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怎么來這里了？”

正要發怒的鞏永固怔住了。

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在自焚的時候見到皇太子。

“殿下，闖賊進城了，大勢已去。”

“殿下，趕快逃命去吧。”

鞏永固搖了搖頭，滿臉哀戚之色。

“姑父，父皇在萬歲山自縊了。”

轟隆！

朱慈烺的話，仿佛平地一聲驚雷。

炸得鞏永固心神恍惚，幾乎魂飛魄散。

“什么？”

鞏永固如遭雷擊，踉蹌后退，靠在棺材上，渾身顫抖。

良久，兩行淚水無聲流下。

“皇上，微臣無能，咱們君臣地下再見。”

鞏永固朝著皇宮方向，拜了三拜。

正了正衣冠，神色平靜地向被朱慈烺打掉的火把走去，說道：

“殿下，您來了正好，微臣再加些柴火，您隨微臣一起去見皇上吧。”

“駙馬爺，不要。”

被朱慈烺搞得一臉懵逼的王當反應過來，他忙上前將火把撿在手里。

原地一個跺腳，頓頓頓地踩滅。

我沒聽錯吧？

駙馬爺要拉著太子爺一起自焚？

還有，皇爺在萬歲山自縊的事千歲爺是怎么知道的？

從崇禎將朱慈烺托付給嘉定伯，囑咐朱慈烺“匿形跡、藏姓名”，到一直呆在嘉定伯府上，他都全程陪同。

怎么不知道皇爺去世的消息。

王當隱約覺得今天的太子殿下跟平日里不太一樣了。

不過，他也沒在意，心里邊只有一心護衛太子安全，其他的都聽千歲爺的。

見火把被踩滅，鞏永固皺了皺眉，嘆息一聲。

他拔起柴堆里的劍，就要自刎。

驀地。

一只強勁有力的手抓在他的胳膊上。

鞏永固一抽。

沒抽出來。

再用力。

還是沒抽出來。

朱慈烺那清秀白皙的手，就像一把大鐵鉗，將鞏永固的胳膊鉗地死死的。

“父皇已去，本宮還在。”

“姑父，本宮決議將大明江山打回來！”

在鞏永固的震驚眼神中，朱慈烺一把抓住鞏永固的胳膊，沉聲道。

鞏永固抬起頭，看到太子殿下的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豪氣和自負。

心底驟然一股激動涌了上來。

鞏永固的眼神亮了，旋即又暗淡下來。

到這個節骨眼上。

太遲了！

劉宗敏已經率領大軍進了城，正四處控制全城。

曾經皇上富有四海，手握百萬大軍都剿滅不了流寇。

眼睜睜地看著流寇一步步做大，席卷北方大地，殺宗室，毀皇陵，兵圍北京城。

皇上自縊煤山，天下換主！

他不知道這位養在深宮，長于婦人之手的小太子哪來的自信和勇氣。

人都還在北京，還怎么把大明江山打回來？

皇帝不在，這大明唯一儲君還不成了李自成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在這北京城里，能躲到哪去。

不過太子殿下的力氣倒是挺大的。

鞏永固心中霎時閃過一個個念頭，越想越絕望。

到最后就剩一個想法。

還是自殺妥了，免得受辱賊寇之手。

“賊軍進城，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大明還有留都南京。”

“本宮決定突圍北京，南下立國。”

“再續大明江山！重立日月之旗！”

“鞏都尉，敢不敢隨本宮打出北京城？把大明江山打回來！”

朱慈烺鏗然道，灼灼目光中仿佛有火花迸射而出。

“臣……”

鞏永固愣住，沉默片刻，咚地一聲跪倒在地，抱拳道：

“臣鞏永固愿為陛下效死。”

不過是一死而已。

本來就打算死的，戰死沙場，馬革裹尸，方不負皇恩浩蕩。

就算是要死，也要拉幾個賊寇墊背！

“姑父，請起。”

朱慈烺扶起鞏永固，沉聲道。

“不知姑父能召集多少人手？”

他之所以第一個找上鞏永固，除了他是個大大的忠臣。

還有個原因是老鞏文武雙全，召集了一批家丁，與劉文炳同守崇文門，與闖賊狠狠廝殺了一番。

不是那種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腐儒。

“殿下！”

鞏永固站起來，神情有些沉重。

“幾日的守城下來，微臣這邊傷亡慘重，現在也就剩下十幾名家丁。”

“沒錢沒糧，微臣都已將他們遣散了。”

“錢的事，本宮解決。”

朱慈烺手一揮，院子的空地上憑空出現一堆銀子。

“殿下，這……您……這……”

鞏永固眼睛直了！

王當眼睛也直了！

“本宮正好有些事要做，需要借用下姑父你的手下。”

朱慈烺微笑道。

……

新樂侯府。

一股悲壯的氣氛籠罩全府。

一聲聲歌謠從府外傳了進來。

新樂侯劉文炳面如死灰。

家中女眷神色悲戚，滿臉哀傷和絕望。

“夫人，大明沒了，本侯深受皇恩，如今唯有以身殉國。”

“侯爺，妾身已備好白綾，先走一步了！”

“夫人，本侯對不起你。”

“侯爺！”

夫妻二人相顧無言，淚如雨下。

“文炳！文炳！”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外邊傳入，打破了屋中兩人的哀傷。

“嗯？”

“老鞏？”

聽到聲音，劉文炳霍然站起。

三道身影闖了進來。

“文炳，快召集人手，跟我一起護送皇太子出城。”

鞏永固披著重甲，提著寶劍，殺氣騰騰。

一番來意道出后，劉文炳拍案而起。

“臣劉文炳愿護送太子殿下離京，萬死不辭！”

“臣這就下去召集人手。”

……

琉璃街，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璉家。

李若璉端坐家中，沉默不語，膝蓋上擱著一把連鞘繡春刀。

闖賊進城了！

他的上司，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已經帶著同僚們去迎向他的新主子。

鏗！

長刀出鞘，堂中一道亮光映照出一張深沉的臉。

“老伙計……”

李若璉撫摸著刀鋒，吟道。

“死矣！即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

拔刀自刎。

突地，李若璉放下架在脖子上的刀子，起身奔出了房屋。

一道身影從院墻上跳了下來。

“敢問可是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璉大人？”

看到李若璉出來，身穿粗布衣衫的少年抱拳道。

“誰？”

李若璉緊握繡春刀，警惕道。

“李大人家真是不好找。”

“還好我沒有來晚！”

“卑職東宮侍衛王當，有東宮旨意。”

王當長吁一口氣，從懷里取出一枚印鑒，遞給了李若璉。

李若璉接過，仔細一看，將印鑒送回，肅然跪下。

“臣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璉參見太子殿下。”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示？”

王當從懷里掏出一份令旨，宣讀道。

“東宮令旨，著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璉召集錦衣衛，前往新樂侯府聽調。”

“護送太子殿下出京！”

“臣領旨！”

李若璉再拜后起身。

眼中的沉寂死意早已散去，待之而起的是熊熊燃燒的烈焰。

寒光一閃。

繡春刀，鏗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