,帶著女兒搬過去的新家。
這是我童年的記憶,我的年齡和櫻花的三兒子差不多大,櫻花再婚后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名字叫張一年,所以后面的兩個大家也都順著叫二年,和三年,真的叫什么名字,大家都不記得了。
我們家蓋房子那年,張一年已經是16-7歲的小伙子了,只是有些彪,那時候我已經記事情了,廚房里母親和鄰居家的嬸子一起忙做飯,招待幫忙蓋房子的鄉親,一年湊到母親跟前,
“我就喜歡吃豬耳朵”
那是用來拌涼菜用的,人很多,一個豬耳朵要拌幾盤菜呢?可是母親還是不忍心切了一小塊遞給了他,
“我還想吃,”
這一小塊哪里夠呀,一年舔著手子頭,又湊了上來,母親這次切的稍微大了些,可是一年一轉身又湊了上來,鄰家崔嬸子往外攆一年,可是母親可憐他,一來二去的,一年把母親用于拌涼菜的豬耳朵全吃了。這件事,八十幾歲的母親現在還記得,說起來還是滿眼的可憐他。
櫻花的病時好時壞,有一次聽說來了個神醫,可以治療她的病,張萬頃拿出家里僅有的那點積蓄,帶著櫻花去治病,母親也去看熱鬧,母親之所以去看,是想著也為我治病的,回來后對著父親非常失落的說道,
“就是騙人的,這樣的治法恐怕是治不好,反倒治壞了”
父親很詫異母親的心思,母親也是比較容易相信別人的,母親都能看出是騙子來,可見,
“你去看了,怎么不行了?”
“在頭上開個口子,把朱砂倒進去再包包起來,”
“就這么簡單,”
母親點點頭,沒再說什么,父親很驚訝,我的祖父是有名的中醫,父親也是通醫理的,
“這樣怎么能行呢?豈不是更壞了嗎?朱砂是安神的用多了會傻的”
“那又能怎么辦呢?已經倒進去了,張家嫂子的病怕是好不了”
“好是好不了了,就怕會更嚴重了”
我聽著父母惋惜的對話,聽不太懂,但是我也開始留意觀察,母親的憐憫也傳染到了我,我開始憐憫起這一家人來,每次經過都有想看看許櫻花的病好了沒有?
過了一個多星期,放中午學回家,因為很餓,我跑步往家里趕,心里已經飛到了外公做的美味上了,剛沖上青石板大橋,準備往下跑,我看到許櫻花頭上纏著白紗布,身上裹著一件黑色的破棉襖,棉襖沒扣扣子,她在胸口緬著,應該不是她的。
我站住了腳步,打算和她打個招呼,母親家訪帶我去過她家,當時她還挺好,還給我拿吃的,盡管當時我還小,不想吃,可也吃了,母親從小教我要有禮貌的。
“大嬸好,你要去哪里?”
許櫻花完全沒有理我,低著頭,嘴里念念有詞,已經不認得我了。
我站在那里看著她的背影,進入初夏的風還是有點涼,吹在我滿頭的汗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加快了腳步往家里走,對于外公的美味午餐已經沒有了向往,下午我就感冒發燒咳嗽,一個多星期沒能上學,母親一直不知道那天我為什么會生病,我當時也不知道,但是我現在知道,那是因為極度的可憐造成心里的壓力太大,再加上出汗吹了冷風。
我快樂的童年,就這樣在每次經過櫻花家的后門會放慢腳步,一個人的時候會去虛掩著的后門往里張望中度過,
許櫻花經過那次治療以后,真的不再抽風了,但是她也從此再也沒有清醒過來,她不能再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的聊天了,也不能正常的做家務了。家里的事情都是張萬頃一個人做,張萬頃有嚴重的氣管炎,在我的記憶中,他始終是抱著膀子在那里咳嗽,臉色鐵青的。
我小時候哮喘,祖父給我診斷的是五更縮,就是會在五更的時候氣管收縮而引起哮喘,所以我一直和父母睡在一個房間,方便父母在后半夜起來照顧我。
我的記憶中,后半夜母親常常是抱著我,父親背著我讓我睡的,父母養我們三個,是花了其他家父母幾倍的心力的,我們三個都有病,母親說是因為家里的生活條件太差(父母因為長輩的歷史問題,在那個年代一直受到排擠,生活艱難),懷胎的時候營養不行造成的。
我七八歲的光景,突然有一天,母親晚上回來的很晚,我輾轉反側在炕上,等著母親,后半夜了,迷糊中聽到父母的聊天,
“她還在哭嗎?”
“嗯,聽說張萬頃死了,她突然清醒了,要哭壞了,”
“你也別跟著哭了,”
“真的是太可憐了,聽說張萬頃幾天沒吃東西了,家里三個大小子,這年頭,說是到衛生所拿藥,去葦塘上廁所,一頭砸進水里了”
父親也覺得太可憐,
“他死了是解脫了,可留下這一家子怎么生活呀?”
“鄉里會管吧,聽說明天會來人,”
“終究不是事兒,”
“他家的小三兒子,我教過,再長長結個婚也許能行,”
“誰嫁給他,這個家哪里有人會嫁?”
我在父母的唉聲嘆氣中,睡著了。
許櫻花從此以后,她徹底的癲狂了,經常會在大道邊上站著罵人,也不知道她罵的是誰。
自從張萬頃死后,櫻花的三兒子就輟學了,家里自然的分工好,三個兒子照顧櫻花。一年負責做飯,二年、三年負責干活,聽說三年是家里的管家,負責對外聯絡。
我們家要搬走的前一年,有一天放學回家路過張家的后門,張一年端著飯碗坐在門口吃飯,他主動和我打招呼,我很好奇他吃的是什么?一個非常大的碗里,盛著黑黃色的稀粥,里面有玉米面、有蔬菜、還有大米、好像還有點其他的剩菜,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飯,和外公給我們家的花花做的飯差不多。花花是我們家新養的小豬,名字是我起的,它喜歡和小狗一起睡,后來花花死了,我傷心了好長時間......
后來聽說,許櫻花最后死在她瘋跑的路上,她的女兒找到她給她安葬了。
分產到戶以后,張家的三個兒子分到了幾十畝水田,還是那個分工,大年做飯,二年干活,三年管家對外。村鎮對他們家也算照顧,加上有他們的姐姐扶持著,聽說日子過的還行,只是沒有一個成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