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相信自己
Chapter1
健康理念中那些令人震驚的真相
今日之我必為昨日思維之果,今日之思將為明日人生之始:思維創造生活。
——《法句經》
1957年,布魯諾·克洛普弗(Bruno Klopfer)博士[1]報道了菲利普·韋斯特(Philip West)醫生與患者賴特(Wright)先生的案例。賴特先生罹患淋巴肉瘤(lymphosarcoma),已經到了晚期,韋斯特醫生為其進行治療。所有可嘗試的治療方法均未能起效,而賴特先生也已經時日無多。賴特先生的脖子、胸部、腹部、腋下以及腹股溝等處均布滿了腫瘤塊,脾臟和肝臟明顯腫大。腫瘤還使他的胸腔每天產生近兩升的混濁積液,為了能夠呼吸,這些胸腔積液必須及時排凈。鑒于實際病情,韋斯特醫生認為賴特先生的剩余壽命不會超過一周。
盡管主治醫生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但賴特先生仍極度渴望活下去。他將求生的希望寄托在一種被廣泛看好的新藥克力生物素(Krebiozen)上。他懇請醫生能夠采用這種新藥為其治療,然而問題在于,這種藥物在臨床試驗中的受試對象至少經診斷還有三個月壽命,而賴特先生的病情過重,即使采用該藥也無法保證療效。
賴特先生并沒有輕易放棄。當得知存在這種新藥并堅信這就是能夠使他病情改善的特效藥時,賴特先生反復糾纏他的醫生,直至韋斯特醫生不情愿地答應他的請求,為其注射克力生物素。韋斯特醫生是在周五進行的注射治療,盡管進行了治療,但實際上醫生自己都不認為賴特先生能夠撐過那個周末。
令韋斯特醫生震驚的是,在下一個周一,他發現他的患者竟然能夠下床散步了。據克洛普弗博士的報道,“賴特先生的腫瘤如同火爐中的雪球般迅速減小,各處腫瘤的大小均減小到原有尺寸的一半。”在首次采用克力生物素治療10天后,賴特先生出院,明顯不再受到腫瘤的困擾。
沉疴盡去,賴特先生興奮到無以復加,在連續兩個月內一直對克力生物素充滿溢美之詞,稱贊其為治療淋巴肉瘤的靈丹妙藥。然而兩個月后,開始有科學文獻公開質疑克力生物素的實際療效。出于對科學文獻報道結果的信任,賴特先生深受打擊,而他的腫瘤也尋隙而歸。
由于發自內心地想要幫助他的病人,這次韋斯特醫生決定采取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他告訴賴特先生,最初的一批克力生物素在運送的過程中有些變質,因此減弱了藥物的療效,但他能夠為賴特先生提供新進的一批高濃度、超純凈的克力生物素,其療效能夠得到有效的保證。[2]
然后韋斯特醫生以高純度特效藥之名為賴特先生注射了一些蒸餾水。
接下來,就是再次見證奇跡的時刻。是的,腫瘤消失了,胸腔中的積液也隨之去無蹤,賴特先生再次享受到了兩個月的美好時光。
不幸的是,美國醫學協會把事情搞砸了:他們披露,通過全國范圍內的研究,克力生物素被證明一文不值,這種藥物對于腫瘤并沒有實際的療效。賴特先生對于治療完全失去了信心,腫瘤如期而至,而他也在兩天后辭世。
當我讀到這篇報道時,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這個案例不可能是真的。惡性腫瘤怎么可能僅僅因為注射了一些蒸餾水就能夠“如雪球般融化”?若報道屬實,而且僅采取如此簡單的措施就能夠讓惡性腫瘤一去無蹤,那么腫瘤科醫生為什么不在病房里閑庭信步,直接為腫瘤晚期患者注射蒸餾水進行治療呢?反正他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這樣做難道還能有什么壞處?
