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沉聲道：“你自然不曾見過了，她不是你皇兄的妃子，她是史相夫人的侄女林兮兮！”

“你就是史朋說的那個表妹？”韓瓏驚異得瞪大了雙眼，那日在相府門前雖見過兮兮，只是那時兮兮是戴著面紗的，他不曾見到兮兮容顏，所以并不認識。

兮兮點點頭，對韓瓏肆意的目光很覺厭煩，便緩步走到太后身側。

太后似乎也看不慣韓瓏色迷迷的樣子，輕輕咳了一聲，韓瓏慌忙將目光移開。

“母后，不知皇兄病情可否好轉，兒臣想去探望皇兄。”韓珣問道。

太后嘆氣道：“你們還是不要去探望的好，太醫囑托，他的病是傳染的，母后怎舍得你們涉險。待你皇兄病情好轉后，便準你們前去探望。”

太后的口風倒是緊，天大的消息硬是讓她隱瞞了下來。

韓珣聞聽，幽深平靜的眸底，有波光閃過。

“珣兒，你在西疆受苦了，此次來，不如在京城多住些時日。”太后輕聲說道，聲音里透著關心。不知情者看來，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場面。

韓珣點頭道：“皇兄病重，珣兒就在京城待些時日，只是珣兒一向閑散慣了，不想在朝為官，還請母后成全。”

太后聞言，眸內閃過一絲精光，“既是如此，那么母后也不勉強。”自然不勉強了，這正是太后期望的。

“母后若是再無其他事情，兒臣就告退了。”韓珣向太后施了一禮，便緩緩退去。

韓珣走后，韓瓏卻不愿離去，和太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時不時偷眼看看兮兮。兮兮一臉沉靜，只當自己沒看到。

過了一會，太后似是也乏了，對韓瓏道：“無事早些告退吧。”

韓瓏退出后，太后抬起眼睛，溫言道：“兮兮，方才你也見到韓珣了，覺得此人如何呢？”

這個太后，總是問她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從方才太后的眼神里，兮兮便知道，其實太后對韓珣還是十分贊賞的，但卻苦于他不是自己的孩兒。

“太后，方才驚鴻一瞥，兮兮不敢妄言。不過看外表，倒是風流俊俏人物！”

太后微微點頭，一向幽黑沉靜的黑眸，似有微瀾閃過，她喃喃說道：“良妃呀良妃，你倒是生了個好兒子！”

兮兮靜立一旁，從太后語氣里聽到了不甘。太后是在嫉恨已逝的良妃，那應是韓珣的母妃了吧。良久，太后對一旁的兮兮道：“你回吧，哀家今日有些累了！”

兮兮告退，從殿內出來，撐起紫竹傘，走到無邊雨霧里。放眼望去，整個皇宮盡籠在一片朦朧細雨里。

兮兮沿著漢白玉雕欄，順著走廊緩緩向東而去。

“林姑娘！”低沉調侃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走廊的盡頭，韓瓏坐在白玉欄桿上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兮兮緩步走上前，笑道：“不知王爺喚住我，可有何事？”

韓瓏眉毛輕挑，“聽說林姑娘彈得一手好琴，據說比采容公主還要出色，不知何時有幸能聽到林姑娘的琴聲。”

聽他提到葉從容，兮兮心內一沉，那個可憐的女子，就是因為才華出眾，所以才被送到北朝和親，做了犧牲品。她冷聲道：“王爺謬贊，兮兮的琴聲怕是入不了王爺的耳。兮兮告退了！”

韓瓏不甘心地閃身擋在兮兮面前，眸光灼亮地盯著兮兮，道：“林姑娘，你平日里一直都是這般冷若冰霜的嗎？不過，這樣的你，倒是別有韻味，越發讓本王喜歡！”

兮兮冷然道：“請王爺自重！”

“自重？”韓瓏一張嬉笑的臉向兮兮越湊越近，“怎么，你怕本王？”

來到京城多日，兮兮對韓瓏已有所了解，他不知壞了多少京城女子的名聲，兮兮打心眼里極是厭惡他。她不著痕跡地閃身避開，道：“王爺，對不住，兮兮這就要走了！”說罷，兮兮撐開紫竹傘，就要向雨里走去。

韓瓏上前扯住兮兮的袖子，笑道：“林姑娘，就不能和本王多聊一會兒嗎？”

