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孩子說“不”:父母有邊界,孩子守規則
- (德)諾拉·伊姆勞
- 3936字
- 2024-04-15 12:16:21
你在哪兒停下,我就在那兒開始
當人們在討論教育時,常常會出現兩個截然不同的觀點,這不僅僅是因為不同的立場,也和定義的含混不清有關。正因為如此,我們總是在無休止地爭論,比如從本質上看,教育是否等同于暴力?如果我們不事先就談論的問題達成一致,那么后續的交流就會是無效以及令人失望的。所以,首先我們要討論,當我們談到邊界時,我們指的是什么,是規則?法律?還是懲罰?
不,以上都不是。在這本書中我們談論的是心理學層面上的邊界。它涉及的根本問題是:我在哪兒停下,你在哪兒開始。因此,我們首先要嘗試拋開心中和邊界相關的概念,如障礙物、城墻等,而去考慮一種更為基礎的邊界,也就是每個生物賴以生存的,在其外部包裹著的殼。植物、動物和人都有這樣的殼,它標志著該生物與周圍環境之間的界限。對我們人類來說,就是我們的皮膚;對樹木來說,是樹皮和樹葉的最外層;對動物來說,就是由鱗片、羽毛或毛皮組成的,與外界隔絕的屏障。這些外在邊界有一個共同點:如果沒有這個生物結構將我們的內在聚集在一起,我們就會死去。這就是我們與外界的邊界。它不包含任何敵意或者暴力色彩,為了讓我們可以存活下來,它只是客觀地存在著。我們周遭所有的生物體都有這樣的界限,這使得它們可以存活下來,我們也能因此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因為它們這個看得見、摸得著的殼,讓我們可以保護它們。比如,看到了蟲子,我們不會踩到它。相反,如果我們破壞了生物的外殼,那么后果可能會比較嚴重。如果只是輕微地受傷,它可能會很快痊愈。如果傷得比較重,它就可能會死掉。換句話說,一個完整的外部邊界保護著每個生物體的內部。因為外部的保護是如此重要,所以我們的身體不只僅有一層保護殼。我們的神經、骨骼和器官,都被一層層的保護膜所包裹著。為了保護我們,層層的保護膜在身體內部排列。其中的一些我們可以看到和摸到,但其他的卻非常隱秘,但它們對我們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
有保護作用的邊界與我們的生命有關,這對每個有機體來說都是一樣的。不僅我們的身體如此,我們的心靈也需要安全感和保護。而事實上,我們也有這方面的生理機能。例如,我們會在內心設置一定的社交距離:我們在購物時,遇到熟人會停下來聊天,但會自動地與對方保持大約一臂的距離。這種無意識的距離也就是所謂的“舒適區”:如果有人超過了這個距離,離我們太近,我們就會覺得不舒服。和大多數邊界一樣,這種邊界不是固定不變的,它會根據實際情況靈活地發生改變:相比于鄰居,我最好的朋友可以離我更近一些,我的孩子則更加親近。然而“舒適區”的擴大或者縮小,并不能改變它客觀存在的事實,也不能改變它會對我們的幸福生活產生巨大影響的事實。
當有人進入我們的“舒適區”,我們感到的不僅是不舒服,甚至有時還會感受到威脅。但過遠的距離也會讓我們不高興,因為會有一種自己被拒絕的感覺。因此在疫情期間,對許多人來說,在私人聚會中很難保持規定的一米半的安全距離。當時我在散步時總會遇到我的一個朋友,我們還是會和之前一樣靠近對方,但為了保持必要的距離,我們又退后一步。但聊著聊著,我們又會無意識地越走越近。這是因為社交距離微妙地拉開或縮小,會讓我們在心理上感覺到彼此情感親近程度的變化。通過彼此靠近,我們向對方展示了我們的親密關系。我們的邊界會展現給對方,但也會隨著我們與對方關系的不同而不斷地發生改變。
除了這種不斷變化的“舒適區”,我們還有許多其他無形的邊界。這些邊界因人而異,它們與我們的需求、特點、信仰、道德、創傷和其他糟糕的經歷有關。我們都會有一個關于個人能力、壓力、羞恥感、認知和情感的邊界。而這些都決定了我們成為什么樣的人。我們在外部有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殼,在內心深處以及周圍有很多不同的保護殼,這些都在保護著我們,使我們得以存活。我們的邊界讓我們成為真正的自己。
為人父母之后,我們的界限也會隨之發生變化。很多父母感覺,孩子出生后,他們與孩子融為了一體,并不再有自己的邊界。孩子是他們的,他們是孩子的。
我們的邊界讓我們成為真正的自己。
但對另一部分父母來說,最初孩子對他們來說是陌生的,他們為自己和孩子之間存在的這種邊界而感到羞愧和不舒服,因為父母和孩子之間不應該有邊界,不是嗎?