整個案例看上去不大可能,所以我繼續關注下去。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這個故事中存在些許事實,那么在相關文獻中一定會有類似的報道。
《臨床研究雜志》(Journal of Clinical Investigation)報道了另一位被嚴重惡心、嘔吐困擾的患者。醫學儀器測試結果顯示,她的胃收縮極其紊亂。為此她拿到了一種神奇、強效的新藥,醫生向她保證,這種藥物對治療惡心絕對有效。
幾分鐘后,她就不再感覺到惡心,儀器測試的胃收縮變得正常。但事實是,她的醫生說謊了。所謂的強效新藥治療,實際上是讓她服用了催吐劑,相對于遏制惡心癥狀,該藥物對于引起惡心嘔吐更加在行。
盡管服用催吐劑會使她的癥狀加劇,但當這個飽受惡心折磨的患者認為她的病情能夠得到緩解時,她的惡心癥狀和紊亂的胃收縮全都消失了。
我坐在那兒,撓撓頭。上述案例令人驚奇,但這些個案并不能證明什么。
假手術的治愈力量
不久之后,我偶然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上發現了一篇論文,該文章為整形外科醫師布魯斯·摩斯利(Bruce Moseley)醫生的專題報道,這位外科醫生因能開展手術緩解患者的膝關節痛楚而得名。為了證明自己膝關節手術的成效,他設計了精巧的對照試驗研究。
試驗中的一組患者接受了摩斯利醫生的著名手術;另一組患者進行了精心設計的假手術,但他們對此毫不知情——手術過程中患者處于麻醉狀態,而且與真正的手術相同,假手術在對照組患者的同樣位置開有三個切口,并通過顯示器為他們播放其他人的預錄手術錄像。摩斯利醫生甚至在周圍濺水,以模仿膝關節灌洗操作的聲音,然后再對患者的膝蓋進行縫合。
正如預期,接受真正手術的患者中,有1/3感到膝蓋處的疼痛有所緩解。但真正令研究者震驚的是,接受假手術的對照組得到了同樣的結果。事實上,從某一方面來說,鑒于對照組患者在膝蓋處只有切口,而并沒有真正地遭受手術的創傷,接受假手術的對照組患者在膝關節處所受的痛苦很可能比接受真正手術的患者要小。
摩斯利醫生的患者怎樣看待研究的結果呢?正如一個得利于摩斯利醫生假手術的二戰老兵所說:“手術是在兩年前做的,迄今為止,我再也沒有受到膝傷的困擾。現在我感到兩個膝蓋一樣正常。”
這項研究給了我會心一擊。
賴特先生和服用催吐劑的女士只是個案,眾所周知,個案存在特定傾向性,沒有共性。在學習分析科研數據時,我一直被告知,具有普遍意義的醫學研究應當是隨機的、雙盲的、具有安慰劑對照組的臨床試驗,上述標準發表在經過同行評審的期刊上,它得到了同行的廣泛認同。
然而摩斯利醫生的研究正是進行了隨機的、雙盲的、具有安慰劑對照組的臨床試驗,且成果發表于當今世界上最具權威的醫學雜志之一。該項研究表明,有相當一部分患者的病情得到改善僅僅是因為他們內心相信自己得到了手術治療。
這項研究成果有力地證明,心理力量可以對身體癥狀產生明顯作用,這是我對此所收集到的第一手真實證據。摩斯利醫生的研究使我對安慰劑效應產生興趣并對其展開研究,這種效應可以復現,僅通過假治療就能使患者獲得如同真正治療那樣的效果,它是如此地神秘而又成效斐然。
有效的安慰劑
如同每一位科學家那樣,關于安慰劑效應,我早有耳聞。虛假治療,例如糖藥片、生理鹽水注射和假手術,在現代臨床試驗中通常被用來檢測某種藥物、手術或治療是否真實有效。安慰劑的英文單詞“Placebo”來源于拉丁文“我會感到愉悅”(I shall please),早期在醫學術語中出現意為保守治療,通常用于神經癥患者的心理撫慰。
