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高質量增長與治理
- 張平 劉霞輝等
- 3470字
- 2024-03-25 15:43:30
三 中國資本化過程的擴張效應與TFP變動
上述資本積累型技術進步驅動的經濟增長與經濟資本化過程到底體現何種關系,需要進一步從經濟發展事實及實證檢驗中尋找答案。
中國的資本化過程是在改革的基礎上實現的。早期的大量研究認為,中國經濟改革的初始性質為增量改革,即在不觸動體制內產權的基礎上,對經營或投資所實現的凈收益(增量)的分配結構進行調整,以達到調動經濟主體積極性的目的。我們的估算表明,1978~2008年,中國經濟的實物資本存量年平均增長10%,而勞動人數增長僅為2%,實物資本增長與經濟增長保持了同步。30年來資本存量高速增長的背后,是機器設備、建筑物、土地使用權、礦山乃至文物資源等有形資本源源不斷地通過經濟資本化過程“浮出水面”,并被重新估值,進入了生產函數。粗線條看,這種資本化擴張引致的技術進步過程大致上經歷了三個階段:(1)20世紀80年代是農業和鄉鎮工業發展帶動下的經濟增長。在這10年的前半期,農村制度創新激勵下農業經濟效率的一次性提高對經濟增長的作用較明顯,后半期隨著TFP下降,農業剩余資本配合金融多元化激勵下的工業資本積累開始主導經濟流程。(2)20世紀90年代開始轉向制造業發展。這一時期資本化與資本形成之間的關系,更多地表現為實物資產重估推動下的規模擴張逐年升級,相應地TFP的作用卻逐年減弱。(3)21世紀后,中國經濟資本化進入城市化加速帶來的土地價值重估與溢價雙重主導的發展階段,尤其在2005年之后,伴隨著匯率改革,越來越多地表現為國際資本參與下的實物資產甚至虛擬資產升值推動的急速資本形成,而經濟創新被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維持在低位增長。
分階段看,改革開放首先始于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質,是國家讓渡土地資源的使用權(租借土地,以公糧為對價),與從集體農莊中獲得人身自由的農民相結合,形成一個基于家庭的“小規模農戶企業”和新生產函數。這可視為中國第一輪的經濟存量資本化過程,即農村土地使用權的資本化。對農民來說,由于人身可支配、土地可使用、收益可分享,因此大大調動了他們的積極性,隨著勞動生產率的快速提高,帶來了人均產出的增長。農業產出的增長,使農民在交納公糧后有了一定的農業剩余,在相對確定、家庭擁有決策權和收益權的新生產函數條件下,農戶就可能加大對附著于土地的固定資產進行投資和技術革新,這對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技術進步形成了正面影響。同時,鄉鎮企業(社隊企業)、農村個體、聯戶辦企業開始迅速發展,為改革后不斷擴大的農村剩余再投資和勞動力析出創造了資本化的條件,帶動了農村產業結構、就業結構變革和小城鎮發展。據估計,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對農業增長的貢獻率約為40%。土地使用權隱性資本化與解除束縛后的自由民所釋放的巨大能量相結合,使中國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迎來了經濟效率改進和規模擴張的“黃金發展時期”。正是農業的發展為未來資本化帶來了經濟剩余。
進入20世紀90年代,農業剩余減少,中國的資本化主要圍繞工業部門,由國企、外資和民企三條路線并行展開。首先,20世紀90年代初,國有企業開始實行現代企業制度改革,通過企業改制、下崗分流、兼并重組等手段,對資本存量進行再評估,重構企業生產函數,允許符合條件的企業上市。1990年底滬深兩個股票市場(以及這期間各類產權交易市場)的正式建立,推動了此后經濟資本化的加速進行。統計數據表明,1993~2000年,新上市企業有1104家,年平均上市達138家,其中1997年最多,達到222家(當年籌資額達到近1300億元)。20世紀90年代后半期的資本形成在此背景下得到了明顯的擴張。其次,1984年新的外商投資法實行,中央和地方都采取了大量優惠措施吸引外資。伴隨著1992年中國市場化改革和開放力度的加大,FDI流入加速。20世紀90年代,各地區都把招商引資放在重要位置,紛紛通過土地、稅收等優惠政策吸引外資。1985~1991年,FDI流入的年增長率僅為14%,年流入量為45億美元;1992年迅速增長至110億美元,1993年為280億美元,這兩年的增長率均超過150%;到1997年,FDI流入達到490億美元。經濟開放帶來的生產函數重構、“干中學”和市場范圍擴展的分工深化,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促進了經濟效率的提高。最后,民營企業在此期間也迅速發展壯大。隨著黨的十四大、十五大對民營經濟的肯定,民營企業從體制外進入體制內。到1999年時,民營企業戶數達到151萬戶左右,從業人員增至2021萬人。民間投資的發展,推動了資本形成、就業擴大和經濟效率的大幅度提高。