事實上,這兩種現象都非常常見,也沒有很糟糕。有些父母感覺和孩子是融為一體的,而有些父母則需要和孩子逐漸建立親情的紐帶。這些都是人類發展過程中的一部分,也是實現成功親子關系的不同步驟和路徑。家庭中的父母也往往采用不同的方式來對待孩子,一方是一種,另一方是另一種。這很正常。
對我來說,感到與孩子“融為一體”是一個身體的感知過程。在懷孕期間,他們生活在我的體內,出生之后,我仍感覺他們是我身體外的一部分。畢竟,在幾個月的時間里,我能日夜感覺到他們在我體內不停地踢來踢去。他們出生后,因為臍帶的關系,他們會感覺我的身體是他們的家,也是他們生命的保證——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是的,當然,我的孩子也有父親,他也可以關心和照顧孩子。但從情感上來講,對我而言,我的孩子就是我的,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邊界,沒有什么可以把我們分開。
我描述的這種感覺不是一個普遍現象。我只是想通過我的經歷說明,孩子給母親帶來的這種身心上的體會,可能會使得母親對孩子和自己的邊界感逐漸消失(不是一定的)。但沒必要擔心。是的,甚至有跡象表明,年輕父母面對孩子時所表現出的情感上的放任和邊界感的丟失是由荷爾蒙引起的。因為孩子出生后,在父母血液里檢測到催乳素的水平會升到最高值,這會讓父母變得特別有愛心,愿意自我犧牲,也就導致父母會經常不知不覺地越過自己的邊界。從進化的角度看,這可能是一個成功的法則:當嬰兒得到他所需要的東西時,我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付出了多少。
在一段時間內,父母和他們年幼孩子之間保持的這種共生關系并不是一件壞事。只是這段時間應該持續多久?其實,我們很難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我們在這方面所接觸到的信息都是矛盾的。對年輕父母——特別是對年輕媽媽——的育兒建議一般都是:你可以犧牲自己,但不要溺愛你的孩子!
這一方面和德國文化中的教育歷史有關,另一方面與現代對需求方式的誤解有關。我用一個例子來簡單地解釋一下。嬰兒的哭鬧會帶給我們壓力,我們想讓哭聲停止。但這時,我們的腦子里會出現好幾種聲音,它們會告訴我們現在該怎么做。其中的一些來自我們自己的經驗,一些來自社會的集體育兒觀念,還有一些可能是從書本或互聯網上學習到的。我們的經驗可能會說:“安慰孩子,但不要把他抱起來。”這是受兩百年育兒史的影響:孩子最終要學會自己平靜下來。如果你總是把他抱起來,他就永遠也學不會。“這是胡說”,社交平臺上的一個網紅教育博主說,“把你的孩子抱起來,不要放手。嬰兒向來需要親近。”因此,父母們常常覺得他們要在兩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中做出選擇:一個是傳統的、強硬的教育方式,另一個是新式的、充滿愛的教育方式。這里的問題是,傳統的方式往往會忽視孩子的需求,因此他們的需求長期得不到滿足;而在新式的、溫柔的、充滿愛的育兒方式中,父母的需求則無法得到滿足。雖然不讓孩子哭鬧,親密地陪伴孩子是正確的,但這種方式會很容易讓家庭陷入這樣的一個困境:只以孩子的需求為主,甚至會持續很多年。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長成了一個愛哭的孩子,這個愛哭的孩子會慢慢長大,進入幼兒園、小學。但是,如果一個年輕的母親在心里暗暗發誓,永遠不讓自己的孩子哭泣,那么當孩子長大一些后,這意味著什么呢?難道當孩子一到兩歲時,就要打破之前自己的承諾嗎?這種保護方式會一直延續到幼兒園嗎?相比與一個新生兒的眼淚,一個上小學的孩子的眼淚不重要嗎?
我在許多家庭中觀察到,在嬰兒剛出生的幾個月里,父母會竭盡所能地滿足孩子的需求,并且習慣不斷地滿足他的各種需要。因為這樣做會感覺很好,避免了沖突,同時也使得孩子表面上得到了滿足。然后他們也不知道未來該如何擺脫,該什么時候擺脫。無論是3個月還是3歲,孩子哭了都變成了一件可怕的事。我們難道不想讓孩子不再哭泣嗎?
當我不想讓我的3歲孩子哭泣時,我會遇到問題。因為他會非常任性地、并大聲地說出他的需求。當然,也可以置之不理,無所謂。但不可避免的是,孩子的需求有時和我的需求產生矛盾。這種情況要怎么辦?我應該如何拒絕他,我該在他幾歲時拒絕他?我該以什么樣的理由拒絕他?什么時候我的考慮是自私的,什么時候這種考慮又是非常必要的?當孩子能夠理解邊界這個概念時,我可以開始維護自己的邊界嗎?如果是這樣,應該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是最合適的呢?
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幾乎每天都會遇到,每一個問題背后都有巨大的、令人痛苦的壓力。這個壓力在我看來是當越來越多的父母滿懷信心、干勁十足地準備和孩子建立親子關系時,會突然驚慌地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之前的辦法不再起作用了。因為并不是每一個沖突都能用溫和、耐心的方式在短時間內解決;因為有時候人們的需求是對立的;因為許多溫和的、提倡以孩子的需求為主的教育專家,在面對父母要如何應對以上這些問題時,是沉默的。我知道是因為我自己經常碰壁。當我要面對非常固執的孩子時,我總希望在相關的書籍或者博客上找到答案,但常常一無所獲。當然,我會收獲很多溫暖的話語,比如,鼓勵我喝一杯熱茶,泡一次澡或者關心一下自己。但是,當孩子還想在操場上玩耍,一點也不想回家,我的腳卻幾乎要凍僵了時,我該怎么辦?沒人能告訴我。今天我終于知道原因了。
因為相比起執行、邊界和權力等話題,討論愛、信任以及親密的親子關系在當今社會中更容易被接受,也更會讓人產生美好和愉快的感覺。盡管人們經常談親子關系是什么,我們是如何感受這些關系的,但我認為更重要的是,我們總是缺少明確的邊界和踐行邊界的勇氣。我們考慮的,不僅是讓所有人都滿意,還要考慮如何來面對激烈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