在長達數個世紀的時間里,醫生們雖然開具處方對患者進行治療,然而并沒有任何臨床數據能夠證明這些治療具有真正的療效。沒有任何人對醫生的處方提出質疑,也沒有人進行實際研究以證明處方中是否具有任何有效的成分。醫生只是把一些補藥混合起來,對患者進行治療,然后總有一部分患者的病情有所好轉。再不然就是醫生在患者身體上進行手術,病人的病情要么緩解,要么沒有。
直到19世紀末,采用安慰劑的想法才開始出現于臨床研究中。1955年《美國醫學會雜志》發表了亨利·比徹(Henry Beecher)醫生的研討文章“有效的安慰劑”(The Powerful Placebo)。文章指出,如果對病人采取藥物治療,很多患者的病情都會明顯好轉;但如果僅采用純鹽水或非藥用成分進行治療,約有1/3的患者仍會被治愈,這種療效不僅僅表現在心理上,在生理上同樣如此,這是可以通過身體機能得到證明的。
轉瞬間,“安慰劑”的概念成了當代藥物學的主流,并由此誕生了現代臨床試驗研究。目前,成功的醫學研究必須能夠證明該藥物或手術在臨床中的療效明顯優于安慰劑的療效。只有當一種藥物或手術能證明其療效比安慰劑更強時,方能視作具有真實的療效。否則,食品及藥物管理局(FDA)不會批準該藥物的申請,人們對該種手術也會興趣大減,而這種治療方法也會如同摩斯利醫生的手術那樣被視作無效。不能表現出優于安慰劑療效的治療方法被認為違背了醫藥學的循證原則,這也是區分神醫和庸醫的直接依據。
我大約是被指教了。
它使我不斷思考,安慰劑效應究竟是什么?直到我開始自己的研究,我都沒能終止對這個問題的思考。我們都知道,在臨床中,僅僅采用糖藥片對患者進行治療都能使其病情緩解,但為什么會是這樣呢?
當我在尋找心理能夠影響生理的證據時,我意識到我找到了安慰劑效應的起源。如果臨床中相當一部分患者僅僅因為他們相信自己得到了有效治療就能夠使病情得到好轉,那么他們的身體能夠產生這樣的反應就是由他們的心理力量觸發的。這種認知讓我陷入了混亂。
積極信念能夠減輕生理病癥的證據
回到前文中提到的醫學雜志,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相信身體得到有效治療的念頭已經足夠使生理病癥產生切實的緩解。我發現近半數的哮喘病人能夠通過假的吸入器或針灸治療使病情減輕,約四成的頭痛患者在服用安慰劑后能夠緩解病癥,約一半的結腸炎患者在進行安慰性療法后病情好轉,安慰劑能夠使大多數的潰瘍患者減輕疼痛。假針灸能夠為近五成的病人緩解潮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真正的針灸僅對1/4的患者有效。此外,多達四成的不孕患者在服用“安慰劑”助孕藥后成功懷孕。
事實上,與嗎啡相比,安慰劑對于鎮痛幾乎同樣有效。許多研究表明,患者在服用抗抑郁劑后產生的幾乎全部愉悅反應均可歸功于安慰劑效應。
并非只有口服或注射的安慰性藥物令人好奇藥物何時開始緩解病癥,摩斯利醫生的膝蓋手術研究已經證明,假手術也許更為有效。在過去,乳房內動脈結扎被認為是心絞痛的標準療法,其基本思路為,如果阻斷了動脈內的血液流動,更多血液將流往心臟,從而緩解因冠狀動脈供血不足引起的病癥。數十年來,外科醫生們一直這樣進行手術,幾乎所有患者的病情在治療后都得到了好轉。
但這種病情的好轉真的與乳房內動脈結扎有關嗎?還是說病情的好轉其實是由于患者認為手術有效,從而使身體對這種想法產生了應激性反應呢?