總的看來,20世紀90年代開始了中國企業從計劃體制轉向市場體制的過程,進入經濟存量急速資本化擴張階段。原先處于“冷凍”狀態的機器設備、建筑物及土地使用權被激活、重新評估、組合及資本化,同時帶動國民儲蓄進入資本市場,最終形成了國家、私人及外資三方合資的總量生產函數,機器設備投資主導的資本形成在20世紀90年代的大部分時間里得到了迅速擴張,在開放條件下實現了分工、市場擴大和效率提高的“斯密式增長”。然而,20世紀90年代中期之后,由于經濟重組及亞洲金融危機帶來的不穩定,加上資本化中的高資產溢價和投機泡沫等原因,實物產出受到較大影響,技術進步在此期間也出現了下降。
21世紀以來,中國經濟資本化進入了第三個階段,即城市化加速帶來的以土地價值重估為主導的資本化。無論是國有還是集體土地,其參與資源配置的主要方式表現為土地的交易或流轉,通過土地產權的交易與價值重估,在進行土地資本化的同時實現土地價值的增值。土地作為一份國家固定資產,其使用權作為可交易的契約具有單獨的資本價值。土地使用權由政府出售之后,在二級市場上可以交易,使之具備了資本的屬性,而且是相對獨立于土地之外的資本,全社會的資本供給也因此增加。在經營性、行政事業性和資源性三大類國有資產中,以土地為載體的資源增值最快最大,可以說主導了經濟流程,并帶動了地面建筑物價格的快速上揚。從1998年開始(尤其是2003年以后),國有企業占用的土地須按土地市價估值計為國有資本或國有凈資產。可以說,2003年以后的國有資本形成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國有土地使用權資本化的結果。此外,隨著FDI加速流入,新一輪國企上市、海外上市潮,中國資本市場進行了股權分置改革,原來非流通的股權開始貼現,資本化擴張在近年更呈現突飛猛進之勢。
改革開放以來,以土地資本化、股票資本化與FDI流入三方面為主要特征的資本化進程,究竟與中國資本形成、經濟增長之間構成何種關系,我們在此做一個計量檢驗。時間范圍為1992~2008年。其中,土地資本化以土地出讓收入度量,數據主要來自《中國國土資源公報》和付敏杰(2010);股票資本化數據以年度國內外上市籌資額度量,數據來自中國統計信息服務系統;FDI流入為年度實際合同金額,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并按當年年內平均匯率折算成人民幣。以上三者為解釋變量。建立雙對數線性模型,第一個方程的被解釋變量為年度全國固定資產投資(Investment),第二個方程的被解釋變量為國內生產總值(GDP),數據均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估計結果分別為:
ln(Investment)=3.4017+0.2157*ln(land)+0.1994*ln(equity)+0.2938*ln(fdi)
s.e.=(0.7724) (0.0511) (0.0739) (0.1310)
t=(4.4037) (4.2212) (2.6988) (2.2419)
R2=0.94 F=67.8 DW=1.76
方程擬合良好,DW值顯示無自相關。方程中,土地出讓收入(land)、股票上市籌資(equity)、FDI流入三者的固定資產投資彈性分別為0.2157、0.1994、0.2938,說明隨著與資本化有關的相關解釋變量每提高1%,固定資本形成(Investment)可分別提高0.2157%、0.1994%、0.2938%。這證實,中國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經濟資本化促進了資本形成。
ln(gdp)=4.7848+0.1950*ln(land)+0.1515*ln(equity)+0.5197*ln(fdi)
s.e.=(0.6917) (0.0457) (0.0662) (0.1173)
t=(6.9171) (4.2630) (2.2905) (4.4293)
R2=0.96 F=94.2 DW=1.73
方程同樣擬合良好,DW值顯示無自相關。方程中,土地出讓收入(land)、股票上市籌資(equity)、FDI流入的產出彈性分別為0.1950、0.1515、0.5197,說明隨著與資本化有關的相關解釋變量每提高1%,國內生產總值(GDP)可分別提高0.1950%、0.1515%、0.5197%。這就證實,中國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經濟資本化促進了經濟增長。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結論。第一,就國家宏觀層面而言,經濟發展也是一個經濟存量資本化過程。如何把固化形態甚至無形的“隱蔽資產”適時且合理地轉變為可流動的、經濟學意義上的資本,并由此促進有效的資本形成和提高經濟效率,對后發國家的發展具有關鍵意義。第二,從經濟資本化順序來看,一般按照通用設備、建筑物、土地等固定資產以及商標資產和技術資產、企業家才能等順次展開——這是由它們的資產專用性決定的,專用性越低,越容易定價和交易。中國目前還處于實物資產資本化階段。第三,從區域發展來看,資本化程度越高的區域,資本化溢價越大,由此所衍生的財富放大效應越強,帶動的資本形成也越大。在某種意義上,中國東、中、西部地區發展不平衡或許正是由資本化程度不同而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