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是宋軍甲胄的顏色,在很多場合,也是代表喜慶的意味。
但郭藥師才受了官職,常勝軍也是才易幟不到半年,當官家御口確認接受郭藥師后,給常勝軍的糧餉兵甲戰馬才堪堪在路上,而且其中到底經過了多少人的手,永遠是個未知數。
常勝軍中,大多數依舊是遼人的甲胄,只有大纛、帥將旗、號旗令旗那些軍中旗幟,則都是被改成了宋軍的。
郭藥師穿著一身騷到不行的紅甲,策馬走入中軍大帳,環顧一圈,目光定在其中一名將領身上。
當他目光看來的時候,那名將領哆嗦了一下,隨即倒豆子似的將事情都說了出來。
遼將蕭干,嗯...現在應該說是大奚國神圣皇帝,前次燕京失陷,因為才立的蕭太后早就被個常勝軍兵卒一箭射殺,以至于遼人倉促無主。
在去年,也就是宣和四年開始的時候,遼天祚帝敗逃至夾山一帶,而同年三月,燕國王耶律淳則是在大臣的擁戴在,于遼國南京(燕京)登基稱帝,遙封天祚帝為湘陰王,也就是實際否決對方的皇權。
而同年六月的時候,耶律淳病逝,其德妃蕭普賢女被大臣擁戴為皇太后,在宋軍襲擊的時候選擇死守燕京。也就是被劉陵一箭射殺的那位遼人太后。
這蕭太后與歷史上著名的那個蕭太后倒是相仿,也有些作為,若非被劉陵一箭殺了,居庸關和燕京先后失守后,她還能和耶律大石等遼國文武一起投奔天祚帝,然后她被后者因為擁立耶律淳的原因殺死。
所以劉陵射殺了她,也只是加快了某些歷史事件。
遼將耶律大石選擇投奔駐扎在夾山一帶的天祚帝。
而蕭干因為種種原因,選擇投降金人,但隨即又背叛,自盧龍嶺一帶起兵,因為缺乏糧餉一路南下攻宋。
常勝軍將領張令徽等人選擇迎戰,但他們臨出發之前,張令徽帶走了軍中大半的甲胄糧草;無論是什么時候,沒甲胄還能勉強打打,而糧草是大軍的命脈所在,將士們餓著肚子怎么打仗?
郭藥師思忖著如何解決,旁邊副將湊過來,低聲道:“劉陵到了。”
“他帶了多少兵馬?”
“約莫九百多人。”
郭藥師嗤笑一聲,副將補充了一句:“還有不少糧食。”
......
“劉賢弟,來來來,快坐。”
劉陵看到郭藥師的笑臉就感覺沒好事。
從容城出發,一路抵達涿州城,本來想著多帶點兵馬壯壯聲勢,但到了涿州城前卻又后悔。
常勝軍里,郭藥師是大軍頭子,他手底下那些將領是小軍頭子,更像是晚唐五代地方藩帥和手底下將領的關系。
萬一郭藥師忽然想使壞,看他兵馬太“多”,便直接把劉陵派出去當先鋒用怎么辦?
要知道,劉陵剛到容城時,部下已經有四百多兵卒,回來的時候已經有將近千人。
靠著這近千人的部卒,稍微完善一下框架,讓老卒充當基層軍官帶新卒,就可以直接組建起一支三四千人的軍隊,而這也是他劉陵的嫡系軍隊,不是那種被摻沙子的雜牌軍。
“大帥,薊州戰況甚緊,為何還不出兵?”
“好教劉將軍知曉,常勝軍中糧草難繼,大軍若是北行,需得有十日之糧,而今只得八日,路上稍有耽擱,怕是到不得薊州。”
回答話的,是一個紅色官袍的文官,面容俊朗,身材清瘦,劉陵看向他的時候,此公坐在位置上,沒起身,但還是微微一笑。
劉陵站起身施了一禮,心里思索著這人是誰。
常勝軍中哪怕是文吏,也大都是遼人打扮,更不可能穿著紅色官袍。
若是將領,自己不應該不認得,而且對方這時候應該身著甲胄。
那么,應該是大宋朝廷派來的文官。
“末將劉陵,還未請教?”
“本官姓王,乃是燕山府路宣撫使。”
原來是王安中。
劉陵恍然,自燕地“重回”大宋手中,燕地名義上的最高行政長官便是這人,但實則依舊是郭藥師和常勝軍統領各處,儼然國中之國。
見劉陵沉吟不語,王安中心里有些不滿,這時候,他還沒帶入到自己的實際地位中。
畢竟,在他的認知里,常勝軍不過是一群降兵降將,大宋王師攻下燕京后,卻還愿意給他們一塊地方安身,這些丘八本應該感激涕零才是。
可就是這個劉陵,先前入京時,官家對他何等恩寵,現在自己說話,這賊配軍居然敢心不在焉?