為了究其原因,在一項研究中,心絞痛患者被隨機分為兩組:一組患者接受治療;另一組患者僅接受胸部開創,而并未進行乳房內動脈結扎。
讓我們看看接下來發生了什么:有71%接受假手術的患者病情明顯好轉,而在真正接受乳房內動脈結扎治療的對照組中,這一數據僅為67%。目前乳房內動脈結扎不再用于臨床,而僅僅存在于醫學史中。
上述我所收集的數據令人印象深刻,我不得不懷疑,如果排除了那些臨床試驗中減弱安慰劑效應的因素,這些數據可能更加觸目驚心。如果研究人員認為安慰劑效應是一種值得期待的積極因素,也許我們會在臨床試驗中看到更高的百分比,然而大多數研究人員并非如此。相反,臨床試驗的組織者和醫學研究人員[3]在否定安慰劑效應的道路上樂此不疲。畢竟,一種藥品需要使患者獲得優于安慰劑對照組的藥效方才能被批準投放市場。為了篩選出那些具有“極度安慰劑反應”的藥品,臨床試驗對象均服用惰性藥劑作為對比,只要有人獲得了明顯療效,該藥品當即被從研究中剔除,就這樣,許多隨機、雙盲、具有明顯安慰劑性質的藥品被當作“失敗品”而提前出局。
因此,如果大部分新藥的研究人員沒有與大型醫藥公司串通,在臨床試驗中我們會看到更高比例的安慰劑反應比例。
是否每個人都會對安慰劑產生反應
在我考慮安慰劑效應時,我發現自己產生了這樣的疑慮:若我是一個臨床試驗的患者,我拿不準自己是否會對安慰劑產生反應。畢竟,我是一名醫生,且在臨床試驗中,我是一名研究人員。我自認是個明白人,所以我認為自己能夠清楚地了解自己是否正在接受真正的治療。如果我懷疑自己服用的是安慰劑,那么它應該不會對我產生任何幫助,難道不是嗎?
這使我開始思考:是否有特定類型的患者比其他人更易對安慰劑產生反應?是否有任何數據可以證明,客觀上存在能夠描述患者對安慰劑響應情況的經典模型?是否有些性格特點或智力因素可以預示哪些人在接受安慰劑治療時能夠獲得更顯著的療效?是否高智商人群對安慰劑的響應率更低?是否有些人更容易上當受騙?
科學家們已經對此進行了研究。研究人員最初假定能夠對安慰劑產生明顯反應的患者為低智商人群或更加容易“神經過敏”的人群,但接著他們就發現,只要條件適合,幾乎每個人都會對安慰劑產生反應。我們都是易受影響的,即使你的身份是醫生或科學家。事實上,某些研究表明,高智商人群甚至更易對安慰劑產生反應。
我把這一結果當作喜訊,其原因在于,若積極的信念能夠治愈身體的創傷,每個人就擁有了同等的機會從中受益。并不僅僅只有易上當的人們是這樣,機智的人同樣如此。
安慰劑產生的療效是否僅僅存在于腦海中
隨著研究的繼續,我已經不十分清楚我到底在研究什么。很明顯,我所收集的證據看上去很可信。當患者——不僅是那些易上當的人,而是所有患者——相信他們能夠好轉,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都體驗到了明顯的病情改善。
但這并不能完全滿足我的好奇心。我可以做出如下論斷:癥狀的緩解僅僅存在于你的腦海中。畢竟,如果不是思維感知,那么什么是痛苦?如果不是一種心理狀態,那么什么是抑郁?即使對于某些確定的病癥,如哮喘和結腸炎,你也可能會察覺到自己能夠呼吸更順暢或認為你的腸胃不適有所減輕。也許你的內心感受已經改變,但身體上并未產生任何可測的生理反應,也許那僅僅是你認為如此,這已經足夠使你感覺好轉。
若心理力量確實能夠治愈身體,一定會有某些途徑能夠證明身體確實產生了反應,并不只是癥狀的減輕,而是通過生理可測的方法,并能夠進行科學的研究。因此,我的下一階段研究任務是探尋足夠的證據證明安慰劑效應并不僅存在于腦海,而是能夠切實改變身體的生理狀態。
