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青原你體內的氣機流轉，為何如此古怪？”

收復黃鼠狼后，車駕繼續前行。

一直留意著陳野這邊的狐族少女，卻在黃皮子身影印在古碑內之后；敏銳地從少年體內，察覺到一道繁復難明的氣機波動。

這道氣機里，既有人族氣蘊。

同時兼具精怪的靈力，水鬼的怨氣，大椿的滄桑歲月...

“是那小碑的氣息。”

身懷古碑之事，陳野在助水猴子成為清水河.河靈之前，已經告訴過她。

不過換了套說辭：只說自己年幼時體弱多病，便隨阿公拜了鎮西菜市口的大椿樹為親；繼而從大樹根腳，尋到了一塊小碑。

奉養多年，方才一分為九...

此事，倒也并非陳野刻意瞞她。

而是無相九碑的來源，太過復雜。

陳野隱約覺得，恐怕不單和獾婆說媒、自己決定踐行和蘇家的婚約有關；也和當初自己因為救人溺亡，魂穿大舜有著莫大的關系！

“實話說，雖然由于古碑的存在，加上能為世間精怪邪祟創造民俗故事的手段，讓我有了修行的可能。”

想到眼下的困境，陳野一陣苦澀：“可我依舊不明白，自己靠啥修煉。”

“譬如，你們青丘狐族可以依靠靈力；世間邪祟，則喜歡怨氣...”

“不急，到家再問阿爹吧。”

蘇紅狐想了想，認真道：“不過修煉法門可以和旁人探討，但你身懷古碑之事，還是莫再告訴他人為好。畢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修行一途也都遵循弱肉強食...”

“知道啦，娘子。”

聽她出言關心，陳野便也暗自記下。

一路閑聊，福安鎮到了。

向少女問明蘇家父母的喜好，陳野便即動身采買禮品。回程途中，見路旁有果農在賣多余的剪枝梨花，便又捎了兩束。

其中一束，自然是給嬌妻。

另一束，則是托她轉交給岳母。

梨花有凈心安神，鎮宅祛穢的功用，希望能討岳母歡心吧...畢竟這樁婚事，姜玉茹也抵觸得緊。

奇怪的是，原本回門省親應該無比開心的狐族少女，此時卻又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青原，那個...”

囁嚅了幾次，并肩前行的蘇紅狐方才鼓足勇氣：“我聽阿娘說，世人大婚之后，總得經歷人倫...人倫之數；可咱們雖然行了夫妻之禮，卻沒夫妻之實...”

“噗~”

“三娘竟還憂心這個？”

猜出以狐族的靈妙，蘇母自能看出女兒元陰尚在之事。少女話音剛落，陳野便笑了：“這世間的姻親，須得真正相知、相愛，才能談長相廝守，一切順其自然吧。”

可惜生在父系社會的蘇紅狐，仍然憂心忡忡。

陳野見了，索性取來馬鞭，敲著車沿擊節而歌：“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知我者，為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稚氣未脫的少年，聲音清朗；身旁的狐女，明眸皓齒。霎時間，便引得鎮上的行人紛紛側目。不過陳野卻是堅定無比地握住蘇紅狐的手，緩步朝蘇家醋行行去。

............

“哈哈，我就猜到，賢婿今天必來回門！”

鎮東醋行，蘇家。

因為蘇家姐妹決定給父母一個驚喜，便沒讓陳野上前通傳。豈料才聽到門口的車馬聲響，蘇滿樓便朗笑著迎出門來；迎娶時沒見人影的姜玉茹，也現身相見。

見到少年懷中的青色小狐，還有車旁跟著的大黃狗，蘇母不由得暗自心驚。

“小婿陳野，見過岳父、岳母。”

見禮過后，陳野才又笑道：“青原擔心喜荷還有小逸半道折返，未曾稟明家里，便壓著日子回門了。”

“車馬交予管家，你快和老夫說說遇上虎妖之事！”

蘇滿樓見二女擁著妻子去了后院，陳野則忙著拴馬，卸車；立刻詢問起接親當晚、半道遇上虎妖之事來。想必是族人回來之后，已經向他稟報過了。

“那虎妖，當是在陽春縣境內盤踞了百余年...”