他微微一笑,沒注意到旁邊郭藥師的眼神示意,對著劉陵道:
“劉將軍,聽說你軍中糧食不少,如今大軍窘困,請你先把運來的糧草納入軍中,分濟將士們。”
他的語氣,透露出一股理所當然。
劉陵看向郭藥師,后者挑挑眉頭,示意不是自己要這么說的。
那就別怪我給你上嘴臉。
坐在一旁的還有幾名文官,已經都皺起眉頭,不過并非是對著王安中,而是看向劉陵。
他們大概還沒意識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經不是能和善說話的京城了。
“郭公,”
劉陵看向郭藥師,平靜道:“末將本部糧秣只夠供應兩千人五日所需,大軍兵力龐大,末將怕是不夠,但既然是這位宣撫有令,末將自當奉從。”
郭藥師面無表情,沒有回答。
在旁邊所有人的注視下,劉陵后退一步,對著王安中半跪下來,沉聲道:
“既然大軍糧草問題已經得到緩解,那么接下來就是開戰,末將請求大帥下令,恩準末將此戰作為先鋒!
末將定能破其軍殺其將,為我大宋爭口氣!”
王安中沉默片刻,有些尷尬道:“本官,并非主帥,郭太傅才是。”
“那您一定是副帥了?”
看著沉默不語的王安中,和他眼里越來越多的怒意,周圍的文官都面有怒意,且不憚于將它表露出來。
但常勝軍的軍將們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猜到了劉陵的意思,沒掩飾臉上的欣賞。
氣氛,在沉默中升華,越發詭異。
劉陵臉上的所有神色都變為淡淡的嘲弄,他站起身,平靜道:
“既然什么都不是......那你嗶嗶你*呢?”
王安中愣住了。
“住口,軍中重地,豈能容你在這兒如潑婦般對罵?快滾出去,帶著你部兵馬先行出發;若是之后進軍不利,本帥唯你是問!”
郭藥師贊許地看了劉陵一眼,開口讓他滾蛋,轉過身,又對著氣的哆哆嗦嗦的王安中勸道:“劉陵為人粗莽,又年輕不懂事,還是個孩子,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出來后,劉陵心想納糧的事應該是被一筆帶過了。
自己親自籌的糧,此外還拿錢,從大宋邊境上的“走私販”那兒高價買了不少。
為此,陳家的那些管事們幾天內跑廢了十幾匹馬,才把這批糧食替他籌措到。
我和手下辛辛苦苦籌措的錢糧,你不僅一句話就全要走,還想拿我的錢糧走你的人情?
想瞎了你的心!
自打前次送過兩回甲胄后,郭藥師大概是知道劉陵在容城有了點產業,因此后來再送糧餉時,也只是將其折算成甲胄兵刃弓弩。
這不是在給劉陵搞什么下馬威,而是故意地要扶植他。
張武帶著親兵們在外面等候,見劉陵走出來,后者一邊走,一邊將剛才的事情簡短說了一遍。
“將軍,您以前不是要跟朝廷......”
張武搓了搓手指,希望劉陵能懂他的意思。
畢竟是身邊心腹,有些話也是能跟張武講的,劉陵先前的愿景就是成為大宋分化常勝軍的推手,狠狠的吃大宋支援的錢糧兵甲。
“可現在要打仗了,咱們的友軍只有常勝軍。
討好這么幾個宋人官僚,他們又不能立刻給我好處,可萬一因此得罪了郭藥師或是軍中其他將領,他們本就眼紅我升得快,好在鬧了這么一出,他們也就把我當自己人了。”
“還有......”
劉陵走到營外,他的兵馬沒入大營,依舊在外面等候著。
翻身上馬后,他對張武冷笑道:
“你真以為,宋人的錢糧兵甲還在路上沒能運過來?
陳家的管事去了雄州一趟,替我打探來這么一個消息,早在五日前,就有一支數目巨大的糧隊進入雄州。
這消息,我可是早就派人送到了郭藥師的手里。
他宋人真是腦子有問題,
北面都開戰了,還在這兒搞這些個動作,想要試探常勝軍的忠心,有意思么?”
張武沉默片刻,贊同道:“有些宋人的腦子確實是有病的。”