已發表的受安慰劑影響的臨床試驗成百上千,想在其中找到一個確切的結果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主要是因為在我所接觸到的大多數研究中,那些病癥,如頭痛、背痛、抑郁和性欲減退等都難以定量分析。當患者感受到上述病癥的好轉時,不得不說,他們的主觀性太強了,并沒有客觀的測試證明這些結果的正確性。
但最終我還是找到了證據來證明,至少在一段時間內身體會對安慰劑產生響應,從而產生切實的生理變化。當患者接受了安慰劑治療,一系列變化產生了:血壓降低,病疣消失,潰瘍治愈,胃酸改善,結腸炎癥消失,膽固醇下降,經過牙科處理后下顎肌肉放松且腫脹減弱,帕金森氏綜合征患者的腦部多巴胺指標上升,白細胞活動增加,腦部病痛患者的病灶區域可以通過成像手段觀測到明顯的好轉。
這些發現讓我確信,安慰劑并不是僅僅改變了人的感官,它們同時改變了機體的生化系統,使得整個研究變得越發有趣。
安慰劑效應對于生化系統的影響不知不覺中使我們質疑關于疾病的整個研究體系,但在我取得任何突破性進展之前,我試圖研究,是否存在其他解釋能夠說明為什么病人會對安慰劑同時產生生理和心理反應。是否真的是積極的信念使身體產生變化,還是存在其他因素影響了患者的結果?我所探尋的下一階段將引導我走進理論研究。
安慰劑效應的五種解釋
當臨床研究人員談到安慰劑效應,他們通常指的是這樣的整個系列事件:將患者置于特定臨床環境,對他們進行治療處理,且患者了解他們所接受的要么是目標研究治療方法、要么是安慰劑,再對患者進行制定時間范疇的觀察。現在讓我們弄清楚安慰劑有哪五種解釋說法,進而從中選取合適的角度來對之前所了解到的現象進行解釋。
最明顯的解釋——也是我們愿意接受的一種——就是,患者之所以能夠產生病情緩解和生理變化,是因為他們相信他們必將如此。根據知情同意原則,病人知道他們有可能接受安慰劑治療,但很多接受安慰劑的病人認為他們正在接受真正的治療(盡管事實并非如此),因此他們期待自己的病情有所好轉。換而言之,使你產生不同感受的信念真的能讓你感受到不同。
但是積極的信念也許并非產生生理變化的唯一原因。第二種解釋是條件反射。我們對于巴甫洛夫(Pavlov)[4]的經典狗實驗[5]都知之甚詳。巴甫洛夫的狗并不只是在看到史酷比美食[6]時會分泌唾液,當它聽到伴隨的鈴聲時同樣如此。安慰劑效應也許遵循著同樣的工作規律。如果你習慣于從某人那里得到包著白色糖衣的真正藥片,并因此而病情好轉,那么即使從他那里得到的是包著白色糖衣的糖片,你也許會習慣性地感覺到好轉。
第三種解釋是,臨床試驗的患者接收到了情感上的支持。研究安慰劑效應的哈佛大學教授托德·凱普查克(Ted Kaptchuk)經常在期刊和媒體采訪中表明觀點,他認為,受信賴權威機構的悉心照料才是安慰劑效應等同于乃至更甚于積極信念的原因。臨床試驗的患者不僅僅接受治療,同時還會感受到來自于白衣天使們的關注和支持,有時還有撫慰,而白衣天使的形象一直以來代表著健康和康復。我們都渴望被關注、被傾聽以及被愛,僅此即可使病癥緩解,并刺激身體產生生理反應。這再次驗證了心身的聯系。
人們能夠對安慰劑產生反應的第四種解釋是,一部分參與臨床試驗的患者偷偷地尋求其他的治療方式,使得試驗數據產生混亂。如果安慰劑組的患者病情好轉,很可能他私下采用的其他治療方式才是真正的原因。