“王爺，男女授受不親！”兮兮淡淡說道。

“本王偏要授受有親！”韓瓏終于不耐煩了，臉色一冷，一把扯過兮兮，就要向懷里拽。

兮兮忍無可忍，可又不能顯露武功，情急之下，抬腳便要向他腳上跺去。

“皇兄，雨下大了，不知你還留在此處做什么？”一個清澈而溫潤的聲音說道。

韓瓏聞言，不甘地放開兮兮。

前面，煙雨蒙蒙處，韓珣撐一把細骨竹傘，悠然凝立，白衫飄揚，整個人宛若謫仙下凡。

韓瓏面色不郁地望了一眼兮兮，“本王早晚會得到你的。”說罷，望了一眼韓珣，冒雨疾步而去。

兮兮惱他的無理，隨手拈起身畔花樹上一片葉子，玉指一彈，打在韓瓏膝間麻穴上，韓瓏腿一軟，差點跪倒在草地上。他踉蹌著站好，詫異地望了一眼盈盈而立的兮兮和微笑凝立的韓珣，冷哼一聲，甩袖遠去。

兮兮撐起傘走入雨霧里，在韓珣面前駐足道：“兮兮謝過王爺！”

韓珣淡淡一笑道：“林姑娘不必客氣！”

兮兮呼吸驀然一滯，視線停駐在韓珣腰間一塊玉佩上，那是一塊上好的羊脂玉，上面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龍。

這塊玉佩兮兮并不陌生，因為她見過。

她不會記錯，這是秦珣的玉佩。那時候，兮兮曾經多次向他討要，秦珣都沒給她。此刻見到這塊熟悉的玉佩，兮兮華麗麗地愣住了。

秦珣！韓珣！

兮兮此時才發現這兩個名字僅有一字之差。

記得秦珣的娘親也是姓秦的，這么說，秦書呆是從母姓，那時兮兮從未注意此事。

難道韓珣就是秦書呆？她兒時的伙伴？

記憶深處那張模糊的臉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依稀和面前這張面龐有幾分相似之處，真是他嗎？

雨絲細細的，拂在臉上輕輕柔柔的。沉靜的心湖，好似驀然被投入了粒粒石子，泛起了一波波的漣漪。

時光流轉，原以為今生永遠不會相遇，卻不想在此不期而遇。原以為他不過是一介平民，卻不想他是尊貴的王爺。

整整十年未見，他早已不是曾經的秦書呆了。

如果他真是秦珣，要如何做？她是了解他的，最起碼了解兒時的他。

聰明善良如他，才華橫溢如他，正直謙恭如他，應該會做一個好皇帝的。

至今兮兮依然記得他經常背誦的那篇文，滿是治國良策。那時兮兮并不知他便是皇子，還經常取笑他背這些無用的文字，如今看來，那時，怕是先皇便已有令他繼位的打算了。

細雨打在傘上，一陣細微的噼噼啪啪聲，就好似打在兮兮的心湖上。

韓珣微笑著說道：“林姑娘！”

兮兮驚覺自己的失神，面上一紅，定了定心神，她試探著問道：“王爺，兮兮覺得王爺好生面熟！好似很久以前就見過王爺！”

“林姑娘，你說的是在勇士大會上那一次吧？”韓珣一愣，眸中有訝色一閃而逝。

兮兮淡淡笑道：“王爺，兮兮指的不是那一次，而是之前，我們是否見過面。”

“林姑娘何出此言，難道姑娘去過西疆？”韓珣一副驚異的表情。

兮兮搖頭，“我從來沒去過西疆，難道王爺去西疆之前沒去過別的地方嗎？”

韓珣搖頭道：“太久之前的事，本王早就不記得了。”

兮兮微微有些失望，但是她也只能試探到此，因為，打心眼里，她還是希望他能夠主動認出她的。

“林姑娘可是要出宮？”韓珣問道。

“是的，不打擾王爺了，兮兮這就告退！”兮兮說罷，便要告退。

“林姑娘，本王也要出宮，不如送姑娘一程吧！”韓珣輕聲說道，薄唇微揚，帶著一抹溫潤清朗的笑意。他追上兮兮，和兮兮并肩走在風雨里。

煙雨蒙蒙，兩把傘，在細雨里悠悠飄動著，宛若兩朵盈盈綻放的花朵。相府距離皇宮并不遠，所以兮兮來時便沒有乘車，此刻兩人也是并行著走了回去。雖然不明白這個書呆為何要送自己，但兮兮心內還是有一絲莫名的欣喜。

街上靜靜的，偶爾只有有兩個行人走過。

兮兮問道：“王爺，您從西疆而來，不知這一路上看到我朝黎民百姓生活如何，您又是如何看待這國家大勢的？”

這是太后曾經問過的問題，兮兮想要知道，這個書呆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對于治國平天下，是否有自己的見解。

韓珣聽到兮兮的問題，眉頭微皺，一雙清眸中布滿了哀慟之色。他悠悠嘆道：“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

韓珣念完，兩人皆在風雨中凝立著，任憑風吹雨打。

兮兮眼前浮現出自己一路所見，百姓們背井離鄉，老幼流移，四顧山河，滿目盡是瘡痍。她沒想到韓珣會念出這樣的詩，他不愧是韓瑄的弟弟，兩人有著同樣的呆氣，只是韓瑄念的詩和韓珣的詩卻有著本質的不同。

韓珣，果然是心系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