“......”

事無巨細說了一遍，陳野才又想起虎妖趕來福安鎮的緣由：“據他所說，陽春縣境內地氣有變，不知岳父可曾察覺？”

“地氣之事，老夫并不知曉。”

聽出個中兇險，蘇滿樓兀自嘆道：“不過你們能從精怪七品.人意境后期的虎妖手中全身而退，委實僥幸！”

見他并不知曉地氣變化之事，陳野便也簡單揭過。喝過幾盅春茶，才又想起要為阿公尋藥的事來：“不知岳丈手邊，可曾有一些能助老年人祛病消痛的草藥，或者偏方？”

“可是因為你阿公的病？”

雖然他沒明說，蘇父卻已經猜到了。見陳野點頭，蘇滿樓才又笑道：“無甚要緊，等你們回程那會兒，為父給你抓兩副藥草。外敷內服，保證藥到病除...”

能治療精怪的草藥，常人的病自不必說。

之前陳野還想著，若是實在沒法根治，便為阿公創造一個民俗故事，看他能否吸食到一些民俗之力來治療傷病。最壞的辦法，則是去獵兇獸內丹來為陳懷義治病。

聽他這么一說，便也放心下來。

畢竟內丹那玩意，老爺子能否消化尚且兩說。

丹毒卻是不少！

“除此之外，青原還有一事相詢？”

“自家人，但說無妨。”

談話間，陳野隨手一招，將一道灰霧從無相古碑內取了出來。蘇滿樓查探了一番，卻是訝異道：“奇怪，這灰霧雖說形似怨氣，香火，卻又絕非二者可比！”

他活了三百余年，其間也接觸過不少諸如靈力，怨氣，文氣，香火之類的修煉介質；卻是翻來覆去，依舊不清楚這灰霧的來頭。

只覺得它蒼涼，霍亂。

夾雜著極其龐雜的生靈力量！

在他探查的過程中，陳野則又言簡意賅，將他“祭拜大椿樹靈，進而獲得古碑”之事說了一遍。

蘇父聽了，只得嘖嘖稱奇。內心深處，則又浮現出族中老祖那句--“紅狐夫婿，將會關乎蘇家命運”的告誡來。

“這樣吧，容老夫先將這道模擬好的灰霧傳回族中，請族內長老幫忙查探一番。若是他們也看不出究竟，恐怕只能自行摸索了...”

眼見飯食還早，蘇滿樓便又定睛看向陳野：“如此說來，賢婿想走修行一途？”

“正是。”

似是認真思考過了，陳野回眼看向涼亭外黑黢黢的天幕：“要在這亂世存活，總得先能自保，才能救人。即便踏入修行之后依舊寥寥，起碼也能和紅狐逍遙此生。”

“少年心氣，果真爽咧！”

鼓掌笑了一回，蘇滿樓才又馭使靈力，助陳野檢查了一番經絡：“或許是你年幼時體弱多病，氣血不暢的緣故吧，經絡竟如此羸弱...”

陳野：“(＠_＠;)。”

這便宜岳父，咋還拐著彎罵人呢？

就他這搖頭嘆氣的神情，加上那句“經絡羸弱”，不就是變著法子...罵人細狗么？

別小瞧人啊，別說現在才十七歲。

二十還躥一躥呢~

“青原曾聽鎮南神像鋪的馮掌柜說過，這世間除了邪祟；其它無論精怪，人族，海獸都是從小修煉，不知我這半道修煉，岳父可還有其它法子？”

“有，開竅之法。”

知他心性果決，蘇滿樓直言道：“為父年輕之時，曾和一名道人交游，知曉一門《三竅吐納煉炁術》。其內所說的三竅，即為為黃庭，玄關，丹田。”

“既然你體內有了灰霧，便勿需像道門一般去吸收天地元氣。待老夫幫你將三道灰霧導入玄竅之內，你再根據書中的行氣之法，慢慢催發灰霧連通三竅，進而流轉全身即可......”