第五種解釋是,某些患者病情好轉是因為病情的自愈。畢竟人體是一個具有自然康復能力的機體,一直努力達到整個生化系統的動態平衡。即使患者被遺忘在無人問津的角落,其中一部分患者的病情也可能自行好轉。盡管關于這個問題目前還存在爭議,但是有一些科學家認為病情的自發緩解現象是安慰劑效應的唯一解釋。阿斯比約恩·羅加森(Asbjrn Hróbjartsson)博士和彼得·葛采(Peter Gtzsche)博士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上發表了標題為“安慰劑是否無能為力?”(Is the Placebo Powerless?)的文章,指出除非研究中還存在對未治療對照組[7]的觀測結果,否則安慰劑效應并不能被直接證明,而大多數研究并非如此。在上述研究中,他們發現,當對未治療對照組進行研究時,幾乎不存在任何有指向性的安慰劑效應,這就意味著,病情的好轉并非是積極信念或悉心照料的結果,而是由于病情的自愈。然而,這一結果因其設計缺陷而備受指責,其他研究人員認為,在研究不同種類疾病的眾多不同類型的報道中,進行安慰劑對照組的對比,相當于將蘋果和橘子放在一起比較,試驗數據很容易引起誤解。
無論如何,病情自愈理論在臨床研究中的確能夠說得通——即使在沒有安慰劑的情況下依然如此。但這難道不是更加雄辯地證明了人體是能夠自然康復的嗎?如果未治療對照組都能夠觀察到一部分患者的病情好轉,難道這不是證明了人體知道怎樣進行自我治療嗎?即使我們堅稱安慰劑不存在作為還擊[8],我們不能否認,未能解釋的病情自愈現象發生了。鑒于那些臨床試驗外自愈的患者并未被醫療保健系統所關注,這一現象也許比我們想象中更為頻繁。
現在,我們不得不承認,盡管安慰劑引起的生理變化并不僅是積極信念的結果,但安慰劑效應無疑證明了心身的聯系,說明人體具有天生的自愈能力。
安慰劑效應的生理學機制
現在我們已經了解到,安慰劑確實能夠起作用,但應當怎樣解釋人的想法、感受和信念轉變成生理變化的生理學機制呢?
研究人員對于這一問題的答案尚無定論,但目前已提出了幾種假設。病情好轉的積極想法可能會刺激內啡肽(endorphin)的產生,這種物質是人體內產生的一種具有鎮痛作用的激素,能夠促進病痛緩解、提升情緒狀態。反過來也同樣成立:當對安慰劑產生積極反應的患者服用能夠阻礙內啡肽生成的烯丙羥嗎啡酮(naloxone)[9]時,安慰劑突然變得不再有效。
相信病情會變好和接受醫療人員的悉心照料能夠緩解心理壓力,已知其能預防疾病、放松精神,而這些對于人體自然康復機制的正常運轉非常必要。正如初次報道這一論斷的哈佛大學教授沃爾特·加農(Walter Cannon)博士所言,人體具有一套應急機制,他將其命名為壓力反應,也被稱作戰斗或逃跑反應,當大腦感受到威脅時,這一機制隨即啟動。當大腦里產生的想法或感受,如害怕,刺激這種激素分泌時,下丘腦-腦垂體-腎上腺軸(HPA)激活,進而刺激交感神經系統超速運轉,從而提高人體的皮質醇(cortisol)和腎上腺素(adrenaline)水平。實踐證明,這些激素長期存留在人體內會產生一些生理學體征,使我們更易受疾病侵害。
但正如我們將在第8章詳細討論的那樣,正像壓力反應是我們面對緊急情況的應急機制,人體同樣存在反平衡的放松反應。當放松反應被誘發時,壓力相關激素指標下降以幫助人們應對壓力,使人放松的激素開始分泌,副交感神經系統接替工作,使人體重新回到動態平衡狀態。只有經過這樣的休息和放松過程,人體才能夠自然康復。任何能夠減小壓力、產生放松反應的事情不僅能夠減輕壓力反應產生的癥狀,還能夠放松身體,使其自然而然地開始自愈。
積極信念和悉心照料同樣能夠影響免疫系統。當人們接受安慰劑治療時,由于脫離壓力反應并開始了放松反應過程,有可能出現免疫功能的提升。安慰劑也可能對免疫系統產生抑制。在一項研究中,大鼠攝入免疫抑制劑環磷酰胺(cyclophosphamide)后[10],環磷酰胺會被自動排出,而后大鼠僅被喂食糖水[11]。你瞧,即使不再攝入免疫抑制劑,大鼠的免疫系統仍持續被抑制,說明即便是老鼠也會對積極信念和悉心照料產生可測的生理免疫反應。
積極信念和悉心照料還可能使人體減少急性反應,這是一種炎性反應,會誘發疼痛、腫脹、發熱、昏睡、冷淡和食欲不振。