回門第一晚，便在蘇父幫忙開竅中度過。

雖說沒能弄清灰霧來源，以及陽春縣地氣變動的原因。

陳野同樣受益匪淺。

————————————

“小婿陳野，便以此杯清茶，祝岳父諸事遂心。”

“祝岳母不憂不懼，青春永駐！”

轉過天來，隨蘇紅狐到前廳拜見父母。

向蘇家二老敬完茶水，再度抱拳拜道：“想必二老也知道，青原自小父母雙亡；若是二老不棄，自今往后青原便以爹娘相稱。”

“如此一來，蘇家并非嫁了個女兒，而是多了個兒子。”

“好孩子，這些年辛苦你了。”

這一次，卻是不等蘇滿樓招呼，姜玉茹便起身將陳野攙了起來。

片刻后，無相古碑中便多了第二道狐影！

第一道，自然是蘇逸。

那小子自從見識過陳野編故事，讓清水河水猴子從邪祟九品.灰衣怨靈，眨眼邁入八品.白衣無相之后，便打心眼里認定了這個姐夫。

“阿媽，你也吃。”

而一旦認定了女婿，姜玉茹也變得熱情起來。午飯時分，蘇母便一直給少年夾菜，碗里不多時就冒尖了。陳野過意不去，只得給二老也夾了一些。

看到他國寶一般的待遇，蘇家姐妹不由得捂嘴偷笑。

想必是回門之后，蘇紅狐待在正屋和母親聊到半夜；姜玉茹見女兒滿臉喜氣，比待字閨中時還要活潑，開口閉口都是她的“青原哥”...蘇母便也打開心防，徹底接納了這個女婿。

畢竟語言會騙人，感受卻不會。

回門的日子，總是無比熱鬧。

一晃眼，陳野已經到蘇家三天了。

這三天里，他一直在全力催發蘇滿樓幫他導入【丹田】那道灰霧；奈何即便他不休不眠，也只將灰霧，往【玄關】（心臟）方向推進了十余寸...看這進度，約莫還要三五日才能連通玄關。

修煉，果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吃過早飯，蘇母眼見從每年從三月初三開始，為期三日的黃帝誕辰、可以外出踏春的上巳節就要過去。蘇母便提議去南郊踏青，順便到月老祠為女兒還愿。

眾人整理了一番，隨即出發。

就見蘇逸和蘇喜荷兩人，再次恢復了人族模樣，想必是被父母加注了不少靈力。一路上，都是攜家出游，到城隍廟祈愿的福安鎮百姓。

車馬喧囂，好不熱鬧。

“三娘，那朵白花襯你。”

一路前行，等和陳野共騎一乘的蘇紅狐覺得身后一空，再回過神來，耳后便多了一朵素白小花。

見到二人打鬧，蘇家夫婦自是滿心歡喜。

路程過半，一行隨之分開。等蘇母領著蘇紅狐從月老廟回來，已經過了晌午，大伙便在南山半山腰野炊了一回。直到黃昏時分，方才下山。

彤云下壓，山間掠過幾道雨絲。

第一場春雨就要來了。

“咚咚咚~”

便在這山雨欲來之際，幾道鼓響，響徹群山。陳野回眼望去，就見霧蒙蒙的山谷間，忽地起了火光。

俄而一隊扛著鬼頭儀仗，頭上佩戴青銅面具；朱衣皂靴，腳踏方步的怪人穿破迷霧而來。為首之人高達百丈，身穿寬大玄色袍服，頭戴燙金面具。

瓔珞遮面，宛如神祗。

隊伍靠近，陳野才發現那...不是鼓聲！

而是有人在用粗壯腿骨，敲擊著一眾冥仆抬著的百丈棺材。棺身漆黑，無數怨氣環繞四周，正前方雕著的彼岸花，卻開得萬分恣意！

霎時間，鬼車呼號。

陰材紙寶飄灑如雨，魑魅魍魎厲嘯出聲。

“這蜃景是...”

“青原，莫再作聲！”

眼見詭譎鑾駕靠近，陳野卻不閃不避，蘇滿樓立刻出聲提醒：“閉眼，屏住呼吸！”

下一刻，就見那身高百丈，半只靴子就比他整個人還高的金色面具怪人，驀地低頭朝陳野看來。面具猙獰如鬼，頓時驚得少年脊背發涼。

好在對方低頭的剎那，陳野已經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