前額葉皮層的執行功能也會促成心身的聯系,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紊亂的安慰劑反應明顯證明了這一理論。許多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不能對安慰劑產生反應,證實腦部的特定區域與信念的產生有關,而腦部的這一區域有可能因神經疾病而受損,從而影響患者對安慰劑的表現。進化生物學家羅伯特·特里弗斯(Robert Trivers)聲稱,大腦近期的期待會影響其生理狀態,他還認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之所以不能產生安慰劑效應,是因為他們不能預期未來,因此無法從生理上為其做準備。
安慰劑效應同時還與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12]中多巴胺的激活有關。科學家對人們被給予錢財后伏隔核區域的多巴胺分泌情況進行了研究,發現伏隔核對財物獎賞的反應越大,患者對安慰劑產生反應,進而使病情好轉的可能性越大。
不管其工作機制究竟是什么,我們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心理與身體通過激素以及腦部的神經傳遞來交流,然后由腦部釋放信號使身體的其他部位做出反應。因此我們的所思所感能夠轉化為身體其他部位的生理變化也就不足為奇。
但其實這還是有些令人吃驚,不是嗎?我們并未討論我們的想法和感受怎樣影響身體的健康,但是,如果真是這樣,我們為什么不對進入腦海的東西更加慎重呢?我將在本書的第二部分討論如何保持思維和身體的健康。
是否所有的疾病都會對安慰劑產生同等程度的響應
我研究安慰劑效應的下一個問題是,安慰劑是否對于每一種疾病均能起效。是所有的病癥都能對安慰劑產生反應,還是只有特定類型的疾病能夠如此?
我發現,幾乎所有的臨床試驗都被證實存在安慰劑效應,但某些情況相較于其他情況表現出更大程度的安慰劑效應。安慰劑對于免疫疾病,如過敏、內分泌紊亂(如糖尿病)、炎癥(如結腸炎)、心理疾病(如焦慮和抑郁)、神經系統疾病(如帕金森綜合征和失眠)、心臟疾病(如心絞痛)、呼吸道疾病(如哮喘和咳嗽),對于疼痛障礙尤為見效。
但是安慰劑能否用于治療癌癥、心臟病發作、中風、肝功能衰竭、腎病?
在研究中,我并不能找到足夠的數據來回答這些問題,也許是因為在臨床試驗中,對上述病癥的治療采用安慰劑會被認為是不人道的。對于這些談之色變的疾病,新的治療方法通常與已有的標準治療方法對比,因此很難去探尋對安慰劑產生反應的極限條件。
通過我的研究,我本能地感覺到,安慰劑效應僅僅是心理與身體聯動系統的冰山一角。它讓我逐漸走上心理研究的道路,并不斷產生一些我們也許永遠無法回答的問題。例如,在臨床試驗中,對于那些已被通知可能接受安慰劑治療的患者,有時他們會產生一些引人注目的結果,但如果我們對他們撒謊,又會有什么結果?如果我們進行一項不人道的研究,聲稱每名患者都在接受當前最有效的新藥治療,卻僅僅給他們提供一些安慰劑,又會怎樣?當然,公共監管機構永遠不會允許進行這種研究,因為它違背了患者的知情同意原則。但如果我們可以進行呢?我懷疑結果會給我們重重一擊。為什么?因為就像賴特先生的克力生物素那樣,當我們疑慮盡去、堅信病情會好轉,并得到醫護人員積極的支持時,這些會對我們的情緒產生影響,并對病情產生明顯的作用。
我們也許永遠無法得知,但我逐漸相信,安慰劑效應僅僅是一個開始。我不得不對此產生思想上的跳躍,問自己一個更重要也是無法回避的問題:我們是否真的能夠自我治療?
揭開自然康復的神秘面紗
在我參加加利福尼亞州佩塔盧馬(Petaluma,California)思維科學研究所的假日雞尾酒會,一邊啜飲、一邊與該所主任瑪里琳·斯切里茨(Marilyn Schlitz)暢聊我的研究時,我找到了問題的部分答案。我告訴了她我遇到的難題,瑪里琳笑著瞥了我一眼,說道:“沒問題!”然后向我展示了由卡萊爾·赫什伯格(Caryle Hirshberg)和布蘭登·奧雷根(Brendan O'Regan)編輯的名為“自然康復項目”(The Spontaneous Remisson Project)的在線數據系統。這個數據系統包括一個附詳細注釋的資料目錄,內容囊括了從超過800份期刊中摘錄的3500條參考文獻,還有對未能解釋的自然康復疾病案例的整理歸檔。他們將自然康復定義為“疾病或癌癥,在未經醫療治理,或治療手段被認為不能產生相應后果時,病癥或腫瘤的完全或不完全消失”。
這份目錄包括了某些令人大吃一驚的案例:一個艾滋病陽性患者成功變為陰性;一位患有轉移性乳腺癌的女士原本在乳房、肺部以及股骨部位長有腫瘤,在未經任何治療的情況下自然康復;一位男士原本被血小板堵塞的冠狀動脈也成功不藥而愈;另一位男士的腦部動脈瘤消失了;還有一位男士腦部的槍擊傷口未經治療而自然治愈;一位女士的心力衰竭癥有所好轉;另一位患有甲狀腺疾病的女士自然康復。
與此同時,我注意到了兩本寫于20世紀60年代的書籍。二者具有相似的書名,分別是博伊德(Boyd)的《論癌癥的自然退化》(The Spotaneous Reggression of Cancer)和艾弗森(Everson)與科爾(Cole)合著的《癌癥的自然退化》(Spotaneous Reggression of Cancer),這兩本書引起醫學史上類似報道的數目激增。
當我縱覽關于疾病自然康復的諸多案例報道后,我感到內心無法抑制地興奮。大部分報道并未提及自然康復是怎樣進行的,也并未采訪患者是否相信自身的病癥會好轉,以及是否采取任何非常規手段來進行過自我治療。
但是這些研究為我提供了直接的證據,表明幾乎沒有哪種疾病是真的“無法治愈”。在以往我所接受的教育中,很多患者都已達到病患的末期,且無法治療,但他們最終自我康復了。很明顯,我一直被教錯了。
我的大腦保持著高速運轉,我經常神經質地發抖,因而我幾乎無法下咽。幾周之內,我瘦了10斤。從這一點來看,我有目的地改變了自己。
毫無疑問,我已經向自己證明了心理能夠療愈身體,我甚至能夠按照邏輯來從生理學角度解釋它是怎樣發生的。但我知道,我只是剛開始了解心身聯系的復雜體系,我仍然無法理解怎樣利用心理力量來幫助人們預防和治療疾病。因此,我選擇繼續深入研究下去。
【注釋】
[1] 譯者注:羅夏墨跡測驗著名先驅。羅夏墨跡測驗是一種心理學的個性測試,讓被試者通過一些對稱的不規則墨跡建立自己的想象世界,在無拘束的情景中,顯露出其個性特征。
[2] 原注:這是一個赤裸裸的謊言。
[3] 原注:這些人員通常受聘于醫藥公司。
[4] 譯者注:1843-1936,蘇聯生理學家,曾獲1904年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
[5] 譯者注:即經典條件反射實驗,通過在狗進食時搖鈴使其形成條件反射。
[6] 譯者注:最初售于蘇格蘭格拉斯哥地區的一種漢堡包,是學生中廣受歡迎的速食產品。
[7] 原注:既沒有接受藥品、也沒有接受糖片。
[8] 原注:多數專家認為其確實存在。
[9] 譯者注:一種嗎啡拮抗藥。
[10] 原注:與水混合攝入。
[11] 原注:作為安慰劑。
[12] 原注:腦部參與獎賞機制的特定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